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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九歌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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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舌灿莲花吹嘘了整整一炷香的那种神仙日子,鄙人连一天都享受不上?”
【把眼光放长远我的宿主,只要达成原主遗愿,邪咒一解除,您不就重获自由啦?】
“你倒对此颇有心得。”萧弋根本不吃它这套,“不如干脆我俩换换,我当系统,你当宿主?或者烦请你赐教,开局连条狗都没有的本人,如何帮原主实现临死前发的宏图大愿?”
【这个嘛,当不来,不知道,暂时没有开通上述业务~】
“是么,那我就不得不好奇某个问题的答案了……”
【什么问题呀?】
萧弋:“你不如告诉我,究竟还有什么是你会的吧。”
系统一时语噎,【……其实关于这位原主的生平,我姑且能讲上几段儿。】
“既然如此,有话快放。”萧弋毫不犹豫将目光投向窗外。
一片昏天黑地,但非为入夜。
仔细分辨的话,这地方高得悚人,无论从何处眺望下去都渺无人迹,所有能触手可及的东西只剩缭绕的云雾。除此之外,半空中还盘旋着一只只颀长枯槁、张牙舞爪的怪鸟,由于数量太过庞大,以至遮天蔽日,令此刻身处道观内的人生出一种被腐食者盯上当作盘中餐的不适感。
不错,他又穿书了,看样子这次是魂穿成了某本修仙题材小说中的方士。
方士,又言方术之士。顾名思义是一群对谶纬之说笃信不疑,又精通各种巫医相卜等神秘之术的人物。他的魂魄,就是借了这样一位人物的舍重返于世。
瞧瞧这袭花里胡哨的羽衣,约莫给任何人穿都会显得俗气,可偏偏随意披在原主肩头,就生出了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的冷意。一对蛾眉凤眼疑似柔情万种,却见半轮银钩跃海波而起。如此姿仪,如此气度,看来系统方才那通吹嘘果真有几分可信,原主定是个过惯了好日子的。
【咳咳咳,我开始了。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人人修道的时代。人们于高台堕落,于地狱飞仙。今天要说的主角,登场于“举世无双,万道独尊”的方仙道门。】萧弋好似看见一幅瑰丽奇谲的水墨画在眼前款款铺展开来,【道门有字刻于石敢当上:“身挂鹤翎霜霏逸,心了拂尘莲华增。此去人间万里路,无非一念悯苍生”。】
“好诗,好诗。”萧弋十分配合地鼓掌, “不知有何深意?”
【这可不是诗,】系统笑道,【而是道祖颁降给原主的符命。】
萧弋竖起耳朵:“何物?”
【受命于天,符谶尔灵。凡拜入方仙道之子弟,须先传度后授箓,祖师坛前受三皈九诫,发十二誓愿,从此名登天曹,从凡入圣。某位方士的符命,既是他的身份凭证,又为命途谶语。】
“真是毫无新意的设定。”萧弋双手揣袖,听完后不禁哂笑,“依照惯例,接下来原主肯定又要表示自己不信命,然后高喊‘我命由我不由天’,故意和谶言反着来,咻咻咻杀遍天下无敌手……”
【非也,】系统打断他,【此人俗姓“萧”,和你一个姓哦,道号“斯羽”。】
萧弋又笑了:“这么巧,每次穿书主角都姓萧,是为了让我这个倒霉蛋更有代入感吗?”
【用心良苦是这样子的。】系统感慨不已,【不过说起这位萧斯羽,世人还是无一例外更熟悉他的另一个称呼——九仙君师。】
萧弋托腮:“嗯……?”
【我知道,你肯定想问为何叫这个名字。其实但凡修真者,皆可根据境界分为九等,分别是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洞虚、无相、混沌、渡劫。由于正道修士每登一阶,额上都会生出一瓣金莲印,直至莲生九瓣、功德圆满,才有机缘脱离肉胎、超升成仙,人们就尊称九阶方士为“九仙”。】
它解释完,发现萧弋照起了镜子。
“如此说来,我现在这副身体的眉心岂非就明晃晃有一个九瓣莲花印?可为什么原主非但没有成仙,反而被我夺舍了呢?”顿了片刻,萧弋道,“劳烦确认一下,原主是叫做‘斯羽’么,你的确在讲述他的生平对吧?”
系统:【您多虑了。不是他还有谁?这世上还有哪个敢跟他相提并论?】
这么嚣张?萧弋:“此话怎讲?”
【宿主知道萧斯羽生下来是几等仙资么?】
萧弋:“既然有此一问,想来必定不俗咯。”
【岂止不俗,】系统缓缓道,【要知道寻常人等,绝大多数毫无成仙根骨,或有的也资质平庸,难成大道。更好些无非在胎元时期即可炼气,几岁便筑基而已。生下来自带金丹的修炼奇材,注定叱诧风云,放眼整个修真界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完。】
【而原主萧斯羽,】它倒吸一口冷气,艰难地说完了接下来的话,【天生头顶四瓣金莲,落地即成半仙之体。旁人穷极一生都难以到达的高度,只不过是他人生起点而已。】
“嚯。在修真世界里生而半仙,真是天生好命。”萧弋沉吟片刻,“不过凡事皆有利弊。这般天赋异禀,恐怕会招致某些小人的忌恨吧?”
【会,当然会,简直是格、外、忌、恨。】
系统愤愤:【但那又如何,那些人有一个能望其项背吗,连被他看到的机会都没有。毕竟我们这位原主,非但天资高得吓人,在自律界更是异常无敌的存在。举个例子,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居然能做到练功八小时,诵书八小时,剩下八小时全用来打坐入定,从七岁起,日复一日,从未间断。】
“我一时之间竟分不清你到底在夸他还是损他。”说罢萧弋“咦”了一声,突发奇想道,“话说原主这么能卷,难不成他是给自己卷死的?”
【少在这胡说八道。】系统立刻反驳,【再乱插嘴,要不换宿主来讲?】
萧弋笑意愈深:“那可不行,我怎么忍心夺走您的生计。”
【咳咳。总之,天赋加努力再加自律,可想而知,若此等才俊不飞黄腾达,才是怪事。】
果不其然,方士仅在十五岁那年,便叩别师门,自立门户了。
倒非他恃才傲物,而是所有长老都不约而同发现:自己已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传授给这个徒弟,强留其在山上才是误人子弟。于是纷纷建议他尽快下山,往人间历练去。
这天才嘛,不论走到哪里都备受瞩目。消息一出,无数达官显贵争先恐后地朝方士递出梧桐枝,奉上绝顶优渥的待遇,试图拉拢这只落单的“凤凰”当座上宾,镇守自家门庭。这也是方仙道一门弟子的经典归宿了。
然而,我们方士的做法是:一概不理。
因为不想被打扰,他寻了座高险无比、难以攀登的山头儿,开山辟府,继续避世清修。这下可好,所有人遗憾归遗憾,也深觉此等高绝出尘之士,瞧不上他们这帮凡夫俗子实在太正常不过。他必然是在等一道天劫,只待天雷劈下,立地飞升,位列仙班。
“到这里还算一帆风顺,那么后来如何?究竟飞升了没?”
【不如何,】系统神秘莫测地来了句,【这家伙下山了。】
话说这位方士,尽管身负经天纬地之才,手握移山覆海之术,却左等右等,始终盼不来一道天雷。独自在山中枯坐良久,直到某日,千仞孤峰落了冬雪,一个身披蓑衣的年轻人出现在观外的棂星门下。雪停后,方士破天荒地随这位访客下了山,这才发觉世事已过百年。目下人间天灾降戾,年逢凶歉,北邙十年九旱,吴楚十年九涝,田野里长不出一粒庄稼,官府也无力赈灾,各地烽烟四起,战乱频频。
“俗套的戏码。”萧弋打了个哈欠,“换作我,立刻、连夜卷铺盖进山,有多远滚多远。”
【明智之举。】拍完马屁,系统讲了下去,【方士信手卜来一卦,推演出皇室气数已尽,此后纷争连绵不绝,各路豪强并驱中原,究竟鹿死谁手,局势并不明朗。】
这个时候,明哲保身显然更加稳妥。况且道门素有教诲,严禁修士随意介入凡间因果,否则害人害己。方士此人呢,并不是那种不通人事的死脑筋,他决定先上山观望一阵子,视情况再作打算。
但人生的奇妙之处就在于,你永远都猜不准明天和意外究竟哪个更先到来。
正当方士优雅地说完告辞、预备打道回府之际,边境传来紧急军情——蛰伏多年的北邙将士忽然挥师南下,十万铁骑有如神助,竟在不到半月时间里,一举吞并了淮北徐、林、卢三大家族,实力大增,眼看即将造船渡江、剑指吴楚了。
“哇哦。”萧弋张大嘴巴,“这么厉害,卦象没有变化吗?”
【毫无。方士揲蓍起卦,不仅卦象一模一样,连爻辞都与先前那次半字不差。即意味着,虎踞北邙的章陆夏氏最终能否一统天下,仍是未知数。】
天意难测,方士并不能通过卦象判断出自己理应帮谁。而章陆与吴楚因为一些旧事,素来仇怨深重,近些年更是到了连不慎碰个照面都能杀得不可开交的地步。
萧弋了然:“如果任凭双方开战,首先产生不了任何结果,只是徒增死伤。其次无论哪方取得胜利,对于失败的那方而言都将遭到惨绝人寰的屠戮。两边都不落好,却非要打,还真是一个死结。”
系统:【正是如此。】
意识到事情有异,方士不再作壁上观。他丢下行囊,入宫觐见,一夜之间两度横越天堑,劝完南岸劝北岸,只希望为两国生民争取到一点化干戈为玉帛的机会。
方士先将和谈的想法表露给了吴王子邕,吴王听后连连称善,当机立断派他前去议和。
萧弋:“接下来的走向不会是议和失败,双方闹得不欢而散了吧?”
【天真。】系统反问他:【你以为像方士这种九仙是什么量级的来使?】
其危险程度丝毫不亚于百万雄师好么。
章陆压根没想过会有九仙级别的“神仙“搅和进来,迫不得已只好紧急集结兵力屯扎到方士所至的下蔡,以备不时之险。
本来一切正常进行,方士在席间舌战群儒,将战和利弊一一陈列出来,章陆态度也有所松动,可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封丛涧急报。
萧弋:“丛涧又是什么地方?”
系统:【一座粮仓所在地。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章陆数十万将士每日的吃喝拉撒,全都依仗于此。】
来者泣不成声,痛骂卑鄙吴楚当面做缩头乌龟,背地竟用此调虎离山之计,趁丛涧守备空虚,暗渡江水,偷袭了他们位于淮北最大的粮仓。彼时火烧眉毛,众人只得先齐心协力扑火,等终于腾出人手,那些鼠辈却早就逃之夭夭了!
一把火将万石粮草烧得干干净净,而这场火的帮凶此刻还在营帐内鼓唇挠舌,大力提倡着“一切以和为贵”“绝不轻易诉诸武力”云云,实是万般讽刺。
就这样,双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丁点信任,顷刻间随着这把大火灰飞烟灭。遭到戏耍的三军将士怒不可遏,哗然间要拖走方士斩首示众,以泄心头之愤。
只能说幸好这趟派的是他萧斯羽,换旁人,那可真就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了。重重兵马包围中,方士腾云上天,边躲避不断自地面射来的箭矢流弹,边与章陆阵营里上蹿下跳的同行们过招。别人出杀招,是想取他首级,邀功请赏,是以招招致命。而他却因始终念及议和之事,处处手下留情。
直到亲眼目睹丛涧火海的前一刻,方士都在一脸和气地对他的同行们喊话:诸位仙友,请静听我一言,这仗不是非打不可!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还请你们速速收手罢!
听到这儿,萧弋不由得喟叹出声:“天灾人祸,从来都不可能为某个人所左右。万事前排吃瓜多好,何必非要上前掺和一脚。”
【大致赞成。】系统斩钉截铁,【但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原主并不这么想。】
背刺事件过后,方士心灰意冷地在人间游荡了一阵子。
期间,他也曾想不如还是回到山上算了,别人打别人的仗,关他什么事?反正他试图阻止过,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就让这一切发生,难道不行么?
方士走了,吴楚可没闲着,趁敌方重新筹集粮草的档口着手抓取壮丁充军,没过多久,马不停蹄地于北岸同章陆开展了几次小规模对战,结果难分伯仲。
黄沙埋骨的古战场再度血流成河,昔日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城郭如今付之一炬。分明播谷时节,田垄间却不见活人,寒鸦成群结队地在天空嚎叫,时不时地落下来啄食腐肉。此时人间已是哀鸿遍野。
方士整日里目睹着这一切,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