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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我不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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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春天来了。
春天的溪水打破了薄冰,到处都是冰雪融化的声音,北凉人终于厌倦了没完没了的庆功宴,他们开始着手在他们亲手制造的废墟上建立一个新的国家,国号为大秦,丹蚩自封为更史帝,大秦有着有史以来最广阔的疆域和最混乱的制度,在这个朝代,把人分为四等,贵族、平民、下民,下民是指早年间被被国人打败的国家所遗留的百姓,也包括一些投降的南齐人,而其他南齐人被分在第四等,叫做南奴。
而我终于从那场大病之中熬过来,我自己都没想到,当我站在山坳上采草药的时候,仍然能听见水灌入耳朵里,以及冰块相互碰撞的声音,我曾在那一刻发誓,如果我能活下去,就绝不会仅仅只是活着。
我准备去找贺兰知言他们,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如今身在何方,但是,西边的小朝廷已经建立,虽说他们拥立的是我一位血缘淡薄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堂兄,虽说在宸冬的攻势下它是否能存活一年都是个问题,但是,它必然会吸引一些南齐的旧部向它靠拢,我想复国,第一步也是那里。
姑娘们的境况好了许多,无论是营妓还是舞女都被收编成了新朝廷的宫女,她们仍然伺候着北凉贵族,但轮流当值,且有了月钱,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可以预见在之后,她们会变成北凉某个士兵某个大臣的姬妾。
我知道,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她们曾把我从冰窟里救了出来,我们也曾在寒风之中彼此取暖,然而我们终将彼此告别。
唯一要同行的,是又春,她因为有些痴傻,再加上个子太高,被北凉人赶了出来,她很开心,兴高采烈的问我:“我们找少爷去!什么时候走?”
她对贺兰家有一种近乎愚鲁的忠诚,贺兰知言落难前曾经疏散了大部分奴仆,可是她不肯走,后来辗转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提起她的少爷,她眼睛仍然是亮晶晶的。
我们临行那天,她求我给她梳了很长的两条辫子,衣服虽然很旧,却洗的干干净净,哪怕我再三提醒,我们可能要赶很远的路才能见到贺兰知言,她也好像听不懂一样,兴高采烈的重复着:“见少爷,干干净净的。”
北凉一早登记了户籍,我们浑水摸鱼登记成了灯芯儿家的姊妹,说要去走亲戚,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在城门口,一个精瘦的北凉兵把我们拦住了。
“你做什么去?”他笑嘻嘻的问又春,伸手在她屁股上抹了一把。
又春听不懂北凉话,却很反感他,恼怒的闪到一边。
“装什么!当时老子还是你的第一个男人!找你最多呢!”
他伸手去扯她的衣领,嬉皮笑脸的说:“什么?走亲戚?别走了,老子娶你!”
他的手很脏,在又春的衣服上留下了个指印,又春委屈的不住的躲闪着,她太高,他太瘦,一个不留神,又春把他撞倒在地上,其他北凉兵顿时乐不可支的大声嘲笑起来。
北凉兵恼羞成怒,一巴掌就把又春扇倒在地上,大声斥骂起来:“下贱的南奴!给脸不要脸!老子这就杀了你!”
然后,他骂骂咧咧的对又春一顿拳打脚踢,她的鼻子嘴里很快渗出血来,他一把倒扛起她,往后走去。
她虽睁着眼睛,可是已经被打的失焦,空洞的瞧着我,血,从鼻孔流下来,一滴,一滴,弄脏了那件特地洗好的衣服。
“要干干净净的见少爷。”
全程,我只来得及说一句:“军爷,我们是良民......”
他们走后,另外一个士兵不耐烦的问我:“你还走吗?不走别在这里堵道!”
不远的前方,就是春天的原野,有一片灿烂的油菜花田,我经历了这么多,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噩梦般的城池。
而身后,是阿鼻地狱。
可这地狱里,有又春,有许多的南齐子民。
“我不走了。”
我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转头疯狂的跑起来。
那天,我终究没能离开。
出乎我的预料,那个玩笑一样的南齐小朝廷竟没有被宸冬打下来,一直存续了数年。
既是人力,也有冥冥之中的天意。这个勉强南北统一,干疮百孔的大秦,战乱频仍,不断有新的起义军反抗北人的统治,而南齐小朝廷所在的西泮城易守难攻,两军胶着得越久,对宸冬越不利。在第二年他终于要破城而入之时,后方六郡被另外一支起义军占领,将与被其他起义军所占领的城池形成合纵之势,两方合作,会直接危及都城枬城。丹蚩十道圣旨急召,于是宸冬调转马头,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胜利。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秋芙蓉开得正艳开,又春在树下一板一眼的修剪着枝丫,一个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旧日南齐的都城,又春当年修剪枝丫的时候,我的知秋是否尚且美的不可方物。
“他看了那么多书,可终究不懂南齐人。”我叹息道。
任何城池都可以徐徐图之,可唯一打着皇室血脉的南齐小朝廷必须迅速攻下,因为只要它存在一天,南齐人就不可能真正屈从于北凉,甘愿做一个下等人。
又一年,宸冬因事获罪于丹蚩,连降三级,被派遣苦寒之地征战,整整六年才得以真正的回了枬城。
他觐见那天,是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他骑着高头大马,浑身披着一层暖融融的精光,阔别多年,他高了,也壮了,眉眼间再无清冷的少年气,下巴上生了青青的胡茬,已全然是北凉男人的模样,他在殿前下马,然后掀开身后的轿帘。
一个白净温柔的女子扶着他的手走下来,她怀里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尚不会走路,在母亲怀里好奇的打量这一切,他们一家三口便这样跪在了殿前。
“臣携妻子,叩见陛下。”
丹蚩懒洋洋的靠在座椅上,半晌才嗯了一声,道:“既然回来了,就安分点在府内呆着吧,随后朕给你找个差事,没什么事儿就不用来宫里了。”
作为人子,被自己的父亲厌恶到这个地步,我想,他也是很不好受的。
我坐在高处,俯瞰着他,复杂的感情侵据着我的内心,我应当是,不会轻易的放过他的……
丹蚩昏庸,大秦王朝的建立有我一半的功劳,至于他为何会用南齐的亡国公主做国师,我轻瞥了一眼他臃肿的身体,扭曲的脸庞以及那猥琐又渗人的笑容……是北凉没有饱读诗书的良才,也是这个半身入土的老君王的私心,总之,我在大秦皇宫的地位,堪比副君。
“噗,陛下,大皇子和皇妃许是没有瞧见我呢,还是说觉得我一介女流,不配做大秦的国师呢~”我的清冽的嗓音在大殿紧张的气氛里显得很突兀,丹蚩抽了抽嘴角,拿起案桌上的竹简扔在了宸冬的脸上,“大胆!你以为你还是曾经的将军统帅吗?还不拜见国师!”
宫人们早已习惯了丹蚩的喜怒无常,只是宸冬的小儿子被吓得哭了起来,被他的王妃无措的哄着。
“拜见国师,拜见国师!”大皇妃携她的小儿子向我行礼。
宸冬是皇子,这明显不合礼数,可荒唐的大秦有什么礼数可言。
最后他向我抱拳行礼,“下官,拜见国师!”
我满意的拂袖坐下。
我知道丹蚩并不是想帮我说话,只是他恰好想搓搓宸冬的锐气,而我,把一个绝妙的借口送到了他眼前,这些年来一直如此。我顺从着这位老昏君的意愿,让他迷迷糊糊的在蜜糖陷阱中,心甘情愿的拟下了一道又一道“善待南人”的旨意。在他唯我独尊的绝对皇权思想以及对我美色的觊觎下,所有提出抗议的北臣都被斩首抄家,他亲手把本就混乱空虚的大秦最后的贤者斩杀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