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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遭厄其二 ...

  •   方士重新卜问了第三卦。

      这一连三卦,每次占的都是同一个问题。

      神灵也一连三次给出他同一个答案。

      萧弋:“是什么?”

      系统:【所问之事:不可言明,不可觉察,不可领会。】

      萧弋没忍住骂了一句,“那后来呢?”

      【方士当然心有不甘,跪在首阳山顶向满天神佛祈求了不知多少时日。可俗话说“事不过三”,这其实是“筮不过三”的谐音,《易》有云:“再三则渎,渎则不告。”同一件事万不可超过三次起卦,反复占卜是为不信,不信而占是为亵渎神灵。】

      方士信神,如何能渎神,踌躇再三,最终割舍了继续占卜的念头。

      听原主竟作此反应,萧弋嗤笑道:“如此敬神,神明帮他了吗?要我说有什么可怕的,得不到准确答复就一直占下去,占他个百、八十次的,我不信次次一样。”

      【真干出这种事,便也不是他的性格了。】系统言辞间颇为惋惜,【没有天意可供参考,方士索性遵循本心。因为祖祖辈辈生于楚地,也是楚人诚邀他下山为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最终他选择站到吴楚这边。】

      听原主又帮吴楚去了,萧弋挑眉:“好马不吃回头草,这人也太……”

      系统:【记吃不记打是吧?】

      萧弋摊手:“你自己曲解的,苍天有眼,我可没这么说过人家。”

      战火很快蔓延至江面,方士随将出征,有这样一位即将飞升的神仙压阵,吴楚士气大涨。尽管方士称:我只退敌,不杀生。但天下有谁人不知九阶方士的神通广大,他根本用不着杀生,兵不血刃照样能教章陆一溃千里。

      第一次江上对战,对面气势汹汹,方士在江面设下重重迷阵,将章陆的士兵困在阵中月余,直到其弹尽粮绝,才将他们放回对岸。吴楚胜。

      第二次江战,章陆有备而来,仅用三日便破阵而出。因恰逢梅雨时节,方士顺势而为,施法将所有云雨集中到敌军战船上空。风高浪险,湍急难行,北方士兵本就不善水战,如此一来更是节节败退。这场战役,方士仅凭借一人之力,护卫一方安宁。不费一兵一卒击退数十万敌兵,还额外缴获了战船千艘,俘虏敌军将领数名。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以战功封拜,并赐美誉——九仙军师!

      萧弋:“原来如此。他既是神仙,不食人间烟火,却跑去人间当了军师,故得此名。”

      【不止于此。不过这就要说起这场战事的转折——第三次守江战役了。】

      这回,章陆学聪明了,他们不知从哪搞来了上万名方术士,从军征战。其中虽有滥竽充数之辈,但不乏真才实学的同行。方士以一敌百,点到为止,骁勇非常,也幸得本家方士助阵,险胜一招。

      此战过后,有传闻章陆王室痛定思痛,欲遣使者赴往蓬莱仙山,请高人入世,为的就是与吴楚的“九仙军师”相抗衡。但也有人反驳,编也不知编像点,你当九仙是你家萝卜白菜,遍地都是啊,随便一挖就是一个?

      于是那声音又小了下去。

      事实上尽管修士参战在过往十分常见,但绝大部分情况下,只有金丹期左右修为的修士才肯上战场。更高阶的,不愿意,也不被允许。至于九仙做军师,更是绝无仅有,毫无先例。这世上的九仙,要么看破红尘,不问世事。要么早已天雷加身,正道登顶,你倒是找出一个能跟萧斯羽抗衡的啊?简直痴心妄想!

      你知道的,人有时候不能太得意,否则很容易乐极生悲。

      于是第四次夺江战爆发之际,当人们注意到江对面那个胡子拉碴、其貌不扬的方士,头上居然生着一朵金光璀璨、闪瞎人眼的九瓣金莲时,你可以想象他们的表情是何其精彩:

      这高人,居然真的让章陆请来了?!

      大方士坐镇高台,同样是九阶,同样即将要飞升,道行却已逾千年。须知即便如“九仙军师”之神通,寿龄也才不到两百岁而已。千岁的“九仙”,那岂非要手眼通天才行?

      想多了!立刻有人表示不屑一顾:他老不死,他一千岁,那又如何?军师还是千年一遇的天才呢!资历老就可以看不起人?资历老就一定取胜?难道他不晓得什么叫做“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嘛?!

      萧弋:“正话反话全让你说完了。我只问一句,谁赢了?”

      【哼哼。】系统坏笑,【我若不说,你怕是猜一辈子也猜不到。这位新参战的“九仙”本领上其实并未比萧弋多么更胜一筹,但偏偏有一点相当之关键——他从不忌讳杀生。】

      想都不用想,这下立即换方士陷入被动了。你说,同样在打仗,别人和你旗鼓相当,杀人不带眨眼,你却处处谨慎怕造成死伤,其结果可不就是节节失利。

      于是乎接下来几个月,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在吴楚供职的方士们眼看战胜毫无无望,相劝更是无用,纷纷临阵倒戈,或主张投降,或打点包袱准备跑路。方士自是岿然不动,没有人手就去搬救兵,然而数次拜请恩师下山,竟无一人肯来助阵,最后只好独自顶上,苦苦捱过一个冬天,自己也身负重伤。

      终于有自家阵营的人忍不下去了。他们开始痛骂方士,骂他不识大体,妇人之仁,打仗哪有不流血牺牲的,你不忍杀敌,敌人难道就会因此对你心慈手软吗?不可能的事!

      士气低迷。方士不去理会骂他的人,专心致志修筑防御法阵,然而已经没有多少人马肯跟着他送死了。

      第五次守江战,攻防皆败,满盘全输。章陆大军压境,上岸后扫荡边城,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后方吴楚贵族见势不妙,有的立刻动身暂往邻国避难,有的偷渡叛逃,有的急急上山求道,妄图躲过一劫。大批乡民们组织自卫,可惜?拽耙扶犁?怎敌精兵良将,终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有人提及此事,愤懑不已:“这都要怪那个姓萧的,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非要假惺惺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战场上讲什么珍爱生命,什么重人贵生,以咱们的国力,怎可能落于下风?”

      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说得好!要我看,起码八分责任在他。要不是他萧斯羽当军师没有一个军师的样子,吴楚根本吃不了这场败仗,老百姓也压根不用受此劫难!”

      “这都哪来的歪理?”虽说此事与萧弋毫无干系,但听罢这番言论,很难教人不生气,“要没有方士挺身而出,这些说三道四的人更早时候都未必能苟活下来吧。”

      系统:【淡定,世情一向如此。】

      胜者气焰嚣张,败者抱头鼠窜,人间几乎要变成第二个阿鼻地狱。

      就是在这般世情下,方士,这位修炼百年、从未沾染过半分腌臜之气的九仙,罕见地动了杀心,横竖善了不得,横竖有些烂人冥顽不化,死活不肯回头,倒不如——

      萧弋皱眉:“他动手了?”

      【不错,他动手了。可以说从前有多仁慈,后面出手就有多么狠辣。】

      萧弋眼中闪过一丝奇异:“他做了什么?”

      【倒也没什么,对他而言本就不费吹灰之力。】系统道,【只不过随手砍下敌军统帅的头颅,挑于阵前,又亲自将逃跑的吴王子邕擒来,吊死于江面。众目睽睽下宣告:以上,可作为尔等的前车之鉴。】

      自此,大开杀戒。

      【这世上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对:无论何时,杀人都永远比救人容易得多。】

      这话说的笃定,萧弋微不可察地低下了头。

      【士兵中但有滥杀无辜者,只要被方士发现,一律坑埋。将领若是教下无方,纵容恶行,就将其割头祭天。吴楚这边,但凡参与过叛逃的方士以及文武百官,统统被捉回来,该谢罪的谢罪,该处死的处死。至于贪腐者、发灾难财者、蝇营狗苟之小人,也全部一个不落的、被他以雷霆手段收拾了个干净。】

      它又解释道:【由于当众弑君的举动太过惊世骇俗,一时之间朝野震惊,吴楚竟没有王室子弟敢登基继位,一国之玉玺及虎符尽归方士所有,直至后来册立新王,方士都名曰军师,实与一国之君无异。】

      以上便是“九仙君师”的另一重含义。

      方士杀得痛快,百姓拍手称快。世家子弟却除了一句结结巴巴的“君师英明神武”之外,哑口无言:原以为他为了自己的声誉着想,不会当真杀人,谁能料到……唉。

      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

      公子哥们夹着尾巴当了好一阵子的人之后,千盼万盼,总算在某日迎来了自己人生的又一春——有人预言,方士手里沾满血腥,日积月累迟早会触怒上天。

      那是战局平静后的第二日深夜。

      营地里,士兵结束了例行巡逻,准备汇报军情时,意外发现萧斯羽不在大帐内。这很罕见,毕竟他们军师一向不辞辛劳,从不玩忽职守。几人默默侯在帐外,俄而天落了雪,穿着单衣铁铠是那样冷,这些士卒逐渐有些按耐不住,你看我我看你,一致决定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几人举着火把寻了出去。军营驻扎在一片密林之中,地势较低,隐蔽性极佳。他们走走停停,终于来到一处高岗的空地上。有人提议不如在此燃一只孔明灯作为信号,若军师在林中迷路,也好跟着找来。

      灯点着了。一瞬间,周遭亮如白昼,直晃得人头晕眼花。

      一士兵捂眼大叫:“天呐,难道这就是九仙的威力?我记得的,这是军师亲手开过光的那盏灯。果然与我等做的不一样!”
      另一兵:“你放屁!他只是摸了一下灯、赞许了你一句而已,就叫开光了?!跟那破灯没关系!是天空突然放晴了!”

      第三个兵:“你们才他娘的放屁。瞪大狗眼看看,南边天上打闪呢!”

      众兵闻言望去。只见遥远的天际,无数道闪电蓦然降下,耀若银龙,尽数劈到了那座最高、最为光秃的山头上,一刹那刺眼无比。片刻后龙身蜿蜒,五光十色,那一小方天空忽明忽暗,雷霆不断,却没有丝毫声响传进他们耳中,“大哥,为什么没声儿,我觉得自己没聋啊?” “安静点,出事了!”

      凌冬时节,五雷轰顶,非为布雨,非为渡劫——大不祥之兆。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几人面面相觑,俱是不可思议地喃喃道:天罚降世?!

      不错,方士终于迎来了他的雷劫,可惜这辈子再与无缘飞升。

      次日清晨,从茫茫一片天地中,走出一个人,或许不该叫人,而改叫鬼才合适:这个挨千刀的煞星虽然没死,但被天雷追着劈了半夜,褫夺去所有修为,重新归于芸芸人海。

      这对于一位高高在上、曾经那般耀眼的九仙来讲,简直是生不如死的惩戒。

      萧弋叹气:“方士此前得罪了不少人,如今一旦失势,恐怕会招致残忍的报复吧。”

      系统:【你说的很对,权势滔天的时候都有人恨不得咒他立即去死呢,更别提现在。但说起来可笑的是,尽管威胁大大降低,这些人也只敢嘴上说说,真要他们付出实际行动的时候,一个个溜得比兔子都快。竟没谁敢第一个站出来,当面向方士叫板。】

      马踏飞燕,那柄一人多高的红缨长枪,于凄风中猎猎。所到之处,已掀翻不知多少勇将猛士,砍倒不知多少骏马名驹。萧斯羽堂堂九仙,即使拔去爪牙,也依然文韬武略,余威震于殊俗。说得夸张一些,他单是往那里一站,都能随机吓死几个胆子小的。

      试问谁敢用自己的性命赌这一遭?

      最后的最后,果真应了昔日道门之言,没有任何一方讨到好果子吃,包括方士自己。

      章陆为此战付出了沉痛代价,终于有意收兵,但提出一项条件:必须把方士交予他们处置。理由是此人杀了他们太多将士,他若不死,难消心头之恨。

      吴楚也早就不堪苦战,王公大臣早有和谈之意,降书一出,正中他们下怀。群臣当即联名奏表新王,声泪俱下地跪请方士伏诛。
      等等!萧弋比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我不解。原主难道不是为了吴楚才这么拼命吗?他们哪来的脸皮这么对他??”

      系统却道:【人为了活命,什么事干不出来?】

      萧弋:“话虽如此,可方士岂能答应?”

      【恭喜你,又猜错咯。】系统坦然道,【方士得知此事,没作任何反抗,自封灵脉,束手就擒了。】

      “啊”,萧弋屏住了呼吸,呆呆望着古镜中那副沉静的面容,“这个人……”他动了动嘴,声音很轻,“简直和我一样倒霉,后来呢?”

      【后来?就到你的回合了。方士自缚江上,被重兵押往章陆,虽然饱受折磨,凄惨无比,但好歹没被处死,几经波折总算逃脱出来,一路上西躲东藏,困顿不堪。好不容易找到一座小山藏身,喏,就是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方。你的魂魄却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强占了他的躯壳。若非如此,我也不可能应运而生给你打这份白工。】

      听毕,萧弋陷入沉思。他总结出几个疑点,觉得十分有必要问清楚:“首先,原主魂魄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

      系统疯狂摇头:【我要知道,早就和你说了。】

      道观内空荡荡的,许是在山顶的缘故,狂风嘶吼格外瘆人,他们聊天的这会儿功夫,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冷意相逼,激得萧弋打了个寒颤。

      他起身将供桌上的几盏灯拨亮,搓了搓手又道,“还有一点,你说你因我而生?”

      室内景象显现出来,闪烁的火苗渐渐映照出殿中央一尊极其高耸的神像,金莲宝座,绿水浮波。这竟是尊三面佛,人无论朝哪个方向走,都能看见一尊一模一样的神像。

      系统:【有何指教?还是你在这殿中有所发现?】

      “指教谈不上,有些想不通罢了。”萧弋看得心里直发毛,默默远离来到窗畔,“问别的一概不知,聊起原主生平却了如指掌,如数家珍,说是曾经亲历过他的人生都不为过,对此你觉得正常?”

      【不正常吗?说出来也许没人信,我虽并无实体,却无处不在,因此也无事不晓。我知道的东西远比这多多了,就譬如……你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正因为如此,”萧弋挑明道,“你才更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第一次穿越了,上次以及上上次都没有你的存在,可见你是这个世界的产物。”

      系统:【那又如何?】

      “有时候一具壳子里,可不止能住一副魂魄。” 他望向外头那些面目狰狞的怪物,露出粲然一笑,“我能确定我是我,但你能确定自己不是萧斯羽吗?”

      话音未落,阴风忽地一滞。

      片刻寂静后,外面断头苍蝇般乱飞的怪鸟彷佛收到某种指令,身躯开始不断变形,拉伸,又缩小,而后土崩瓦解,像是污浊的墨汁汇入浩瀚银河,融化进那浓郁到几乎生出实质的夜色。

      萧弋只得重新缓慢地往殿中央撤退,却见乌暗的空中猝然浮现出一点红光,接着是第两点、第三点、四点……从夜幕中跃出无数颗带着血色的眼珠,密密麻麻地悬在半空,在看清瞬间,怨毒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朝他射了过来。

      砰!砰!砰!几乎同一时间,八面窗子依次洞开,好似打通了八口通向万丈深渊的大门,又好像某种可怕的东西被放了出来,眼下正潜伏于暗处,随时预备伸出利爪,将他连肉身带魂魄统统撕碎,拖进地狱。缘何突然发难?!萧弋“唰”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全神戒备同那些无处不在的怪眼对峙。

      宝剑出鞘,寒光四射,通体乌黑,剑柄上雕刻着饕餮纹饰。是把好剑,不过原主这具身体修为尽失,自己这三脚猫功夫,也不知万一厮杀起来能否驾驭得当。

      阴风肆虐,吹得观内为数不多的几盏烛火狂跳不止,乘着风势,眼睛越来越近,好几颗已是蓄势待发。萧弋头大不已,这鬼地方铁桶一间,除了窗子毫无出口。

      难道非要逼他来一个信仰之跃吗?从这么高地方摔下去,怪石嶙峋,死了都在次要,关键死前绝对要经历一番痛苦的“酷刑”,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萧弋急得团团转,捏着手里的武器比划脖子,心说他宁愿自戗都不要变得粉身碎骨,更不愿便宜了那帮怪物。正天人交战,一阵阴风穿堂而过,佛座下的烛火忽而熄灭,青烟袅袅,心中莫名地升腾起几分奇异的违和感来:不对劲,从刚才起就有哪里很奇怪……

      他凑到神像前重新将灯芯点亮,眸底晦暗难明,一寸寸环顾四周,视线最终落回手里紧握的宝剑上。依稀记得方才系统说,原主兵器乃一柄红缨长枪。有说过用剑吗?好像没有。可为什么他不仅拿到一把剑,甚至方才光线那样昏暗时,看都不必看就知道上面纹的是饕餮图案呢?

      电光火石间,心念流转。

      为什么?萧弋心里突然咯噔一声,答案不是很显而易见么,这把剑本就是他自己的佩剑!剑柄躺在掌心,纹饰之间镶嵌的玄玉熨帖于肌肤时的凉润感,没谁会比他这个主人更熟悉,正是他的“绥魔”无疑!

      而那股诡异感的来源,就在此剑——萧弋满含怜惜地抚上剑身,目光微凛,“绥魔”乃一柄绝世孤剑,早在他上辈子临死前便断作几截,永不可能修复了,怎么可能会好端端地出现在此处?

      何况原主羽衣他一早便检查过,除却几件饰品外别无它物,莫说藏剑,就连藏根针都是无稽之谈。自然也不可能是别人挂到他身上的,首先这里并没有第二个人,其次就算真有这么一个人将这样一把重剑悬于他腰间,他难道会一点察觉都没有吗?

      分析来分析去,这把剑全然就像一瞬间、凭空出现于此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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