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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北侵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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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混乱、野蛮的年代,史称北侵十年。
北凉贵族们蠢蠢欲动,谋求着更高的位置,南齐小朝廷偏安一隅,却始终久攻不下,各地起义军此起彼伏,甚至在接近栴城的山地,便聚集着一群山匪,以林北匪王为尊,他们隐匿在密集丘陵之中,吸引了诸多穷凶极恶的亡命徒,已经成了大秦的肘腋之患。
而乱世之中,人必加倍迷信神鬼,有个叫做元初教的宗教在民间兴起,他们分天尊、帝尊和人尊,下属七十二门,信徒遍布天下,曾有大秦官员与教众起了冲突,当夜便死在了家里。
局势很乱,但乱中又存在着微妙的平衡,种种势力蠢蠢欲动,但谁也不敢第一个轻举妄动。宸冬更不会,他虽知道丹蚩已是我的傀儡,但他多年被打压,已经失去了称霸北凉的绝对力量,因此他小心的在朝堂斡旋,积蓄着力量。
而在这猛虎环伺下的微妙和平之中,我尽全力的庇护着南齐的子民。
但我知道,这是暂时的,尽管北凉十八部族都有我的部署,但我的死结在于,我终究是外族,一旦丹蚩死去,北凉混乱之际,我必死无疑,随后在我的干预下颁布的“善抚南人”的政策,会尽数分崩离析。
在南齐被灭国的第十年,我迎来了我的26岁生辰。
其实在南齐的时候,我向来是不过生日的,因为那一日南齐太子战死沙场,太子妃难产而死,南齐彻底向北乾称臣,没人有心情在这样的日子里庆贺,后来知秋会在这一天煮面给我吃,一碗面要加上一百句“羲河要做个好孩子”,那时候的我厌烦透了。
可如今我身在北凉,身处高位,更何况如此微妙的政局,所有的礼品往来都是朝堂暗潮涌动。
那天是个很舒服的日子,清晨的阳光干净的像流水,风吹过秋芙蓉的枝丫,花影摇曳,我一边喝茶,一边听又春盘点着礼单名册。
“卫律,礼部官三品,十盒普洱茶饼”
“禹青,一品国公,十箱翡翠原石,十箱玛瑙.…品类众多,清点后价值三万两。晚上宴席,他亲自到场。”
“也算他识时务。”
禹青是丹蚩的弟弟,与宸冬水火不容,这些年与我走得很近,是我倚重的军中力量。
“南齐小朝廷派使臣送了贺礼过来,公主要见吗?”
“我那不中用的皇兄,今年还派了使臣?”
虽然我身在北地,却从未与西边的南齐小朝廷断过联系,我知道,那是我复国的希望,可纵然有贺兰知言在,架不住我那远亲的表兄实在懦弱。
他每年都会给我送来生辰礼,但随礼而来的书简上第一句话便是,“南奴郡王问候大秦国师大人安”不论是他的自称,还是对我的所谓尊称,都让我厌烦透了!
我觉得不快,起身走出殿门。
我慢慢走出园子,明明一天才刚刚开始,我怎么就乏了,一步一步,都像踩在云朵上。
可是那只猫呢?
我从冰窟的死境里醒转,睡在我枕边的那只猫,它去哪了呀?
噢,它已经死了,我在找它的后代,可是怎么,也找不见了呢?
侍卫有些害怕的看着我脸色:“大人,您丢了什么,奴才帮您找。”
“没事儿,我丢了那么东西,多一件少一件的,又能怎么样?”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猫叫,我走过去,看见红墙之下,跪着一个年轻的僧人那只小猫就盘在他身前,慵懒的用后脚搔着痒。
宫里怎么会有僧人?
“你是谁?”我问。
他抬起头,我一下子便怔在那里。
我这一生,也算是见过许多美人,可像他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皮肤莹润的像是积雪,琥珀色的眼眸清亮,五官每一处都仿佛上天亲自雕琢,明明是个和尚,却又美得近乎妖异。
他不过十七八岁,可是却有格外稳重,双手合十,轻声道:“小僧名奈何,奉家师之名,向国师娘娘奉上寿礼。”
旁边的侍卫为难的说:“他是这次的南齐使臣,求见国师娘娘,跪在这里不肯走,我们瞧他是出家人,也不敢用强。”
”怎么没人对我说,南齐使臣竟是位和尚……”而且每次,我那位皇兄都不会让使臣在大秦领土多停留,正是因为他的懦弱无能导致我向南传信十分的困难。
我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瞧着他道:“长成这个模样,不是佛陀,就是妖孽。”
侍卫们不敢回话,而他一直看着我,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湖泊。
我让侍卫去他怀里把小猫抱过来,懒洋洋的说:“这位小师父不是想见我吗?见也见到了,就回去吧。”此时,我还一度以为,这是表兄对我的试探。
“国师娘娘,家师嘱咐,这次贺礼极为贵重,务必请娘娘当面拆开,小僧不敢违逆师恩。”他仍然跪在那里,很倔强的模样。
我叹了口气。
这些年北人总是喜欢呈上他们以为奇珍异宝,想瞧我被那些珍宝震慑贪婪的样子,可事实上,在北凉的这些年,我所收到的所有宝贝当中最顶尖的,也不过是当年做公主时,赏给奴才的下品。
我就是这样轻慢的打开那个盒子的。
只一眼。
就那么一眼。
前朝往事,呼啸而来。
那是一只,白瓷做的瓷瓶,上面,是两只小兔子。
“听说白瓷碎声泠然如玉碎,不如我们打碎了听听响?”
“破坏一个东西很简单,塑造它却很难,所以,羲河以后不能把破坏东西当成玩,那是旁人的心血,对不对?”
我曾抱着它无忧无虑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手牵着的,是我最喜欢的知秋。
那是我的小兔子,我好不容易烧出来的小兔子啊。
我啪的合上盒子,厉声问:“你师父是谁!叫什么名字!”
所有人都被我的脸色吓坏了,地上跪倒了一片,只有那个僧人安静仰头看着我:“师父法号素空,有个俗名叫做何素龙。”
我把手中的盒子慢慢合上,如同收拢一件往事。
那年命运分岔路口,我想离开枬城那一日,是想过要去找何素龙将军的,可是机缘巧合下走到了现在,已然许久没有他的消息,我竟不知道,他投靠了西边的小朝廷。
“你师父他,身体还好吗?”我颤声问,这才发现,这小和尚一直目不转睛的的盯着我看,目光澄澈,和我对视也丝毫没有躲闪,道:“师父他早年身体有旧伤,近日里越发严重了,所以才让我务必要把礼物亲手交到娘娘手里。”
南齐覆灭后,北凉人一把火烧掉了宫殿,据说那大火一直烧了七天七夜才停下,我早就默认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已经随着那大火不复存在。
可是何素龙竟找到了这只小兔子,说来也奇怪,他一个外臣,怎么会知道我当年的心爱之物,还有,他费尽心思心思的送来一件南齐旧物,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只一瞬我便明白了,他是想唤我回去。
“东西很好,只是我早就不是喜欢小兔子的年纪了。”我笑笑,把盒子重新递给奈何。
西边的小朝廷认堂哥为主,而我虽是女子,却是比他更正统的皇室血脉,可此刻,我绝不能走。如今北凉上下暗潮汹涌,人心浮动,若是我是南齐公主的身份真正大白于天下,恐怕再也不会有我的容身之处,那时,我将再也无法踏出栴城一步……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与他一起离开。
奈何沉默的接过盒子,他是个漂亮的不可思议的孩子,这样的烈日下,皮肤却晶莹像玉石雕琢而成,找不到任何的瑕疵。
在众内侍的环伺下,我叹了口气,笑着对他道:“十年前,我与你师父在陛下的宴席上有过一面之缘,大抵因为这个,他找了我家族所产的白瓷送给我,周氏白窑已绝,如今尚存的都是孤品,是他有心了。”
“但是,再怎么样周氏白窑也回不来了,睹物思人也徒增伤感,拿回去吧,替我谢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