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法则》初景晚

3、清川医院

　　“什么最亲密的关系？”池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冷笑道：“我的记忆告诉我，我和你没关系。”
　　祈愿：“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池隐忽然沉默。
　　他是谁？
　　脑袋隐隐作痛，像是有什么干扰器屏蔽了信号一样，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池隐确实不记得自己是谁，就好像一具没有意识的躯体，一睁眼便处于孤岛，对周围的事物陌生无感。

　　“换一种说法，你认识祈愿吗？”祈愿又问道。
　　祈愿……
　　池隐的心倏地一痛，大脑浑浑噩噩，仿佛身处茫茫黑暗突然出现一块光点，如风随形怎么也捕捉不到。

　　指腹无意识的摸索无名指上的戒指，沾染皮肤的骨骼有些温烫。祈愿注意到他的动作，目光不由放到那枚戒指上。
　　白色的光圈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发出暗淡的光泽，池隐摩挲的地方有一条微不可察觉的裂痕，像是拼接上去的叠合。
　　说是戒指其实也不像，乍一看倒像是……人体骨骼。

　　“你干什么？”冷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喷吐耳畔。祈愿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离那枚戒指很近，稍稍一碰就能碰到。
　　他淡定的收回手：“不好意思，你的戒指太好看了，没忍住。”

　　池隐敛下目光没说话，吊瓶针被他嫌麻烦直接拔了，动作粗暴，手背上冒着血。
　　祈愿很自觉的在他身边坐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男人白皙手背上的血。

　　是什么感觉？
　　疼吗？
　　　他很想问，却发现怎么也问不出口，像是一双有力的大手用力扼住他的喉咙，使他无力开口说话。
　　白炽灯光突然开始不停闪烁，一明一暗，给人一种演鬼片的错觉。

　　“砰——”
　　突然，灯泡炸裂，玻璃四溅。

　　“小心！”池隐脸色一变，迅速把祈愿揽到怀里，宽大的身躯紧紧护住他的头部，炸开的玻璃渣划破他的衣衫，有些碎片扎进皮肤，池隐闷哼一声。
　　“池隐？”祈愿哑声开口，黑暗中摸索手机，企图找到一个东西照明。

　　池隐察觉到他的意图，缓缓松开他。视线恢复明亮，祈愿举着手机看他胳膊上的伤口——
　　白皙的皮肤上有着大大小小的口子，鲜血浸湿衣袖，顺着手臂弧度往下流。

　　“我去叫护士。”祈愿把手机塞到他手里，起身准备往外走。
　　“别去。”池隐拽住他，摇摇头：“没用的，这家医院晚上不会有护士。”

　　“怎么可能——等等，你说晚上？！”祈愿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你没感觉到吗？”池隐反问。

　　“什么？”
　　池隐抿唇看了他一会儿，最终没回答他这个问题，指着保险柜，说：“那里有药箱，你帮我上药。”

　　祈愿嘴唇轻咬和他无声对视，手机灯光不知何时熄灭，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对方的所在位置。
　　半晌，祈愿认命般叹了口气，走到保险柜拿药箱，“你把手机灯打开，我夜盲看不见。”
　　池隐听话地打开。

　　祈愿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把嵌在肉里的玻璃渣夹出来，微凉的酒精轻轻擦拭。他的声音伴着和煦的夜风传到池隐的耳朵里：“其实我不怕疼的，你不用为我挡。”
　　这话听起来多少有点多管闲事的意思了，池隐“嗯”了一声，淡漠疏离。

　　刚才护着他完全是出于身体本能，手跟不上大脑运转的速度，好像晚一秒这个人就会死在自己面前。
　　心脏隐隐作痛，直觉告诉他，他要保护他。

　　包扎完之后，祈愿站起来直接开门见山道：“你刚说的这家医院晚上不会有护士，是什么意思？”
　　“我住的病房离值班前台不远，刚刚发出这么大声响，医生或者护士不可能不会听到，但从你进来到现在，这里很安静，你的出现像是打破了某种禁忌。”
　　祈愿略微思考，“万一病人们都睡着了，或者护士恰好不在呢？”
　　池隐摇摇头：“不，我感受到了，空间磁场的变化，除了这间病房，外面已经不是原来的医院了。”
　　有点玄乎，祈愿半信半疑。
　　“那我们还能出去吗？”
　　“能，但很麻烦。”池隐下巴一抬，“你把门打开就知道了。”
　　祈愿没动，而是反问道：“你昏迷多久了？”

　　池隐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睁开眼就在这家医院，哪里会知道自己昏迷多久？
　　他只知道一见到眼前这个青年，就似乎想起了一些支零破碎的记忆，比如他知道这家医院的晚上很危险，还知道自己要保护他，但要让他说出原因，他说不出为什么。

　　祈愿等了半天也不见回应，无奈之下，他只能说：“所以依照你刚才的意思来看，我们有两个选择：一是留在医院等天亮，起码病房是个安全的地方，你在病房待了这么久还能活下来足以证明了这点。二是走出病房，夜探医院。”
　　池隐：“你想怎么做？”

　　“坐以待毙不是我的风格，当然是夜探医院了。”青年狡黠一笑，“你呢？”
　　池隐的眸子盛满了细碎的夜光：“跟着你。”

　　祈愿没忍住笑出声，跟池医生一起“作案”的感觉，太他妈刺激了！
　　他走到病房门前，池隐跟在他身后，与他保持半条胳膊的距离。

　　祈愿深吸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打开门，开门的一瞬间二人都愣住了。
　　正常医院的病房门外应该是什么？当然是走廊。
　　可他们这家不正常的医院病房门外是什么？是另一个病房。

　　祈愿“啧”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关上门，一定是他打开的方式不对。
　　心里默数321，手指推动门把。
　　好家伙，不是病房了，现在换成医生办公室了。

　　祈愿冷笑一声：“现在的医院建设都这么高级了？”
　　池隐推了推他的肩膀，压低声音：“嘘，别说话，进去看看。”

　　二人前脚刚踏进办公室，身后的病房门“砰”地一声自动关闭，一点缝都不带留的。
　　办公室黑漆漆的，唯一的光源在池隐手上。祈愿还在想用什么理由把手机要回来，那边的池隐就已经开始翻箱倒柜找线索了。

　　祈愿扶着墙一步步移动，他夜盲是假的，讨厌黑是真的，所以遇到黑的地方他就会拿灯照。
　　等等……灯。
　　他退到门边，手在墙上摸索，终于摸到一个冰凉的金属硬壳。

　　“啪——”
　　灯光亮起，突然的光亮刺得两人同时眯了下眼睛，适应过后池隐垂眸看着捏的褶皱的病例单，“这是……你？”

　　他的声音低而沙哑，有点含糊不清，祈愿听不太清楚：“什么？”
　　他的手还保持按开关的动作，看着池隐盯着手里的白纸蹙眉，他有点好奇他看到了什么，刚放手挪步，灯光忽然熄灭。

　　黑暗中，祈愿干净的脸上出现几分不耐，这灯就跟他较劲似的，他按着就亮，不按就灭。
　　来来回回好几次，祈愿终于自暴自弃，他朝池隐招招手：“你过来。”

　　池隐走过去，把病例单递到他眼前，两人配合默契。
　　病例单右上角的空白处贴了一张1寸照片，上面写着——

　　姓名：齐远
　　性别：男
　　年龄：21
　　血型：RH阴型B型血
　　病例：精神病，已确诊。

　　写得简单明了。
　　祈愿别开目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又是精神病，真是到哪儿都摆脱不了这个设定。”

　　池隐用余光看了他一眼，把病例单折好放回口袋，淡淡道：“精神病也只是一种不常见的病症，治治就好。”
　　祈愿愣了一下，不由抬头看身旁的男人，四目相对，池隐的眼睛好像充满着魔力，像隐藏在梦里的一颗星星。

　　突然想起第一次和池隐见面，他也说过同样的话。
　　那是一个冬日的夜晚，下了两天的大雪突然停止，堆积地表上的雪层发出银器般的光泽，像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让人分不清白天黑夜。

　　病人规定的作息时间早已过了大半，整栋医院安安静静如同停尸房一般，偶尔有几个值班护士踩着高跟鞋穿梭走廊发出哒哒声。
　　祈愿仗着自己没有痛感作天浪地，硬是从三楼跳了下去，痛是不痛，该伤的地方却无一幸免。

　　他溜到小花园边哼歌边堆雪人，说来也是稀奇，谁会在大冷天穿着一件单薄的病号服在外面受着冻堆雪人？就跟个傻子一样。

　　咸鱼野鹤，乐得自在。
　　祈愿就很喜欢这种感觉。

　　雪人很快就堆好了，没有胡萝卜装饰的鼻子，没有红桶装饰的帽子，就只有两个圆滚滚、大小不一样的雪球堆在一起。
　　祈愿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雪，冷冽的寒风透过衣领窜进身体，他身上的体温就和屋檐下耸立的冰雕一样冷。

　　他在雪人的脑袋上写下了“齐远”两个字，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划掉，改成“祈愿”。
　　“等太阳升起的时候，”祈愿吐出冰冷的字句，“融化吧，小雪人。”
　　你只适合待在冰冷的黑暗里。

　　“大晚上的不睡觉，待在这儿干嘛？”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祈愿回过头看到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站在他面前。

　　他头发有些乱，穿着一件黑色毛衣搭配西装裤，手肘上挂着一件黑色外套。他们离的很近，祈愿能闻到他身上的沐浴露味儿，跟没被人踩过的雪一样好闻。
　　那人眼皮很薄，因为身高缘故，他总是懒懒的垂着，给人一种漫不经心，一副没睡醒的感觉。

　　“医院没规定病人过了十点就不能离开病房了吗？”
　　“有啊。”祈愿漫不经心地搓着冻得发红的手指，“可我要是乖乖听话就不会待在精神病院了。”

　　“精神病也只是一种不常见的病症，治治就好。”看着祈愿的动作，他缓缓开口：“作为患者，现在你可以回去了吗？”
　　“为什么要听你的？你是谁？”祈愿问他。

　　“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叫池隐。”
　　“哦，没见过。”
　　“现在见过了。”

　　两人的对话充满了火药味。半晌，祈愿耸耸肩：“好吧，我回去。”
　　“等等。”
　　刚走两步就又被叫住，祈愿终于有些不耐烦，“什么事？”

　　池隐把外套披到他身上，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棒棒糖，剥开糖纸塞到他嘴里。
　　苹果味的甜腻感蔓延口腔，在祈愿不解的注视下，池隐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嘴唇翕动。
　　——凌晨00:10分，他的主治医生对他说，圣诞快乐，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