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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氢气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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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正好看见收银台的两个小姑娘围着手里的礼盒摆弄,只不过两人表情都很难人寻味,看见当事人过来,都有些拘谨和不好意思。
“那个谁带来的礼物,说是安海市的特产。”宋雨文朝着远处的人努努嘴,看样子她还想再说什么,可最后也只是笑笑,“还有这些,是给店里其他人的。”
其他人里唯独没有点到鱼歌的名字,想来才有些诧异。
对于试图勾起他心中嫉妒的小把戏让鱼歌嗤之以鼻,他又不在意这点吃食,还能被谁拿捏住了?可余光瞥见有个袋子里的绿色包装袋,还是很不顺心地咬了下嘴唇。
啧,那个不是早停产了么,哪儿找来的。
“哎呀~受伤的人都喜欢用装可怜博同情,这话还真...木鱼,去哪?”
“散步。”
小姑娘的义愤填膺让鱼歌感到想笑,这些词他很有切身体会,放到孔明灯身上也并不违和。以前他没少干,一天三小闹和吃饭一样,不理他就会故作委屈地掉上两滴孔雀眼泪。
但那是对他,也仅仅是对他。
他怎么会不知道孔明灯再利用难得的机会示弱,结果显然达到了目的——他在试探,他亲手养出来的小鱼还会不会心软。
宋雨文还想对着出门的背影喊些什么,被旁边的姑娘晓琪拉了下,“有客人喊你。”
店里的服务是由两个小姑娘轮着做,晓琪一头飒爽的短发看着更年长些,拒绝了宋雨文想搭把手的善意,朝着一直瞌睡的客人走去。
有脚步声靠近孔明灯就醒了,看着桌子上被摆下来的甜品,哪怕知道不是自己点的还是没有拒绝,道了声谢。他没有疑问,甚至连问都没有,自然也没有要动的意思。
“蛋糕很甜,很好吃。”
对于他的隔空点评,晓琪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孔明灯扭着脖子在室内找了一圈,晓琪悄悄朝他比着向外面看的指尖,果然在门口捕捉到了个纤瘦的背影。
路灯的光撕扯在门外抱着胳膊低头游荡的人身上,昏暗的光下让鱼歌的身形看起来极为单薄瘦弱,他脚步缓慢地围绕着个花圃打圈,时不时抬起手戳两下无辜的花朵,然后又继续。
孔明灯暗淡的眼神悠地一亮,侧过身仔细地观察着外面的风景,久违的笑意浮现在嘴角。
“您慢用。”
“啊抱歉,能麻烦你帮个忙么。”
甜品店并没有严格的考勤要求,所以在听到晓琪神情紧张地说出去办些私事时,鱼老板并没有在意。她走后没多久,就见着孔明灯跟在一波客人身后,拉着空荡荡的行李箱慢慢朝路边走来。
鱼歌对打招呼的客人微笑,又刻意往旁边迈了半步让出路,做出拒绝交流的姿态。
正准备路过的孔明灯停下脚步,他没靠近也没后退,甚至看都没看过来,只是抬起下巴认真地睨着光下漂浮的飞虫。他低喃的声音更像是自言自语:“糖又不是药,治不了心上的伤口。有些人可能忘了,我早就不被允许吃这么甜的东西了。”
云淡风轻的话让对峙的两人纷纷沉默。
过了好一阵孔明灯才有动作,他摸着口袋靠过来,抬手在人头上轻拍了两下,看着拿眼神恶狠狠斜他的人,心里抑制不住想得瑟两句,“又拿花圃撒气啊,小鱼店主。”
看着远走的背影,鱼歌气急败坏地把放在他头顶的东西拿下,往前追了两步在拉长的影子头上踩了几脚,幼稚的动作做完了,又捂着一阵绞痛的胃开始抽气。
手心里攥着的绿色包装袋,就像是悬崖边摇摇欲坠的生命之树,而所谓的救赎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孔明灯喜欢哭的毛病直到初中才有所改善,很奇怪,半大小子动不动就喜欢掉上两滴眼泪。
或许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受宠娇惯,无厘头的要求大人们总会被没有底线的全都满足。好在,有孔阿姨的管教与控制,才没有让他养成任性妄为的个性。
他哭并不是因为受了苦难,而是发泄委屈的一种方式。但是,过了孩童时代,他哭起来可就是光打雷不下雨了,扯着嗓子呜咽着又吵又烦。
某次手边没有可以制裁他的工具时,撕开一块软糖就塞进了他嘴里。的确很管用,他不哭了,甚至吧唧了两下嘴,还恬不知耻意犹未尽地问他可不可以再来一块。
手里的作业本脱力冲着他的脸就飞过去了。
被揍的人捂着头短促的啊了声,扑过来抱着他的胳膊像条断了尾巴的蚯蚓扭来扭去,嘴里一个劲儿喊他许愿的锦鲤。
锦鲤被闹得眼发晕,他艰难地抽出胳膊站起来,轻轻踢在他小腿上,“再闹不出去了。”
故意蹭红鼻头的孔明灯果断噤声,得意地朝人眨着眼睛。
那之后,两人经常穿梭在街头巷尾的小卖铺寻觅最新的甜品,他从不会觉得麻烦,相应的,孔明灯的口袋里也总会装带着他喜欢的零食饼干。相视一笑间,满是不可言说的默契。
他也曾担心过会出身体问题,当时还特意装着高深的模样去街边的小诊所询问,阿姨慈眉善目地说,青春期的孩子新陈代谢快,但可能会对牙齿不好。
压抑这种事会上瘾,糖就像感情一样,从最开始的一块变到最后的一堆仍然不满足,甚至贪心想要更多。
就像早已充满气的气球,外皮已经鼓鼓囊囊摇摇欲坠,还在不知底线的索取,直到听到那声意料之中的爆炸,碎片四碎开来,再也拼凑不回原来的模样。
恍惚间,眼见个短发小姑娘疾跑而来,她手里拽着的东西随着她奔跑的动作上下起伏,扑通扑通地碰撞到一起,像极了他突然加速的心跳。
一下、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快、无法停歇。
晓琪把手里的紧紧攥着的细线递过来,因为跑动脸蛋通红,美得就像耀目的晚霞,她气喘吁吁地说:“商家做活动送的,送鱼老板吧。”
学舌的话像极了某个人的作风,鱼歌还是没忍住噗嗤一笑,笑过后又因为难过鼻头犯酸——送的..哪家商场会一口气送七八个氢气球啊。
“拿着吧。”
小姑娘帮人做戏的功夫实在是太差,鱼歌并不好意思为难她,老实地接了过来。
搓捻着手心的细线时,心中一阵刺痛,抬头看向早已不见人影的街角,眼前雾蒙蒙的模糊了过往的人影,身体里的每一条神经都在跳动着产颤抖着嘶吼着叫嚣着。
他喜欢氢气球的事并没有对其他人说过,就像是压抑在心底的秘密不值一提,但总会被人精心呵护。
为什么喜欢这种普通的东西,可能是因为在地板上呆得太久,只能仰慕天空,那还是他见到孔明灯之前的事了。
三岁之前的事再怎么记也不上心,但和杜女士相依为命的事却久久难忘。说是相依为命也不准确,毕竟用来形容他的词汇一直是拖油瓶。
杜女士的脾气很糟糕,上一秒笑意盈盈下一秒巴掌糊脸,明明他已经学乖了,安静地站在一旁,可结果依旧是他来承受莫名的怒气。混乱中,他总能听见杜女士竭斯底里叫喊一个陌生的名字。
他知道,那是他鲜少见面的父亲。
父亲这个词对他而言是遥远的、恐惧的,伴随记忆出现最多的感觉,是疼痛。
人么,总会对第一次发生的难以忘怀,例如辗转的城市耀眼的烟花,他倒是记得很深。
那年夏天很热,刚下过雨,许久未回家的父亲出现在他眼前,和他的朋友带着他痛快地玩疯了整个下午,还去吃了那时候很贵的糕点。
高档的餐厅内一切都很安静,干净明亮的装修放到现在都不会过时。蛋糕真的很美味,入口发苦但舌尖弥留的口感却很甜,他曾用了很久时间来复刻这个味道,却毫无所获。
离别时,父亲蹲在他面前,手在他头上摸了又摸,最后也只问了句他叫什么名字。现在想想,这个问题出奇的可笑,可那个时候却不自知。
他高兴而又期待地说自己没有名字,而父亲却也什么话都没再说。
回到家,兴高采烈地和母亲分享着愉悦的时光,手舞足蹈地形容着蛋糕的美味,全然理解不了满头大汗的母亲逐渐冷冽阴寒的目光。
巴掌来得猝不及防,锋利的勺子割裂了他的嘴角,甜美的奶油混杂着血与泪以一种强硬的姿态进入食道,坠进胃里。
地板不算凉但是很黏,眼泪滴在上面汇聚成一颗颗透着他被蛋糕抹花脸的水珠。
等脸上的伤彻底下去,他已经记不清国桦是他辗转的第几个城市。偶尔他也会庆幸,有孔阿姨善意的搭话,才为他在当时留下了个安身之所。
那之后,杜女士就化身成了喜怒无常的恶魔。
他也像习惯了般,目光执着而又倔强地盯着天花板进行无声的反抗。屋顶的颜色由最开始的灰慢慢变白,在一片片漂浮不定的装扮中,逐渐斑斓。
“多大人了,还跟哄小孩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