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钟响之前》八至又至

15、梅山中学

　　江淮没有抢救过来。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他的呼吸已经非常微弱，送进急诊手术室没多久，就被宣告了死亡。

　　出殡那天下着微微的小雨，齐老头穿着麻衣，头上的白纱随着风轻轻飘起。他脸上的沟壑好像更多了，纵深纵浅，像一条条刀疤。老人佝勒着身子，跟着送葬的队伍走在一起，看起来无依无助。

　　秦稚只是远远望了一眼，没有去葬礼。他骑车去了城南那片荻荡丛，在小小的土坡上坐了一下午。

　　黑桃9能让他停留二个多月，余下的时光秦稚在每日枯燥重复的学习生活中度过。

　　这时间里，秦稚拿江淮的事情试探过秦建很多遍，然而他似乎只对自家儿子这位新来的转校同学表示很遗憾，顺便叮嘱儿子好好学习。至于周初芳，她似乎根本不知道这个新来的转校生的事，如果不是秦稚提起的话。

　　除此之外，与江淮有联系的似乎就只剩下了一人——齐老头。然而很遗憾的是，齐老头在护送孙子的遗体回老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胡桃巷里从此少了每日清楚榜嘎榜嘎的声响，和一位勾勒着身子、满脸都是皱纹和斑点的老人的身影。

　　大城市里来来去去，没人会记住这么一位执拗的老人，和一位无亲无故的少年。小作坊的东西很快被清理贩卖，一楼的隔间又租给了一位新租客，被改成了一家小便利店。这严重影响了巷子末尾老刘的小卖部生意，这些日子一直被老人嘟囔埋怨个不停。

　　秦稚在胡桃巷里打听齐老头的事，企图问到一个联系方式或者老家的地址，然而只是徒劳无功。出租屋的房东给了他一个号码，打过去是一串空号提示声。

　　二个月转瞬而过，秦稚是在睡梦中离开的。一阵熟悉的钟声仿佛天边传来，在他脑海中盘桓响彻了三下。下一秒，秦稚就惊醒了，再睁眼，已经是那个熟悉而奇幻的暗红色空间。

　　第三次，他抽到的是红桃K。

　　他回到了13天前。这一次，他依旧失败了。江淮是出事故死去的，就在每日上下学的路口。

　　自行车轮胎前一晚被路上的钉子扎破了，秦稚是准备第二天下午回来后再推着车子去换胎的。他怎么也没想到，傍晚一起走出学校，走的同一条路，一个前脚一个后脚，等他再回头，一声刺耳的鸣笛声响起，路面上划过一道深深的车辙印，伴着剧烈的撞击声。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因为反向车道上一辆红色摩的的违规改道迅速偏转了方向，朝马路右边撞去。江淮因为晚了一步，在秦稚已经安然无恙站在马路对面的时候，被突然转向的黑色轿车撞上，一下子滚出去几米远，当场流了一地血。

　　依旧没有抢救回来。

　　当晚，秦稚留在医院等周初芳和秦建赶过来签遗体处理协议，坐在侯诊椅上小闭目小憩。一刹那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自己身体的疲惫感消失不见，身边的环境也突然安静下来，原本已经熄灯的抢救室忽然传来了开门声，随后是三声遥远而诡异的钟响，回荡在整个医院的走廊。

　　他听到了一个男人的轻笑声，带着些低哑气音：“……玩的怎么样？”

　　秦稚睁开眼，看着站在不远处笑着拉牌的男人，清了清嗓子，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接近沙哑了。

　　“不好。”他的眼睛有点红，散布着血丝，仿佛是几天几夜没有休息了。

　　男人轻笑了几声，像一只猫儿吃饱睡足后伸的懒腰。男人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收敛了笑容，狭长的眼眸里多了几分危险的试探，声音底磁而具有蛊惑力：“那么，要再来一局吗？”

　　秦稚的视线凝聚在半空中一点，许久没有动，眼睛里是一种持久的空白与虚无，就像是一个长跑马拉松的人忽然越过了终点，精疲力尽。这种空白与虚无只持续了一会，就被一种痛苦与挣扎所替代。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沙哑：“再来一局。”

　　金眸的男人眯了眯眼，轻笑一声，拍了拍手，半空中出现了7张卡牌：“如你所愿。”

　　秦稚摸走其中一张，拿到手——是方块7。

　　金眸男人的眼中闪过几丝意外，随即又被兴昩所替代，他看着秦稚手里的牌：“哦，是方块啊。”

　　秦稚从他话里听出些别的意思，抬眸看着他，问：“方块有什么不一样吗？”

　　男人笑了一下，金眸眯了一点，声音风轻云淡：“也没什么不一样，只是，你可以多提一个要求。”

　　秦稚眸光微动。

　　男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金眸之中闪过几丝玩眛，声音似海女的歌声，有些蛊惑人心：“你可以指定一个特别的时间地点，譬如F市，譬如A市中心医院。”

　　“是吗？”秦稚看着金眸男人，似乎是在考量男人所说话的真实性，又似乎是在思索要回到哪里。

　　金眸的男人不见他说话，眼眸瞬间黯淡了一点，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猫咪发现蝴蝶忽然飞走后的失望与落寞，因为等待他的午后枯燥的阳光了。

　　“当然，这只是一个可选项，你也可以不用。”

　　“不，我用。”秦稚的唇角勾起一点，眉眼之间显出几分张扬与凌厉，他看着金眸的男人，“我要回到江淮高中的附近。”

　　金眸的男人挑了挑眉，一会没说话，随后才道：“哦，江淮是……”

　　“你知道他是谁，知道他的身世，他的一切，不是吗？”秦稚语气斩钉截铁，眼睛里有一种看透他恶劣的无理，“——这是你的游戏。”

　　男人眼眸里的金色似乎流动起来，有些暗流汹涌的危险闪过，最终，只是一声轻笑，眼眸微微眯起，声音有些遗憾与惋惜：“只可惜，还以为能听你亲口说出你们之间的关系呢。”

　　“很抱歉。”秦稚可一点也不抱歉，他只想早一点离开这个诡异而古怪的男人。

　　“那么，游戏愉快。”男人微笑着，背过身去，走向一片虚无中的暗红。

　　秦稚的身体消逝在半空，在消失前的最后一瞬，他忽然朝着那个男人的背影，问：“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男人的头转过来，金色的眼眸被一些垂落的卷发遮掩。那抹金色像沙漠深处日暮普照下的古老神坛，璀璨而深沉，仿佛穿越时光而来：“眼见真处，必然为实。”

　　*

　　秦稚是在一片热闹而喧嚣的地方降临的。睁开眼，四周是来来往往的人，都穿着蓝白色的制服，背着书包或者小提包。人们有说有笑，一些三五成群勾肩搭背着走，一些独自走在人群里，抱着书或者带着接线耳机，气氛很散漫，日光暖融融的。广播歌声回荡在这片地区，是《栀子花开》。

　　秦稚打量着来往的学生，盯着他们胸前的校徽，是红色梅花的形状，外围的一圈绣着小字与英文——（MEISHANZHONGXUE）梅山中学

　　梅山中学，这就是江淮原来的高中吗？秦稚转头看向广播声音的方向，这片校区的建筑顶部都是淡粉色的，几座看起来五六层的看起来是教学楼。低矮的警卫室整个是粉红的，伸缩门被完全拉开，挤在一旁，学生进进出出，偶尔有几辆汽车缓缓地开出。

　　一条马路连接了学校与对面，校门正对一排鲜明的黄色斑马线，对面是一个宽阔的商业广场，走过广场往里，一层门面是林林总总的小吃店与餐馆。

　　不少学生出校门直接往商业区走。秦稚走在人群里，拦住了几个走在一起的女生。

　　“你不是梅山的学生？”几个女生显得非常惊讶，不过随即又恍然大悟一样，露出一个暧昧的表情。

　　“哦——我知道了，是来找女朋友的吧！你是隔壁三江的？”

　　“三江什么时候出这么个帅哥了，那肯定是校草吧……”

　　“女朋友谁啊，哪年级的？说不定我们认识呢！”

　　“唉，你们三江不强制穿校服啊，早知道当初报考的时候填三江了，破梅山什么都管得严！”

　　秦稚在原地跟几个女生聊了好一会，才知道原来梅山中学旁边过几个小区还有一所中学，叫三江中学。三江和梅山刚好坐落在F市的市中心，对面就是一片很大的商业区，中心广场叫荔学广场。

　　三江和梅山的校服大差不差，清一色的蓝白，设计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三江中学的校服衣领上多了一条蓝色的条纹而已。因为这件事情，梅山不少学生吐槽三江的校服是抄袭的梅山的设计，而三江的学生则反驳，你们梅山的校服又没有申请专利，凭什么一嘴咬定是我们三江的抄袭，说不定是他们贼喊捉贼呢。

　　因为校服的原因，两所中学的学生到对方学校互串毫无压力，两个学校还有一个贴吧，贴吧名是“荔学广场商学圈”，里面有两个学校的各种八卦吐槽和荔学商业区的新闻热事。

　　秦建问了几个女生附近的基本信息，告诉他们自己其实早已辍学，只是想在学校附近找个临时兼职。几个女生听到以后眼中都露出十分惋惜的表情，不过对于秦稚的热情倒是丝毫不减，几个人还开心地要了他的合照。其中一个扎着许多马尾小辫的女生想要秦稚的联系方式，还给他推荐了一家甜品店，说那里最近正在招人，可以去那里试试。

　　秦稚掏口袋的时候内心忐忑极了，自己只穿了身普通的t靴长裤，其他的一无所有，至于手机，他只能祈祷那个古怪的西装男能够了解到手机对于正常人类的重要性，大发慈悲地把手机留在他身上。

　　幸运的是，手机真的在自己身上。秦稚松了口气，加上那个女生联系方式后，简单道了声谢，就往荔学商业区走。走过几条小吃街，来到一座门店前，店面是玻璃的隔墙，店名是极具设计感的字体——莱德甜品。

　　推开门，里面有几个青年男女坐在小木桌上，安静地喝咖啡或者吃甜点，其中一对看起来是情侣，相互挨着头看一部手机，偶尔调笑几句。

　　店子不大，前面的玻璃柜台里摆放着各式甜点和蛋糕，后面是制作奶茶的工作区，旁边是一个咖啡调制器，挨着一个冰淇淋机。靠墙放着几张小木桌，靠门口有一个半人高的报纸架，上面是热门的杂志期刊。报纸架连着一个木扶手，上面挂着几把透明伞，旁边是一盆虎皮兰。

　　“打扰了，请问这里还缺临时工吗？”秦稚走到柜台前，一个员人本来正在调制咖啡，听见声音转过头，看见秦稚笑起来：“找工作？”

　　“对，朋友推荐我来，您看我合适吗？”秦稚的手随意地搭玻璃柜台上，露出他特有的笑容，干净俊美的眉眼加上两颗有些痞气的小虎牙，有股别样的风流气。

　　店员看起来二十来岁，戴着黑色塑料方框眼镜，头发是烫过的，微微打卷。他看见秦稚笑起来的一瞬间，眼睛好像亮了起来，丢下眼前的工作立马转到柜台前，擦擦手。

　　“周一到周五上下午两小时，薪资15元/小时，可以吗？”

　　“可以，挺高的了。”秦稚笑起来，虎牙一颤一颤的，显出些分外的可爱与帅气，他的视线环绕了一圈，“我喜欢这的环境。”

　　“明天来可以吗？”店员看起来高兴极了，打量着秦稚的目光是说不出的欣赏与满意。

　　“那要看您了，您不关门我肯定来。”秦稚笑起来，虎牙亮亮的，给人一种积极阳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