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的我变成他的香水》燃烬香

7、记忆是个好东西，会让人嗅觉失灵

　　济言果真丢下我。大雪茫茫，有时候真的会让人迷失方向。
　　我爬起来，才发现巧克力在地上，包装被雪浸湿了。
　　真晦气。
　　我愤怒地把巧克力塞进口袋，捡起小背篓，继续背上。地上还有脚印，我顺着脚印走了一段，脚印又消失了。
　　这棵树好像见过，这棵树好像没见过，这颗石头，那颗石头，长得好像都一样。
　　周围安静，陌生，隐隐约约好像还有猛兽的叫声传来。
　　“我下次要把臭鼬的屁，□□的尿调在一起做成香水，都喷到济言身上！”
　　我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继续往前走。
　　天色慢慢变黑，我的四肢冻的僵硬，只能一步一步摸索。
　　终于，看到了一点光。
　　不对，寺的外墙通体都是墨色的，还很高，怎么会有光透出来。
　　不会是…幻觉吧。
　　我一边走过去，眼泪蓄满了眼眶。
　　模糊间，看见方丈在门前站着。
　　我已经死了？产生幻觉了？
　　我死死咬着嘴唇，一边往前走。
　　直到我碰到实体的方丈，撞痛了鼻子。
　　“你跑到哪去了？”方丈抱着我，语气有些责备。
　　“下次不要再调皮了，寺中好几个师兄满山地找你。”他有些生气，毕竟我昨天才刚闯了祸。他看着我，又觉得我好不容易回来，摔得鼻子出了血。方丈没有用戒尺教训我，也没有再理我，他叹了口气，让我回房间休息。
　　我想解释很多，但是又害怕济言真的把我丢到安山的野兽堆里。
　　我悻悻地回了房间。
　　我一屁股坐在床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每每我难过的时候，都喜欢点香。
　　我掏出背篓里的香料、楠木粉，都浸湿了大半，剩下摸起来稍微干燥的，我用最后的耐心把它们撮合，放在手心里。
　　点不着，点不着，还是点不着。
　　一滴泪，两滴泪…串珠般的泪一滴一滴，我咬着嘴唇，尽量不出声。
　　不知道多久，蜡烛都熄灭了。黑暗中，寂静得剩下我的啜泣。我想憋住，突然一双手伸过来，若不是我哭得太投入，有点像鬼片。
　　“拿着。”一双手捧着手帕，递错了方向。
　　我接过来，看向他的脸，仍然是那双眼睛，平静无神，应该不是可怜我吧。
　　“咳咳咳。”一时没忍住，我呛咳了几声，眼泪还是收不住。
　　“出声哭吧。我现在不睡。”他皱着眉头，一脸严肃。他伸手，摸向了墙的方向，拍了拍。
　　有些搞笑，有损功德，我更想哭了。
　　“我，我，这些香都浪费了。”
　　“我找不到路了，外面都是雪，我的鼻子里都是雪。”
　　“我找不到路，我还听见老虎，豹子在叫，我以为我要被叼走了。”
　　“好冷啊，我找不到路了。”
　　“然后，天黑了，还那么冷。”
　　“我好不容易回来了，我，我巧克力。”
　　我一边哭一边哭诉，想起来跟我受苦已久的巧克力。
　　我摸了口袋，掏出来它，已经湿透。
　　“我本来想跟你道歉，买了巧克力给你，巧克力摔碎了。”
　　“上面都是…。”我凑近嗅了嗅。
　　“泥土，银松，巧克力，雪水，的味道。”
　　我哭得更大声了。当我特别委屈的时候，喜欢用味道形容那种感觉。巧克力从快乐变成难过。
　　“嗯。”他准确无误摸到了那块被纸包裹着的巧克力。
　　他拿出来一块，塞在嘴里。
　　“原谅你了。”
　　“是脏的。”我一时间忘记了哭，嗅起来是苦的味道，想提醒他，但看他的表情，不是。
　　“什么味道？”
　　“甜。”他说话感情很淡，总是几个字地蹦。这声甜，听起来还是有重量的，我有些好奇，也有点馋。
　　我抓起一块，放在嘴里。
　　哭了太久，没有味道。
　　“晚上不吃太多糖。”他提醒我。
　　“那明天早上再吃。”我把巧克力收了起来。
　　躺在床上，仍是寂静得要死，小瞎子跟我说话，像做了个梦一样。
　　突然沙沙的声音，敲着窗。外面又开始下雪，我下意识觉得冷，往被子里缩了缩，转身看到小小的身影。我轻轻闻了闻，是檀木，火光，腊梅，和巧克力的味道。
　　不知不觉中我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小瞎子早早醒了，他每天都要打坐一番，一动不动。
　　我想起昨天那块巧克力，掏出来一看。
　　“过期的。”
　　“怪不得没味，过期几百年了。”我惊得叫出声，想起昨天我俩一人一块，不会中毒吧。
　　我顿时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
　　“你要被我害死了，对不起。”
　　我万念俱灰倒在床上，等着毒性发作。
　　小瞎子在床边，背对着我，看起来后背在颤抖。
　　他在偷笑？
　　我悄摸爬过去，打算吓他一跳。
　　不想他皱着眉头，额头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怎么了？”
　　我戳戳他，他倒吸一口凉气。颤颤巍巍挤出一句话“肚子疼。”
　　我顿时大感不妙。
　　“我去叫方丈。”
　　我还没穿好鞋，他突然就拉住了我。
　　“不用。”
　　这怎么行，万一真出人命了，我就跟杀人犯一样。
　　“可是你又会挨揍。”
　　他咕喏着小声说了一句。
　　“不用去，拉完肚子就好了。”
　　我慢慢也皱起眉头。
　　肚子翻江倒海，响彻云霄。
　　“走走走，我拿着纸，跟你一起。”
　　说着一手拿着手纸，一手搀着小瞎子，就跟他出了门。
　　几趟下来后，我们也算建立了深刻的友谊。至少在我心里是这么想的。
　　在茅厕里，四周都是污秽，却半点浊气的气味都闻不到。
　　“喂，问你个问题，你觉得这里香吗？”
　　大概觉得这个问题比较蠢，他没有理会我。
　　“因为是我制的熏香，超级厉害，是不是人在恭桶上，身却像处于大自然。”
　　我看着墙角的烟云缭绕，十分骄傲。从小我在制香上可谓无师自通。
　　他依旧没有理我。
　　完了出去，才发现他在外面等着我。
　　合着我在里面自言自语了半天。
　　“小瞎…小孩，你相信魔法吗？”
　　他又不说话，摇摇头。
　　听说眼睛看不到的人其他五官的感知会更加灵敏。
　　我掏出那块巧克力。
　　“这是什么味道？”
　　“巧克力。”
　　“你再闻闻。”
　　“巧克力。”
　　我看着那块只被咬了两口的巧克力，它的存在在无意义。
　　“其实它是独一无二的巧克力。”
　　我看着那块巧克力。
　　“你在那坐着等我一会，是时候让你见证魔法了。”

　　大概一个小时，小瞎子手脚都红了，也没有进屋。
　　我捧着完工的香，示意他走进屋子，点燃后放在他的面前。
　　那是极为浅淡的香，但是烟雾在聚集后又变得浓郁。
　　“现在呢，这是什么味道？”
　　他仔细嗅了很久。
　　“是不是不一样了。”
　　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巧克力，泥土，松树的味道。”
　　我欣喜若狂。
　　“这就是刚才那块巧克力此生的味道。它被我买下来，蹭上了泥土和干枯的松针，又经过雪水的浸润，变成了它。”
　　“好闻吗？”
　　他点点头。
　　“那送给你了。你给它起个名字，就是你的了。”
　　小瞎子凑近闻闻。
　　“巧生。”
　　“你….为什么？”
　　“巧克力的一生。”我真想揍他。
　　单调，没有创新。
　　“就不能叫个像样点的名字么？比如…比如什么…因为摔跟头栽到泥土里被洗净的巧克力香。”
　　“那就叫这个。”
　　“你…。”我不跟他一般计较。

　　闻璟和。
　　玻璃瓶那面是闻璟和。
　　他看着我，手里的瓶子已经合上，他打开门，打开窗，香气飘远，房间内再无余香。
　　我看着他，想起来什么，现在又忘了。他像期待我说些什么。
　　“这段时间把那本书收起来，别再看了。”
　　我看着他，严肃地看着他，愤怒地看着他，悲伤地看着他。又把这些情绪藏起来，像以前一样看着他。
　　“气味可以是记忆，但记忆不可以是气味。”
　　有的人开始的时候闻到东西就是甜的，难过的时候就是苦的。就像我闻到这瓶奇怪的巧克力香水，苦的陈旧的冰冷的，可我看闻璟和的表情，他浅淡地笑着，温柔，绵长。
　　记忆是个好东西，会让人嗅觉失灵。
　　可他偏偏是个调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