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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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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康永泰二十八年
仲秋八月,十四日,晨。
昨夜下了些许小雨,窗户上还留着湿痕,一阵秋风吹过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桂花,花香随风送进室内。
琉璃绿瓦下,一众侍女轻声碎步从两旁集结至大殿门前,待嬷嬷问过里头人传来应许的声音才将门轻声打开。
白衣侍女将床帏轻轻挂在银钩上,青衣侍女将两床被褥撤下换上新的被褥叠放整齐。
随后,另一位白衣侍女端着净脸水碎步上前,青衣侍女则捧着亲王紫色蟒袍低头碎步而进,走到一身穿着淡粉色睡裙的女子身后,规规矩矩站着。
身着淡粉色睡裙的女子身形纤细如柳,一头乌发垂至腰间,但眼角明显有还未干却的泪痕,明显是刚刚哭过。因着刚睡醒外加又哭了一次,女子的面色看上去很是憔悴。而此人便是广陵王妃,镇国公之女沈溪禾。
此刻侍女已经帮广陵王梳好了发,面对沈溪禾而站,她看了眼沈溪禾,轻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痕,满眼的心疼,而沈溪禾却低着头没看对方,她便转身坐在沈溪禾面前。
沈溪禾拿起侍女递上来的银冠利落地用银簪插入梳好的发髻中,为广陵王戴好。
广陵王起身转过身去,看向沈溪禾,“明日是中秋,孤带你去郊外逛逛可好?”
广陵王名为谢锦时,乃当今圣上第十子,也是与先皇后唯一的孩子,但先皇后并不想自己唯一的孩子卷进皇家的争夺,便在临死之前与圣上约定待太女十岁便废储君,改立她为亲王。于是圣上在谢锦时十岁时废了她储君的身份,改立其为广陵王,一时之间京城传遍了广陵王不受宠,她便在京城里成了个闲散王爷。
司康律法中奉行男女平等,可双双结亲,且开国皇帝是女子的缘故也增了一条女子与男子皆可承袭爵位。
沈溪禾点了点头,便从侍女手中的托盘里拿起蟒袍,服侍谢锦时穿上。
“时辰不早了,殿下还是快快进宫吧。”
谢锦时扯了扯嘴角,“好。”
沈溪禾照着规矩对着谢锦时微微福身,“恭送王爷!”
谢锦时伸手扶起她,“免礼。”转身便朝屋外走去。
谢锦时双眸漆黑明亮,灿若星辰,且面容俊秀,是少有的骨相美,但却浑身上下散发着阵阵冷气,让人不寒而栗。
沈溪禾望着谢锦时远去的背影,在心中轻声道了一句“再见”,忽然之间眼泪却滴落了下来。
一旁的侍女看着这一幕不禁感叹自家王爷与王妃的感情真好。
沈溪禾抹去眼角的泪,接着侍女阿婵又服侍她穿戴好,天青色的织锦长裙,裙裾上还绣着朵朵洁白的茉莉花,流云鬓发上插了一根金步摇,显得端庄又仪态万千。
下人将早膳端了进来,沈溪禾正着身子端坐在圆桌前,侍女阿婵在一旁布菜。
用过早膳之后,沈溪禾坐在梳妆台前,从抽屉里拿出两封信,一封是她的青梅竹马给她写的,一封是她要留给谢锦时的。
沈溪禾的纤纤玉指停留在自己的那封信上,红着眼眶看了看主殿的一切。
她将信放在梳妆台上,然后便带着阿婵出了王府,坐在马车上往天宁街而去。
沈溪禾深知自己此去是要做何事,便借忘带银两的说辞让阿婵回了府,自己就在前面的茶馆等她就好。
“王妃想要什么和他们说一声就好了,日后补上不就成了?让王妃一人在此奴婢实在不放心!”
“你也说了我是广陵王妃,这光天化日下谁敢对我不利?你若担心我,就快去快回便是了!”
在沈溪禾的一边劝说下,阿婵还是和马夫快马回去了。
待阿婵一走,从茶馆的屏风后走出一男子。
“好久不见,阿禾......”男子一副深情的样子看着沈溪禾。
沈溪禾收起有些悲伤的情绪转过身去,冲对方微微一笑,“常墨哥哥,带我走吧。”
李常墨拿出一套素衣给沈溪禾换上,而后带着她驱车去了郊外那间茅草房。
一路上两人也聊了许多。
“阿禾在广陵王府过得还好吗?”
“殿下待我挺好的”沈溪禾脑海里忽然浮现谢锦时平日里对自己笑的那张脸,“殿下生了一副好骨相,愿日后能遇到一个真心待她的人。”
李常墨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马上就恢复了清明。
“广陵王殿下定会遇见良人的。”
那间茅草房是当初李常墨进京赶考时李母用身上大部分积蓄给李常墨和自己买的一处落脚地,后面李常墨高中之后便没怎么管此处了,此时院子里杂草被清去了大半,只有光秃秃的土地,外加一夜细雨,更显冷清。
“不知阿禾还记得这里吗?”
沈溪禾看着院中新种上的海棠树苗,忽然又想到了广陵王府院中的那两颗海棠树,门口那棵有些年头长得也更加繁盛,而主殿门外那棵这两年才长开,今天出门时树上的海棠花还开的正盛。
“嗯。”
“知道你喜欢海棠树,我昨日便找了几棵树苗。”外面刮起一阵小风,吹起了沈溪禾鬓间的碎发。
“要不我们还是回屋里吧。”
沈溪禾点了点头。
李常墨先给沈溪禾倒了杯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你且先在此休息一会,我去收拾收拾东西。”
他在昨日给沈溪禾写信说是否愿意与自己一同浪迹天涯,从此远离这个令他们悲伤的上京。
遭遇了沈家全家上下都被诬陷抄家斩首的事,这些天的沈溪禾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看了李常墨的书信,觉得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自己牵挂的了,唯一抱歉的只剩下广陵王,于是在写下给广陵王的告别信之后,便回复了李常墨。
李常墨简单的把早就收拾好的包袱拿了出来,特别自然地在沈溪禾面前端起了茶杯喝了口茶,沈溪禾也抿了一口。
一时之间李常墨忽然就瘫倒在地上,血从他的嘴里慢慢流了出来,沈溪禾正准备去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上也滴了几滴鲜血,她刚准备去抹,却发现自己的神志已经丧失,她苦苦挣扎,而此时脑海里却闪过的全是谢锦时平时对自己温柔的模样,“不知她看到那封信会是怎样.....”再多的还没来得及想最终还是双眼一闭便倒了下去。
屋外几声雷鸣,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大雨,而屋内两人倒在地上,沈溪禾脸上除了已经干掉的血痕还有眼角还未滴落的眼泪。
谢锦时下朝回来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了,侍卫梦珂在一旁撑着油纸伞扶她从马车上下来,脚刚落地,就听见阿婵急匆匆地跑过来,一把跪在她跟前。
“王爷!王爷恕罪....”
“有什么话慢慢说。”谢锦时眉头微皱却就足够威严了,她从梦珂手里接过油纸伞,并示意对方带人下去。
“王妃.....”
听到和沈溪禾有关,谢锦时顿时睁大了眼,眉头也更紧了。
“王妃她.....失踪了!”
谢锦时一时愣了神,手中的油纸伞也滑落了。
雨滴滴点点落在她头上,而她仿若无神的雕像一般站在原地。
谢锦时立刻发动府兵全城搜索,谢锦时失魂落魄一般连身上湿透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主上!您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不如还是先换身衣服吧!”
“人找到了吗?”
“属下无能,还没有....”
“那就去搜!”那是梦珂第二次见到自家主子如此不顾及自身。
梦珂退了下去,谢锦时也没让其他仆从跟进来,她只身走进主殿,用火折子点亮了室内的一盏灯。
一眼便看到了梳妆台上沈溪禾留给她的信。
“广陵王殿下:吾君锦时,亲启。海棠初开,木樨飘香。殿下若见此信,妾已不在上京。妾的家族被贼人诬陷,全族上下无一生还,妾已无心存活于此世,故愿从此与君长绝。殿下对妾诸多疼惜照拂,以礼相待,妾对殿下的恩情无以为报,只愿常记于心,若有来生再报答殿下。妾心知深负殿下,却已无法回头,愿殿下勿念,另觅良人,此生一别,不复相见。
沈溪禾,书。”
谢锦时读完信时豆大的泪珠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此时梦珂也从外面跑了进来,“主上!王妃娘娘找到了!”
“什么!”沈溪禾立马回过神来,“在哪?现在就带我去!”
梦珂看见自家主子眼角还未干却的泪渍,递了张手帕过去。
谢锦时赶紧擦了擦,又问道,“王妃在哪?”
梦珂听底下人汇报的内容颇有些难为情地告知谢锦时,“主上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夜幕已深,谢锦时和梦珂驱马到了郊外的那家茅草房,谢锦时一走进去就闻到了血腥味,只见大厅里躺着两具尸体,一具是沈溪禾,另一具便是李常墨。
看到沈溪禾之后的谢锦时早已顾不上一旁躺着的人,颤颤巍巍地单膝跪下来,手颤抖着摸过沈溪禾的脸。
“主上,已经验过了,人在上午就断了气。”
谢锦时闭上眼深叹了口气,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将沈溪禾直接从地上抱起来。
“地上冷,我们回家......”谢锦时哽咽着,一缕鬓发忽然散落下来,显得她整个人更加狼狈。
那一刻,她再次失去了家人。
“主上.....那他......”
谢锦时冷眼瞟了一眼地上的李常墨,眼神冷的能把空气冻成冰,“在附近找块地方葬了。”
谢锦时便抱着沈溪禾从郊外走回了广陵王府,一直到天空出现鱼肚白。
一时之间,广陵王府上下都挂满了白幡,谢锦时坐在棺材边,眼神变得空洞,整个人也毫无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