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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招魂其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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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的法则远不止你透露的那点,你究竟还隐瞒了什么?!”
萧弋心中惊疑不定,他起初理直气壮以为系统站在他这边,谁承想,没准儿这东西是个有大私心的。倘若它是原主魂魄所化生呢?那么想来定然十分抱怨他这个夺舍之人,保不齐还要趁机坑他一把。
脑中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外头“咯咯咯咯——”,怪眼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讥笑声,开始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态纠结成团,活像闪烁的繁星被一股脑儿扔进榨汁机里绞成肉泥,又倒出来,血腥地涂满整片天幕。
“搞什么名堂?”
他提剑探向窗边,越靠近,翻涌沸腾的墨色云团里各种或红或白、七零八落的眼珠碎片和残肢,就越蠢蠢欲动,群魔乱舞,时而聚积嫁接成人脸的形状,时而又一哄而散,好像死了之后还遍地乱爬的昆虫断腿。
如此情形,饶是天底下最胆大妄为的人看了都不免腿软,但萧弋铁青着一张脸,双目发直朝前走,恍惚对一切浑然不觉。
眼看就要一头从万丈高悬的山崖栽下去,【傻愣着干什么,快跑!!】系统的怒吼唤得萧弋猛然回神,他身子先是一僵,发觉眼下处境危险,迅速蓄力向后仰天仆回殿内,又借势在地上作滚,右手擒住了一只什物,夹在食指与中指间。
系统长出一口气:【幸好没事。】
谁知这口气没出到底,外面怪物突然发起冲锋,几乎紧擦着萧弋的鬓角俯冲下来!
变故来得太快。
幸而萧弋反应不算慢,动作利落地挑飞了几只打前阵的,忍不住吐槽,“孩子死了你知道奶了,车撞南墙你知道拐了。我可不可以请你拿出点专业素养,说明下现在是怎么一回事?重点我又该如何自救?!”
【………………】系统惊呼:【注意身后!!!】
劲风自耳畔呼啸而过,一枚猩红硕大的肉瘤被萧弋一招回马剑刺穿。这鬼玩意“死”时会尖叫连连,崩解成一滩腥臭血水,秽物喷溅得到处都是。
“好歹毒的杀意。”萧弋躲闪不及被沾染到一点,寒意登时顺着脊梁骨爬上后心,“再不说怎么办,我可真要凉了!倘若你真因我而生,难道我死你可以独活?”
系统语气卑微的快要给他磕头了:【我求求你快专心对付你的吧,少指望我!】
“那你吹什么牛皮?“萧弋竖起大拇指,气得想笑:“还无事不晓?”
他累得气喘吁吁,此时地面上除了站着自己,几乎挤满了蜂拥而至的眼睛。奋力杀敌,可无济于事,八个窗户仍然源源不断涌进来这些鬼东西,更可怕的是就算已经死掉的残骸,只要堆叠在一块又很快形成新的怪物,甚至是更壮硕、更难以被杀死的奇形怪状。
这样杀,什么时候是个头?!
萧弋咬了咬牙,仰头望向黑暗中高不可攀的穹顶,一个大胆的决定在他脑海中成型。冷静,深呼吸,胸如擂鼓,剑影和血肉在神圣的庙堂内翻飞,他边厮杀,边往后倒退了十丈有余,所到之处玉砖上尽皆洒满红污。萧弋连看也不看,直至脚后跟重重抵到一根金柱,身后就是通向地狱的窗户,与此同时怪眼已经一股脑朝这边涌了上来。
轰隆!精致的梁柱上被砸出一个凹陷,怪眼们并没有攻击到萧弋,反倒给自己撞了个眼冒金星,纷纷恼羞成怒地回头,却见这个人故意引它们撞柱后,大步流星地往反方向的殿中央奔跑,速度极快,足底一跃踏上了三面佛的佛身。
眼睛们骚动不已,可好像对面前这尊庞然大物心存忌惮,一时不敢靠前。萧弋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不再迟疑,三下五除二将宝剑缠在腰间,一连爬带滚地攀登到建筑的最高处。
通天佛的尽头,是一座气势恢弘的十六瓣莲纹须弥藻井。
暂时获得一丝喘息之机的萧弋俯瞰底下犹豫不决的怪物,高高举起手中烛台,不留情面地对系统喝道,“有办法彻底杀死它们吗?用火攻行不行?!”
系统当即回答:【不行。办法有是有,但……无法告诉你,说了也没用!不若你再坚守一阵子,待章陆追兵追到此地,兴许能救你一命?】
“啧!”萧弋抬腿就跑,穿梭于包罗万象、宛若迷宫堡垒的藻井之中,躲避袭击比在地面方便很多。可没过多久他就发觉那些眼睛相当聪明,甚至可以说有堪比人类的智慧,它们见佛像并无危险,很快追了上来。一剑拍烂了数十只想包抄他的怪眼,久违的浴血奋战使人的戾气越发深重,“说不说在你,用不用在我,你不说怎知我没用?”
系统:【可是……】
梁檩狭窄,但逃命之时只许快不许慢,“都到这步田地了,死马当活马医吧,还有什么可是——”
突如其来的剧痛使萧弋闷哼一声住了口。
他整个人丧失平衡,这对于飞檐走壁而言绝对是大忌。身体顷刻如同断翼之鸟一般,直直地从数十丈多高的藻井摔落了下来。右膝整个折断,血瀑漫天,小腿可怜巴巴地半连着筋肉,垂落在半空。
不知从哪射来一只卑鄙的暗箭,偷袭了他!
完蛋了。
萧弋心里只剩这个念头。他睁大双眼,周围所有景象仿佛在此刻被按下暂停键,拼命挣扎,却抓不住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扑朔之间,正对上一双纹丝不动的眼睛。
那是殿内那尊金光闪闪、高耸入云的神像的法眼。人言神佛坐禅有“外不着相,内不动心”之说,故匠人在雕刻佛菩萨的眼目时也往往讲究“二分开,八分闭”,象征“二分观世间,八分观自在”。
可面前这尊佛真是怎么看怎么怪异。适才在底下仰望,由于光线昏暗,雕像造型一片模糊,发冠也隐匿于黑雾中,面容更加瞧不真切。此刻近在咫尺,墙龛处圆光照顶,烈焰描纹,神佛端坐莲台单手触地,说不出的宝相庄严。只唯独那双眼睛黑洞洞的,而且一反常态的怒目圆睁。
萧弋狠狠地眨了眨眼,睁开后却见神像眉敛眸阖,面含慈悲。再正常不过的样子,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像在打趣:施主,您刚才眼花了。
“……”实际上萧弋并不关心自己是否眼花,他已经没有机会得见这尊佛的另外两张面孔长什么样子了。身体飞速下坠,就在佛像的尊容即将消失在视线中的最后一刻,萧弋突然感到头顶有股莫名的压迫感袭来,扭头看去,一张面容沉静的巨脸正倒挂着直勾勾盯向自己——
脑壳登时“嗡”得就是一炸。
更恐怖的事情是在他发现自己居然一直保持着刚才那瞬间瞠目结舌的表情后发生的,只见佛像那双金属质的瞳孔骨碌碌转了几圈,忽然露出一个自嘴角裂到眼尾的古怪笑容。
萧弋发现自己开始浑身不受控制地激烈战栗起来,恐惧像一群阴暗潮湿的蠕虫,潮水般涌入脊髓,向上蚕食着他的理智。眼前像放电影一样闪过一幕幕光怪陆离的画面,最后影片定格在一个雨夜,脚下泥泞,河对岸扑朔的路灯下站着一名长发女人,她右手撑伞,左手牵着一段断掉的小儿手臂,正裂开血盆大口冲自己莞尔:猜、猜、我、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萧弋直接愣在了当场,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骇得七窍生烟、几欲昏厥了。
念经,低语,铺天盖地的咒骂,揉碎进风声的狂笑。耳畔是夜与湍流,一张完全辨不清五官的巴掌脸藏在三炷笔直的香火之后,有时变幻成萧斯羽的模样,有时目眦欲裂地怒视向他。
谁在那里笑?有胆量滚出来啊哈哈哈哈哈?!
萧弋头痛欲裂,他不肯承认自己正陷入同化。可事实胜于雄辩,脑子里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马上要将精神状态岌岌可危、濒临崩溃边缘的他给逼疯了——扑咚!!!
身体毫无防备跌进一个怀抱里,剧烈撞击引起短暂性失语。
但说来奇怪,想象中惨烈的痛楚并未袭来,大概是这臂弯的主人态度极其强硬地圈住了他的缘故。眼前阵阵飘黑,有两只好似刚被炭火燎到通体炽热的铁钳不由分说朝他的脸颊烙了下去,胸膛被一道滚烫似刀割的声音剖开,可那话里的内容却森冷的令闻者遍体生寒。
“萧斯羽,你也有面目去死?”
萧斯羽?
哦,他说的原主。
萧弋才懒得替旁人作答,事实上他也根本开不了口。耳畔还在嗡鸣,后续再有什么话,已经听不清了。意识愈发昏沉,眼皮不受控制地耷拉下去,连来人长什么样都没瞅上一眼,视界迅速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声光逐渐隔着幽幽的水波,与他渐行渐远,坠水了吗,奇也怪哉,这座旱殿哪儿来的水。丧失五感前最后一秒钟,萧弋心想:真是不可思议,有史以来最短穿书记录竟然马上要刷新了,而他恰好是那名不幸的当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