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丁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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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作为一头狼，她越来越不懂人类到底在想什么了。
“伤还没有好就不要乱跑。”
还没有睁开眼，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警觉的绷紧了四肢，然后微微抬头——已经是初春，阳光从刚冒新芽的枝杈间毫无阻挡的铺洒下来，散落在她的周围，一个人形背着光，蹲在她的面前低头，笑吟吟的看着她——她当然知道这个人类。
伤筋动骨，开皮绽肉，要不是被捡回去，估计现在她已经早就化为一摊白骨了——就算不当时不死，没有皮毛又失去了同伴的她也绝对挺不过严酷的寒冬。
说实话她很感激，深秋到隆冬，隆冬到初春，这个人类一直将她收容在可以御寒的屋子内，又无微不至的照料她的伤势，给她东西吃，给她水喝，甚至还将自己的窝分享给她取暖。虽然她不太理解为什么他经常会做一些无法理解的事情。
于是为了报答这个人类，在伤好了之后，她连着三天出门狩猎——冬眠结束的雪兔，觅食的母鹿，经过一个冬天皮毛并不算漂亮但吃起来大概还不错的红狐，狍子，山猪，猞猁，甚至还有行动还不太敏捷的蟒蛇，能抓到的她一个都不放过。其实说话，这个时间猎物还并不好找。而且……冬眠刚结束的熊瞎子们脾气大都不怎么好——尤其对那些闯入自己领地还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碍眼家伙。
猎到的她全部毫无保留的放在那个人类的院门口，然后做完这一切之后，她觉得很满意，于是在那人出门的某天，她离开了这里——走的时候，她还回头看了那个院子很久，心想大概以后不会再见了。
结果醒来就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屋子。
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太累做了个梦？她记得她明明走了很久，最后还是在一棵腐朽的古木下面才睡着。
于是第二天她再次出发。
这一次她特地走了很远很远找到一个极为偏僻的山洞才停下脚步。
……
睁眼的时候又回到了那个小屋！
这样的情景发生了两三次，她觉得不能再当做幻觉了。
离开——被抓回去。
离开——被抓回去。
不管她走到多远多奇怪的地方，最后的结果好像都只有一个。
为什么不让我离开？是觉得报答不够？可是她猎回来的东西好像最后经过那人类的烹饪最后都回到了她的肚子。
是想要把自己当作东西一直占有？可是那个人类似乎又不会强迫和限制她的行动。
就算不懂人类的语言，可是往往由于这样，野兽也不会被言语这样的东西所迷惑，反而可以更敏锐的察觉对方的意图。假若那个人类有任何不好的想法，她想她会毫不犹豫的第一时间咬断他的喉咙——可是她反复的观察，却偏偏看不到任何恶意。
……不过说起来，能每天漫山遍野的跑，上高山下深谷攀绝壁探岩洞，钻到各种犄角旮旯就为了找她……他到底有多闲啊啊啊！！不是说那些人类就算不需要猎食维持生存也都很忙每天都要做很多奇怪的事情的吗！？每天基本上好像什么都不干她跑多远都要给抓回去就算跑到很远也最多就是多花一点时间一样最后会被找到这个人类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要对一个异族这么执着啊！！
…………喉咙里面呜呜的低吼着，她看着再一次找到她的那个人类伸过来揉她的头的手。
怎……怎么办，好想咬。
当然她是不可能真咬的。被找到完全是她自己水平不行……下次再跑远一点吧！
内心握拳下着决心的她这样想。
嗯……好像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算了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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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以后她难得乖了两天，认真吃饭睡觉，合作态度相当良好，不再捣乱挣扎上房揭瓦。乖得风清扬甚至有点心神不宁——太反常了！
然后就这样如同风老爷子不祥的预感一样，第四天早晨，这孩子又失踪了。
失踪的相当彻底，甚至练个脚印都没留下——仿若从空气蒸发一般。
而且这几天特地大吃大喝大睡养精蓄锐，大概会比前几次要走的更远更难找了吧。
风清扬觉得忽然偏头痛又犯了。
这死小鬼怎么就那么执着呢！【喂你有资格说人家吗……
算了，看样子走了也不是一刻了，要找也不能急于一时。这么想着，风老爷子坚持自己修身养性几十年如一日的习惯，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树枝调整吐纳做起独孤九式养生操来。（= =您真沉得住气）
一套独孤九剑不紧不慢练完，他运气收功，这才回到屋里去拿灶台上温着的米粥喝下一小碗，算做早饭。
米粥下肚，他内心终于觉得比较平静了，他现在可以很有信心的保证这次再找到那孩子以后，见到那倒霉孩子的脸的一瞬间不会对她抱以老拳，真的。
那么在风清扬穿衣准备出门的时候……我们的女主在干什么呢？
……
…………嗯，她还在跑路中。
说实话狼是领地观念相当重的生物，它们每天的工作除了狩猎大概就是巡逻自己的领地——而要命的是，它们的领地往往都大的不像话。所以，狼的耐力也往往好的厉害，和其他生物相比都遥遥领先。虽然我们的女主在狼群里面废材的厉害经常会被其他的成员鄙视和嘲笑——不过那也仅仅是和狼相比罢了。
不停的奔跑，奔跑，奔跑。足下新冒出的青草的味道让她感到十分愉悦——已经不知道走了多远了，她仍然不觉得累——这种速度跟持久度和以前她跟着同伴们巡回领地的时候完全不能比，但是仍然能够让她回忆起以前的美好时光。冬季前的那战斗仍然让她记忆犹新，她在战斗的最终结果来临之前就负了重伤，不得不退出那场战斗，因此也无法得知最终谁成王又是谁败寇。不过穿过林间隐约可闻到的熟悉的气味让她相当高兴——她的族群并没有消亡，那么她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回到她的部族。
这个消息让她兴奋起来，精神更加集中，脚步也变得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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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次是跑了相当远的样子。
不太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是可以确定的是，离自己原来所在狼群的领地不远。
向内倾斜的石壁下方有一个带着泉眼的水潭——这是这附近最好的水源地，大部分的野兽都会到这边来饮水，因此对于狼群来说也是极佳的狩猎地，石壁形成天然的屏障，靠着石壁的话，即使附近有什么大型猛兽也不易被发现。有段时间她的兄弟——就是银灰色成为众狼之首的那个，曾经花了很大的功夫想将这边划为他们的地盘，不过最后还是失败了……原因……记不太清了。
似乎……是这边有一头极强的成年雌熊那段时间一直在这一带觅食的样子。
占领领地这样的事情，她一向是被排除在外的，毕竟她体力又差又累赘，完全帮不上忙，所以说是熊什么的，她也仅仅是听同族的其他家伙说过罢了。
现在自她离开已经是三天过去了，一开始她还十分忐忑，时时都在警惕着，不过时间越来越长，心情又变得得有点无聊，如今完全已经是十分的鄙视了。
搞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找不到？果然人类就是废啊！【喂你以为在玩捉迷藏么你离开的初衷到底是为什么啊！
初春的水还透着穿骨的凉意，接触的时间太长就会造成身体能量的大量流失。她只是将头在里面浸了一下就感到神清气爽的浑身哆嗦。把头从水里提出来甩了甩，她觉得自己果然是和人类呆了太久了，连自身的素质都有点退化了。
安逸什么的，果然还是要节制。
这么想的时候，她听到水潭不远处，隔着树林的另一边有野兽的嘶吼声。
她停下动作，安静的听了一会。
似乎是四五头狼，和熊的声音。
熊并不止一头，没有等到她更进一步分辨这群狼的身份和具体数量，声音就豁然靠近了。
在她警觉的弓起背进入战斗状态的同时，巨大的黑影大声咆哮着，从树林间压出来，紧随它窜出来的，还有褐色和黑灰色混杂的影子。
五头狼和一头成年的雌熊。
极好的动态视力让她很快就分辨出来，但是这样并没什么可说的，让她惊喜的是里面的两头狼她认识——那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那是她原来所在的狼群的成员！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声音！除了身上的伤多了点，样子都没什么变化！
她几乎要飞奔过去把它们直接翻倒在地上打上几个滚了。
……不过现在的情况显然并不适合。
另外的三头狼她不认识，不过五头狼都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相当的凶猛而好斗。巨熊的嘶吼声仅能让它们微微退却一点，却在下一秒巨熊稍微疏忽的时候就猛地扑上去！
被五头年轻的狼围攻，那巨熊也无计可施，反击动作不及狼敏捷，摆脱却又分身乏术。不过胜在黑熊天生皮肉厚实，狼的攻击一时间似乎只能造成无关痛痒的皮肉之伤。
局面似乎僵持起来。
熊的样子却反而越来越暴躁起来。一个没留神，五头狼当中年龄最小，经验也略显不足的那头棕色幼狼挨了巨熊一击——好在并没有拍实，否则定当当场皮绽骨裂横死在地——但即使如此也被拍飞出去不短的距离，再站起来，左后腿已经是一瘸一拐，显然短时间是使不上力了。
五头狼竟然在这一刻落了下风。
当然面对自己的同胞的战斗，她也并不是只顾着围观的。
体力不行，就从别的地方补回来，这是她一向秉承的原则。狼熊对战，本来是不太有利的，就算是最好的结局，也得算上个两败俱伤——何况这一群里面，根本没有一个能称得上老奸巨恶可以领导战斗的头领——于是这对于擅长群体行动的狼来说，又是一大弱势了，毕竟熊这种生物，可是不论何时都是单独行动的论行动力不是一个数量级。
突破点在哪里？
她死死盯着那头巨熊——没有破绽，没有任何破绽。
不可能，一定有什么突破点。
母熊冲出来的灌木丛里，忽然有一点细微的响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将视线转向了那边，看到灌木丛里面伸出一个黑漆漆的小鼻子来。而那时母熊嘶吼了一声，似乎是被骂了一般，极其委屈的哼唧了一声——极其细小的一声瞬间就淹没在狼嚎熊吼声中，如果没有注意的话完全不会听到。然后小鼻子缩了回去，灌木丛复又合上，再看竟是看不出任何东西来了。
没有破绽，那就造一个出来。
她屏了气息，小心翼翼的逡巡这着，避开母熊的注意力——这不难办，毕竟从开始她就没有加入到战斗当中，换句话说，没什么仇恨值。绕了一圈，确定接下来的路线不会进入战斗范围后，她立刻毫不犹豫的向着灌木丛发足狂奔起来。
随着一声尖利的惨叫，灌木丛里面摊平了一个不足成人小臂长黑色的小毛团被她拽了出来——不知道出生多久，但看那副只知道摇头晃脑求救的样子，显然没有任何战斗力。
作为没有什么战斗力的成员，她必须得想办法将自己的力量效果最大化。于是长时间一来，她就有了一个特长——比起别的狼来，她要更容易发现敌方的弱点——尤其是它们拼命想要藏起来的那些。
看着母熊嘶吼着不顾群狼的攻击向她这边扑过来，她知道自己赌对了。就像以前的千百次做的那样。
母性这种东西，适用于任何尚且流着热血的野兽——这一点在他们的母亲为了保护它们被一头饥饿的虎撕成碎片的时候她就知道的很清楚了。
而她并不吝于利用这一点——比起她的兄弟从此对老虎的厌恶，她要想得更多一点，她似乎总是比别的狼要想的多一些。
被她咬住后颈的小熊崽子挣扎无用，挠不到咬不到，只能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求救，而随着这尖细的声音，母熊如同被催命一般越发暴躁起来。
还不够，她想。
迂回着躲闪母熊的攻击——熊崽在手，母熊并不敢多么凶猛的攻击，毕竟误伤的可能性要比一般动物大得多。
反正她有的是时间。只不过……这头母熊看来是没有了。
看着母熊越来越迟钝的行动和众狼越来越凶狠的攻击，她想。
母熊轰然倒下的同时，她亦咬碎了小熊的喉咙——没有利用价值放走了也徒增危险。
同情心？道德？
不觉得和一头狼谈这种东西很可笑么？
扔了小熊还温热的尸体，她想那群开始修整自身伤势的狼走去。
昔日的同伴就在面前，她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一股狂乱的感情笼罩——某个声音在心中大声叫着：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不认识的三头狼对她的接近并未作出什么反应，只有最年幼，还一瘸一拐的那头眼神中透着好奇。而以前相处很久的两头同伴在她身边嗅了又嗅。她也嗅回去，是熟悉的气味，她欢欣的伸头过去，想要对其中一头表达友好。
可是……
为什么……闪开了？
她有点疑惑，而那狼仍然在她身上嗅来嗅去。
更加让她迷惑不解的是……那头狼的样子，竟然变得越来越警觉。
为什么？
难道它们不认识她了吗？它们之前明明一起战斗，一起奔跑，一起打闹。
怎么可能。
就在这时，另外那头始终没有接近的狼同伴忽然对着天空长长的嚎叫起来。
她当然清楚，毕竟这是狼通用的传递消息的方式。
不一会，远处传来相同的嚎叫，声音在风里面模模糊糊，并不能分辨的十分清楚。
然后就是一切恢复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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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大批的狼向着这边迁移而来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慌乱。
可是当所有的狼都围在她的周围的时候，她却愣了。
比起以前来，狼群的规模变大了，有的狼她认识，而有的她不认识。
但是……她的哥哥呢？
没有。
不可能，怎么可能。
她寻找了一遍又一遍。
可是，没有。
银灰色的狼，体型比别的狼更大，行动也更敏捷，狡猾多端，勇猛好斗，因为身上经常有各种新伤旧伤，毛皮总显得凌乱。站在狼群中，周围的狼都会自然而然的空出一片地方。如果这样的家伙在狼群当中，是非常好辨认的。
没有，怎么会？
她过于震惊，甚至忽视了大群狼对她警惕和防备的眼神。
她的哥哥，应该是天生的首领——可是这是谁？黑褐色的皮毛，眼神灰暗危险，耳朵还缺了一块——她不认识。这头狼，她不认识。这样的狼怎么会是首领！？怎么可能，哥哥在首领的决斗中怎么可能会输给这种家伙？
她喉咙不满的低吼起来，而这一举动显然引起了绝大多数狼的敌意。
[我的哥哥呢？]
她问那些以前的同伴。
[不知道]
有认识的狼在狼群中回答她。
只是十分简单的对话。其实她还有很多很多问题想问，比如，最后赢的到底是谁，比如对方的首领怎么样了，比如战斗了那么久你们为什么最后却又结成了联盟，比如，这新的首领到底是从哪来的。
可是面对昔日同伴那种陌生而防备的眼神，她忽然失去了交流的兴趣。
就想好像满心热情的回到曾经生长的地方，却忽然发现曾经的所在早已面目全非，那种自头到脚慢慢浸透的冰冷感。
为什么？
她明明没有任何变化。
可是明显的，狼在拒绝她，不管是之前站在敌方如今却变成盟友的家伙，还是不认识的那些新成员，又甚至是曾经一起战斗交付信任合作无间的同伴。
她被她想要回到的狼群拒绝了，她想回去，而它们却将她当成外来者。
那可笑的样子，难道还怀疑着她是不是想抢他们的领地和猎物？
她呲起牙来，喉咙的低吼声越来越大。
连这唯一的地方都被拒绝，要让她去哪里呢？
这样，不如被咬死好了。
“找到你了。”
忽然有一只手按在她的头上。
她不用扭头都知道是谁，只是这一次她忽然不再觉得这个人类烦得要死了。
她抬眼看看面前四十多头眼中毫无善意的想将她驱逐出新领地的同胞，又看看身后的人类。
[你的身上沾满了人类的味道]
离开的时候，曾经的一位同伴在那群狼中这样说。
所以，你不属于我们，离开。
“跟我回去吧。”
那人类自然而然的将她抱起，完全不顾她身上沾着的血液的泥浆会蹭脏他的衣服。
她不知道当时自己着了什么魔，竟然忽然想：也好。
也好？哪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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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记住你是人类，而不是个畜生，人类的世界才是你应在之处。”
回去后，那人类这样对她说。
而她对这样的说法却并不能感到开心。
“不，我不是人类。”
而她并不开心，蹲在墙角，低声这样的说着，执着到固执：
“我不是人类。”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拒绝什么。
“我不是人类。”
这就是她开口说出来的第一句话，通顺流利，熟练老成。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丁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