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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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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会想一个人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他最亲近的人们分别这么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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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窗户那儿看成才和许三多。
成才今天要走了,全连人除了许三多都没有人送他,但又都没有人不注视着他走的这一刻。
他好像哭了,但雨下得这样大,我也看不清他到底哭没哭,只是见他抹了一把脸坐到路边去了。
许三多一直陪着他,任他说或者闹,直到成才被红三连的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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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擦擦身子。”
许三多一进屋就被史今用毛巾罩住头好一顿擦。
“哎,三多,下雨也不知道打个伞,就那么傻站着啊?”甘小宁在上铺冲许三多也丢了个毛巾,许三多被淋了个够呛,史今那条擦完头就湿了,显然不够许三多完全变回干干的小人儿。
许三多没吭声,只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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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今要去军校了,这个通知下得特突然,根本没时间叫我们去通知还在团部那边当教官的许三多。
按计划他要在史今走的后一天才能回到七连。
可巧。
可能是谁安排或者纯粹是上天旨意。
许三多从团长车下来时正好是史今我们这俩车即将出发时。
几乎来不及说什么,他刚从那边车上下来就被伍六一薅进这个车。
“怎、怎么了?”许三多搞不清这是什么情况,整个人被吓得团成一小块儿往史今那边贴。
史今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别怕。”而后犹豫着开口:
“三多,我要去军校了。”
许三多先是一喜,而后又意识到这又要与史今分开,嘴巴一撇就要哭。
眼泪还没来得及往下掉,史今手就捧住了许三多的脸。
他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搓了搓许三多的脸“三多啊,答应班长了,别哭昂。”
许三多看着他,依旧是委屈模样,可真没哭,眼泪含在里面打转,就是不掉。
“我没哭。”
他强调了一遍。
史今笑了“对,咱们许三多没哭,长大啦。”
伍六一在旁边看不下去了,扒拉开这俩人“行了,班长读军校是好事儿,好多人想读还读不了呢。别当啷着脸,许三多!笑一个。”
许三多硬挤出个笑脸。
“别笑了。”我轻轻拍了拍他,这笑可比哭还难看。
伍六一还要说点什么,被我一杵子怼窗户那边去,不说话了。
他也就强装高兴,史今走他也舍不得,根本没他说的那么轻松。
“三多,还记得班长给你讲的故事不?”
许三多抬头看着史今,点了点头。
“现在班长就是去换了个座位。”
史今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许三多闷闷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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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今上火车了,从车窗那儿探出头来冲我们挥手。
“走啦!”
伍六一强撑着,挤出个笑脸冲他挥手。
许三多也笑,可含在眼里的泪终于没忍住,淌了下来。
高城撇了他一眼,冲着那满脸的泪水嫌弃地说了句:
“多情种。”
许三多后来和我讲,他觉着高城的能耐就像史今说的那样“从天南到海北就是一抬腿的距离。”所以高城对史今去上军校这件事不像伍六一和许三多那样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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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今走了许三多当了代理班长,班里也来了新人,大学生,人看着挺活泼的,刚来这儿没几天跟三班的人关系处的却是都挺好。
这孩子尤其依赖许三多。
毕竟对于他来说,许三多是他第一个班长,这个班长又那样处处照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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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最近的离别是不是太多了。
成才又被分到草原五班去了,史今去了军校,七连改编所有人都得走。
对于我这些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但对于许三多来说每一件都是足够他痛苦许久的。
好像总是这样,他习惯了一处地方,刚刚被认同,刚刚变好就又要被拉扯出来叫他从新生长。
这种硬生生逼着人成长的方式太残忍了。
我几乎有些怨恨这该死的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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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城在我旁边坐着,手里的那只烟火星忽亮忽暗的,在这夜里尤为显眼。
他找我出来谈话,但又不开口讲。这烟打我们坐这儿点上的,到现在几乎要烧没了,我实在有些疑惑,我不知道他到底要讲什么,于公我不是这个连最出色的兵,于私我俩之间更没什么好谈的。
他吸了口烟,终于把那根只剩屁股的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了。
我其实有些不耐烦了,在七连最后一天了,比起和这个装甲老虎坐这儿扯闲话我更想和许三多坐一会儿。
“你申请留在七连?” 他终于开口了。
“是,但是被拒绝了。”
他盯着那面飘动旗“还是为了许三多?”
“是。”
“很多人来了七连都会变,但是你——”
他扭头看了我一眼。
“你一直没变。”
我想起他好久之前说的那句“我等着七连在你心里生根发芽的时候”,我想他对我应该是失望的,但我看着他,他神色没有不满,似乎只是单纯的有感而发。
“我挺想知道的。”
“想知道什么?”我问。
“你,你们。这么看重许三多的原因。”
我有些无奈了。
“你依旧不承认他是个好兵?哪怕他现在是全连能力第一的兵?连长……”
“打住。”他制止了我往下念叨的话“好兵不是说能力怎么样,他有兵的表,没有兵的里,我只能当他是半个兵。”
“我承认,我承认他不错。”
“可是当兵不是能力不错就行,他,他做什么事情全是为了别人的评价!”
我不高兴,自然说话也不客气:“你还是对他有偏见。”
“你知道他在哪来吗?你知道他因为什么能来七连吗?”
我走了。
敬了个礼走的。
我依旧不知道他今晚找我谈话的目的。
他也肯定没能实现今晚找我谈话的目的。
「」
我要走了。
上了师侦营派来的车。
许三多依旧在那站着,他只是看着我,哭着,但人没动,也没出声,就像成才走那天那样。
现在,整个连就剩他和高城两个人了。
我担心他。
因为高城不可能留守一个空连。
高城必然会被调走高升。
到时候只有他一个人,整个七连只有他一个人,他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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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我所料,在我到师侦营第三天就见到了我的七连长,也是我现在的副营长——高城。
“副营长,恭喜啊。”
“恭喜什么。”
“高升。”
他笑了声:“生硬。”
司务员在楼那边叫我过去,他看了那边一眼“你去吧。”
“是!”
我都往外走了几步了,他又叫我名字。
我回头,他注视着我,眼神似有感慨。
“这两天我刚明白了一个道理,无业即业,无图即图。”
他总对我说这些不明不白的话。
“许三多教会的。”
这下我明白了。
“快走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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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决意要走?”
营长看着我叹了口气。
“是。”
我再一次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你要想清楚,一旦回去,再想走就难了。你现在已经转了士官,你留在这儿我们是要提拔你的。”
我明白,从接到通知第一天就明白。但是我留在军队从来不是为了这些。
“你坚持我也不好再劝,你走吧。”
我冲他敬了个礼,他摆了摆手叫我出去了。
就这样,我终于又回到了七连,见到了许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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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见到了许三多,他在认真地打扫卫生,连我的到来都没察觉。
“老兵,这是七连吗?”
我站在他身后轻轻地问。
“对,这里是钢七连,我是钢七连第4……”
他话止住了,愣愣地看着我。
“好巧,我是钢七连第4953个兵,今天转回老连队。”
我一把抱住他。
“我回来了。”
我能感觉到他在哭,呜呜地哭,一开始没声音,后来声音慢慢变大。
他喊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喊。
我一遍一遍应。
我哭不出来,我现在只想笑,为我再次回到这里,回到许三多身边。
“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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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的地方待时间长了是会让人产生幻觉的。
许三多跟我说。
他刚一开始见我还以为我是他的幻觉,高级幻觉,从黑夜里,从梦里走出来的。
直到我抱住他,他才敢确认我是真的存在。
“幸好你是真的。”
他喃喃道。
我也庆幸我是真的回来了。
他给我放录像盘,那些我拍的,和指导员拍的。
“我每次看的时候都想着,七连曾经有那么多的人。”
他带我一间间宿舍打扫卫生,每打开一扇门都是一样空洞洞的一个房子,空白,什么都没有。只是这样干了一上午我都几乎有些错乱,哪间是哪间我分不清。
他拿着那本笛福的《鲁滨逊飘流记》跟我说他看这本书看了好多遍。
“他真行,他一个人活。”
他又跟我讲他带过的那些学生。
“他们图书馆有比六十多万册还要多的书,有雨果,托尔斯泰,有MARGARETWERS、TRACYHICHMAN、VERNOSVINGE、J.K……”
“还说要给我寄书来呢。”
他笑着,带着怀念。
他书架上没有这些,所以那些学生只是嘴上说说。对那些学生来说,这儿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站地,他们的世界太旷阔太精彩,不足以让他们记着,这军营里还有一个等着他们寄书的兵。
他没跟我说他想看,但我觉着他应该是想看。不然为什么会记得这样深?
所以我在第一个休假时就打了报告,把他说的那些书给搬了回来。
雨果,列夫托尔斯泰都好找,Vernos Vinge和j.k的也没问题,但Tracy Hitchman和Margaret Wells的我却是没找到。
“这些够看好久了。”许三多抱着我送的那堆书笑,笑得开心幸福,那是我好久没见过的样子了。
我也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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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六一和甘小宁在操场上总找许三多,第一次见到我时俩人竟露出一副见到“欧·亨利式结尾”似的表情,因为那表情太滑稽完全不像他俩,叫我好一顿嘲笑。
跑操是每日必备的任务。
我坐在一边杵着下巴,像一直以来那样看着伍六一给许三多压腿。
他对许三多还是那副嘴脸,装不在意,实际上比谁都在意。
背地里他说他那段时间总觉得许三多魂都丢了“叫他打一架好好发泄一下他又不干,真是!”
我听着,着实无奈。
“你见他跟谁打架发泄过。”
他哽住了,又说“我还给他班长的地址来呢。让他顶不住就写信给班长。”
这下我叹气都不想叹了。
“你下次跟他说话能不能把后半句个给去掉。什么顶不住……”
这回他又不说话了。
好吧。好吧。
伍六一,我总怼你是我不对。
但你能不能别这么‘爷们’了。
我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伍六一撇了我一眼,扭头走了。
这是自尊心受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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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百顺送信过来说让许三多复员。
许三多说不反。
他说听老子的话。
我说狗屁。
把我录的许三多功勋战绩碟片刻录盘往邮件里一打包连着买碟片机的钱一块儿给许三多二哥寄了过去。
让他给许百顺好好看看。
许百顺回信先骂了我一句,又给许三多说了几句,他那嘴巴说不出软话,没啥好听的,但许三多看了很是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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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三多终于转成了士官。
宣誓那天,是在团部礼堂。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听他满脸认真地宣誓。
他说他会继续这段军事生涯,直到军队有一天对他说:“你走吧,我们需要更好的。这地方有无数人在走同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