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坠落一千次》崖枝无方

54、第 54 章

　　穆云栖的眼睛直直看着唐偌。
　　大部分时候，穆云栖看向唐偌的眼神里都充满了不同的情绪，清澈的眼底像一面缩小镜，将他变作小人，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装了进去，唐偌总是能从他的眼神里窥见真实的他，不掺假的他。
　　这一次，穆云栖的眼底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唐偌的心跳加速，像一个失去控制的机器，毫无节奏地跳动着，半晌才道：“懒得和你这个小屁孩计较。”
　　穆云栖手里还捏着细小的蛋糕叉，他低垂着头，带着一些阴郁和哀伤道：“我不会影响你，但是……”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又再道：“但是你不要为了让我不喜欢你，就去喜欢别人。”
　　唐偌鼻子发酸，撇开脸不去看他：“我又不是傻子。”

　　回到家里之后，唐偌将剩下的蛋糕放回了冰箱。关上冰箱的那一刻，她想起穆云栖的话，不由得心烦意乱。
　　她看了看时间，是晚上的十点，便给刘佳乐打了个电话。
　　刘佳乐的语气依然很臭：“什么事儿？”
　　徐珊道：“妈出院了吗？”
　　刘佳乐道：“没有，明天出院。”
　　“那你现在在医院吗？”唐偌问。
　　刘佳乐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只能冷笑出声讽刺：“我要不把自己砍成几块，民宿一块，家里一块，医院一块，法院再一块好了。”
　　唐偌继续道：“刘佳乐，民宿是你要开的，孩子是你要生的，跟邓嘉乔的矛盾也是你们自己造出来的，你别朝我发火。”
　　电话那头传来刘佳乐长长的吸气声。
　　唐偌继续道：“邓嘉乔告的人是你，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愿意出钱，这是看在我妈的面子上，所以你说话对我客气点儿。”
　　“你就没一点儿心虚？”刘佳乐讥讽道。
　　“我心虚什么？我跟他谈的时候没占过他任何便宜，难道分手了还要背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唐偌问。
　　刘佳乐道：“都要结婚了你说分手，人家不记恨你？”
　　唐偌狠声警告：“你最好闭嘴，否则我一分钱都不出。”
　　“你厉害。”刘佳乐不敢多言。
　　唐偌无视他的回答，继续道：“记得把判决书拍给我。”
　　她火速挂了电话，然后打开冰箱，又给自己挖了一大勺的蛋糕。

　　这之后，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
　　从现场回来，龙鸥又早退了，唐偌不得不直接去找穆安平汇报工作。可苏梅却在门口拦着她，表情严肃，示意她最好别去。
　　她只好折返办公室，在平台里收了一堆的文件，然后喊林峰和薛欣然进来，安排了一些工作。
　　交代完毕，林峰领着任务离开。薛欣然在办公室门口顿了一顿，又转身道：“龙姐，穆云栖好像跟老板吵得有些厉害……”
　　唐偌抬起头，问：“他和老板吵架了？”
　　薛欣然点点头。
　　“他人呢？”唐偌问。
　　“不知道，从老板办公室出来之后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所以我才跟你说的。”薛欣然道。
　　唐偌“哦”了一声，并不太在意，只道：“他自己的事儿，等他自己静一会儿吧。”
　　等到要下班时，穆云栖依然没有出现在公司。
　　唐偌去翻他的微信，这才看到苏梅发了一堆的消息，大意是穆安平气得把办公室的东西都砸了。她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掏出手机给穆云栖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唐偌却突然怂了，故作严厉地问：“你一下午不见人，在哪儿偷懒呢？我要的进度表呢？”
　　“我中午就发给你了。”电话那头，穆云栖说话的回声很大，似乎在一个空旷的房间里。
　　“那你人去哪儿了？”唐偌问。
　　穆云栖没有回答，唐偌等了几秒后，又问：“问你话呢。”
　　电话那头传来穆云栖低沉失落的声音：“偌偌姐……”
　　唐偌察觉出异样，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手机，声音也跟着低沉了几分：“你怎么了？”
　　“我有点儿难受。”
　　上一次这样说时，他孤身一个人在日本，现在他又在哪儿呢？
　　唐偌疾声道：“你在哪儿呢？”
　　穆云栖回：“在仓库。”
　　“你等着。”
　　唐偌火速挂了电话走出办公室，朝公司楼下的仓库走去。
　　公司的仓库在地下一楼，需要转电梯才能到达。她没有钥匙，无法进入仓库，见里面没有开灯，便轻声喊了一声：“穆云栖。”
　　“我在这儿。”穆云栖的声音从储物室传来。
　　储物室在仓库右边，堆放了一些不值钱的消耗品，所以只需要密码就可以进去。
　　她输入密码进去，就看到穆云栖一个人坐在破旧的沙发上，像一只刚打了败仗，缩回角落独自舔舐伤口的兽。
　　储物室里空气不流通，有股霉味，唐偌尽量忽视这个味道，走上前问：“怎么了？”

　　穆云栖抬头看着唐偌眼眶微红，连一丝勉强的弧度都做不到。喉结滑动了一下，才艰难出声道：“他问我，我妈留了多少钱给我。”
　　唐偌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个问题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但她摸不准穆云栖的想法，又问：“你很介意他问这个？”
　　“他没有资格问。”穆云栖紧绷着脸，目光里满是恨意：“他说只是想知道我毕业之后有没有经济能力。那之前的二十年算什么？长大了，随口问一句，顺带了解一下死去的前妻还有没有钱，这些钱里面还有没有他的那一部分。”
　　说到这里，穆云栖没有继续说下去。
　　唐偌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和他保持了一个人的距离。
　　他果然还是小孩子，还停留在某一句话就会被激怒的年纪。
　　“穆云栖，在很多离婚案件中，夫妻财产的分割是离婚协议中最大的矛盾冲突。以至于很多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人撕破脸露出最狰狞的模样，彼此捅刀子。所以你妈当年攻击你爸，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你妈妈在的时候他没有争过什么，现在问你，也不代表他觊觎了那部分钱。”
　　穆云栖问：“如果他真的如他说的那样，只是想知道我妈留给我的钱够不够用，那不够用的话，他又能做什么？既然又做不了什么，那何必要来问？”
　　唐偌盯着他潮湿泛红的眼眶，语气尽量委婉：“他可能只是想确认你有没有困难，如果有的话，他不会不管你的。”
　　“我不需要，就算我妈什么都没有留给我，我也不需要他管。我之前就和他说好了，我不会赖在这儿的。”
　　唐偌叹了口气，不打算说服穆云栖，只道：“你该恨他这一点毋庸置疑，我站在你这一边。你跟他吵架可以，但不要让自己陷入这种愤怒之中，要及时抽离出来。”
　　穆云栖不说话。
　　“他也许是想弥补什么，但长大之后的关爱，跟小时候想要的关爱，怎么可能会一样。所以你可以不回应他，无视他，你只需要想办法让自己开心起来就行。”
　　“要是不开心，你再想办法气气他也行。”
　　穆云栖阴郁的眸子才微动了一下，转过头看着唐偌道：“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唐偌眨了眨眼，一本正经道：“我只记得我跟你说过，你的人生才刚开始，有很多更有意义的事情在等着你，不要给你父母失败的婚姻买单。”
　　穆云栖又沉默了。
　　唐偌已经熟悉这样的沉默意味着什么。她长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爸跟我妈离婚之后，很快就有了一个儿子，他去世之前又有了一个女儿。但他以前从来不提他的孩子，他老提你。”
　　穆云栖有了精神，问：“提我干什么？”
　　“说你聪明，乖巧，特别好带。”
　　穆云栖认真思索了片刻，道：“那时候我都没在这儿。”
　　“他说的是小时候的你，顺带再说说小时候的我有多调皮。我才是他的孩子，可他见你的时间比见我的时间还要多。所以，虽然我不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但我对你的名字深恶痛绝。”
　　穆云栖又转头看着唐偌，脸上挂着困惑：“真的？”
　　“那时候真讨厌你。”
　　唐偌双手撑着在大腿左右，露出了难得的腼腆和不好意思：“你妈妈带你离开的时候，我还挺开心的。”
　　穆云栖的眼光还停留在唐偌的侧脸上，窗外的白炽光打在她的脸上，线条流畅，透着微微的粉色，鼻翼处细小的绒毛清晰分明。睫毛的阴影拉得很长，落在脸颊上，勾勒出细长的线条。
　　他表情凝重而认真地问：“所以，如果我不是穆云栖，是不是你还是会喜欢我一点儿？”
　　唐偌不敢转过头去看他，只敢垂着头，让鬓边长发遮挡着有些闪烁的目光，笑道：“别说傻话了。”
　　穆云栖收回了目光，继续道：“他之前有说过亏欠我，希望弥补我什么。但我就想让他觉得欠着我什么，我不想让他用钱买断这种亏欠。这样想着，我又挺讨厌这样的自己。”
　　唐偌心里有些难受，眼前的穆云栖还没有更多的办法处理这种复杂的父子关系，他只能用这样偏激的方式来获得内心的平衡。
　　她没有办法让穆云栖在短暂的时间里变得成熟，又或者她并不想他变得成熟，只道：“他亏欠你的永远都还不了，所以你可以理所当然地对他坏一点儿，那是他该得的。”
　　穆云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笑。
　　心中那股沉重的窒息感渐渐浮起来，他刚要开口，就听见外面传来一轻一重两种脚步声。
　　“这雨下得太突然了。”
　　“就是嘛，太讨厌了。”
　　是设备组李忠和田露娇的声音。
　　唐偌神色一变，意识到自己和穆云栖孤男寡女两人，蓦地站起身来，朝着穆云栖比了“嘘”，遁入储物室一大堆的杂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