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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孔明灯 ...

  •   “鱼老板~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听着楼下传来的叫喊,鱼歌放下手里的裱花袋走到窗边,对着正招手的小姑娘轻嗯了声,凑热闹的事他是真没兴趣。

      “那可是海洋馆后台诶,做梦都进不去的地方。”小姑娘契而不舍地引诱着,“运气好还可以超近距离观赏那群锦鲤哦~你不是最喜欢了么。”

      锦鲤——熟悉的字眼还是让思维有了片刻的凝滞,指甲在窗台抠挠着,像是在做多么艰难的决定。说不好是被引诱到了,还是想去看看曾经的绰号,等坐到副驾驶对上宋雨文促狭的目光,才堪堪回神。

      “生日快乐鱼老板,今年也祝你飞跃龙门。”

      俏皮的祝福让人忍俊不禁,鱼歌笑笑,清秀的脸颊上印出两颗清清浅浅的梨涡,静静地回了句谢谢。

      “真冷淡,吃蛋糕了没?许愿了没?大好的日子不去和远征哥约会,泡在工作室装什么企业家。”

      蛋糕、蜡烛、许愿、祝福,听起来就像是为生日会配套而生的作品,少一点都会让珍贵的日子稍显遗憾,但总有人从不在意。

      刻意忽略不想回答的话,鱼歌转头看向窗外倒退的风景,凉风顺着窗缝钻进车厢,莫名让人感到放松,他淡然回道:“无欲无求。”

      他很早就不过自己生日了,自然提不起要许什么愿望。

      “多奇怪啊,你作为甜品师,竟然不爱吃甜。”宋雨文啧啧出声:“不吃就算了,店里生意还好到离谱,业内同行会嫉妒的。”

      “看路。”

      安静一会的宋雨文又憋不住了,兴致勃勃地骚扰后座正翻看订单的同事。

      不被打扰鱼歌也乐得轻松,漫不经心听她们闲聊,突然亮起的手机闪了下眼睛,怔怔地朝着屏幕上泛黄的旧照片望了过去。那是两个小朋友定格在一条身姿优美的白鲸前,绕是时光飞逝,每次看见这张照片还是会忍不住抚摸着他们稚嫩而又灿烂的脸庞。

      稀薄的记忆中,与他十指紧扣的孩子也喜欢用说话来表达心情,可他喜好安静惯了,总觉得吵,粗暴的用包子堵他的嘴,明明是生气恼怒的动作,偏偏被神经大条的人理解成了示好。

      那之后,比他大半岁的孩子真就成了小好人小孩哥,在照顾人方面事无巨细,只要在他身边,很轻易就享受到了至高无上的生活。

      时隔多年,往事依旧历历在目。

      悠远的目光看着车玻璃上反光的自己,在听见小姑娘们计划假期时的出游计划,不免陷入了沉思。

      长这么大,他也没踏踏实实地出去旅行过。

      曾经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留学时呆过的诺里尔斯克,俄罗斯很冷,雪季更是寸步难行,可身体上的麻木远比不上心里的空虚。

      从开始记大小事开始,他就和一个人形影不离,那人调皮捣蛋他沉着冷静,一动一静就是对照组,没少被大人们赞为兄友弟恭的代表,可后来...他们又成了这些大人嘴中弃之敝履的存在。

      曾经哪怕发呆都有人陪伴的生活,一下子从其中抽离,他真是恍惚了许久。明明他是喜欢静的,但当耳边真的安静下来,反而感觉心中的火种慢慢熄灭,趋于黑暗的心也愈加空洞。

      短促的鸣笛赶走了飘远的回忆,看向前方拥堵着的车流,没由来地叹上口气,不想被觉出异常,故作感叹地说着大城市真繁华的话。

      “到啦!那个就是!”

      斜前方的蓝白色建筑立在那,为过往的车辆遮住和煦的阳光,墙壁上用苍劲的字体书写着——远辉市海洋馆,哪怕是隔着条马路都已经感觉到了股凉爽气息扑面而来。

      离停车场越近,鱼歌越觉得头胀得厉害,胃里也像是晕车一样带起阵阵抽痛,恶心的感觉难以被口水平下,只能靠摩挲膝盖缓解未知的压力产生的恐慌。

      跟着大家一起放完甜品,宋雨文跑过去和这里的工作人员对接,余光扫见印有店名的箱子整齐排在阴凉处,那上面飞扬潇洒的花体字LOGO,让人若有所思地勾起了嘴角。

      上学时,他一直没想好该以什么样的身份进入社会,是那个久违的梦境给了他灵感,耗费了精力积蓄,模仿着开了家甜品店。

      那年的他也是刚出校门的大学生,哪有什么经验可谈,不过是一时兴起,靠着满腹热血与堆积起来的回忆,搭建了处理不完的烂摊子。成长细节已经记不清了,唯独那份无法诉说的想念,时不时飘荡在心中难以释怀。

      想到这,他突然吐了口气,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胸口。他感觉今天的自己总是心神不宁的,动不动就回忆起那些被压抑在心底的往事,有种不好的预感。绕是克制不能如此,但转念想到今天是自己生日,寿星最大,偶尔放肆一次也没关系。

      忙完的宋雨文探头探脑地往暗漆漆的后门伸脖子,大方地询问正埋头整理箱子的帅哥,能不能去海洋馆里面走走。小姑娘用词很文雅,只是渴望的眼神不加遮掩,逗得小帅哥咧着嘴直笑,“等组长过来你问问他。”

      话刚落,就有人应声。

      叫喊的笑声掺杂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磨蹭到地面发出呲啦一声响时,靠着车尾平复异样的鱼歌猛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扭回头,借着车玻璃的遮挡,映入眼中的便是两条结实有力的长腿大步靠近。

      呼吸就像是被来人扼住般难以喘息,头脑一片空白,耳侧更是止不住的嗡鸣。恍惚间,他用最阴暗的心思揣测了遥远的好友,又在瞬间施以否定。

      为什么?!

      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他?!

      过来的男人呼吸微重,声音却意外很温柔平和,他轻笑着回了句稍等,随着窸窣的翻纸箱声又听见他说:“店名很有意思。爱吃不吃——很有个性。”

      宋雨文噫了声,“这种古里古怪的连笔字你竟然能认出来,真神奇。”

      “误打误撞。”

      听着他自嘲般的轻笑,鱼歌心头乍寒,曾经这样的字体写过成千上万封小纸条,他凭什么认不出来!

      “你也是。”宋雨文笑了两声,指着男人胸前别着的工牌,一字一顿道:“孔明灯?天上飞的那个是你的名字,真酷。”

      明灯。

      不像名字的名字终于让鱼歌醒过神,跌跌撞撞的目光犹犹豫豫地探了过去。

      仅仅只是一个侧脸,也能看出来他长开了,比年少时英俊潇洒太多,卷曲蓬松的棕发很随意地向后拢着,垂下的碎发遮住了部分脸颊。他穿的是和小帅哥一样的灰蓝色工作服,可能是身材好,素朴的衣服套在他身上多出些许性感,随意的动作间满是成熟男人的稳重与洒脱。

      这人,终于是生出来了翱翔天际的翅膀。

      他本该高兴的,可身体却像堵进千百斤石头一样拥挤沉重,舌尖被不知所起的苦涩贯穿。身体里的每一条神经抑制不住在颤,是兴奋还是扭曲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逃避多年,从不敢设想与孔明灯再见面的方式,更别提如此戏剧性的一幕。听着爽朗的笑音,莫名的遗憾与委屈开始在心头作祟,那些呼之欲出的怨念只有靠咬紧牙关克制,直到感受到血腥味在口腔蔓延,才稍稍放松。

      “鱼老板,你好些了吗?”

      明媚的声音拽回了惊魂未定的心跳,鱼歌沉默片刻,捏住眉心指点着脑门,像是做贼一样压低声音,“没事了。”

      “那我们走吧,他说海洋馆不对外开放,咱们进不去咯。”宋雨文是个乐天派,阻碍不会让她有失望感。

      倒是从他们进来就关心过他的小帅哥接话了,“还在晕车?我组长治晕车可在行了..师傅,傻站着干什么,快把祖传秘方拿出来解救劳苦大众。”

      “什么祖传秘方,就薄荷糖。”孔明灯笑着骂了两句,从口袋掏出罐木糖醇晃了两下,清脆的碰撞声像是在磨刀石上反复摩擦的刀,把炸起的鱼鳞削了个一干二净。

      熟悉而又沉稳的脚步从一侧缓缓传来,鱼歌面如死灰地躲避着他绕了半圈,在听见身后那句疑问的感叹时,心突突得厉害。

      不行!

      他不能和孔明灯见面!

      转到一脸莫名其妙的观众面前时,心中蔓延出无边的苦涩,他恨世界不是一个巨大的海洋馆,那样摆摆尾巴就能无影无踪。

      阔别多年的人再次对视的刹那,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品出了错愕的味道。孔明灯被透明围墙钉在原地,琐碎的发丝遮挡不住眼底的惊恐,颤抖的嘴唇喃喃着什么。

      这不平淡的一眼,足以再次割裂他们的人生。

      记忆的无形手在眼前一挥,那些被刻意封存的记忆,铺天盖地朝脑海涌来。

      第一次见孔明灯是在新搬去的房子门口,他昂头看着杜女士的背影和打扮淳朴的女人话家常,妇女手里牵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跨栏背心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皮肤被太阳晒出好几种颜色,清澈而又漂亮的眼睛滴溜溜盯着他看。

      过了会他把手里的玩具递过来,咧开嘴笑时露出半颗门牙,灰扑扑的脸浮现抹红晕,看起来又憨又傻,“你长得好漂亮,像是年画娃娃,更像奶奶家的小花。”

      对于示好,鱼歌只是轻哼没说话,但是把气球接了过来。氢气球是太阳模样的,不使劲拽在手里就会有种向上坠的错觉,他很喜欢,爱不释手地搓着手里的细线。

      然而这种喜欢并没有持续多久,在杜女士阴凉的目光中,他把氢气球还回去,故作谦让道:“我不喜欢气球。”

      他说谎了。

      他很喜欢气球。

      他喜欢天空,喜欢一切向上飞的感觉。

      或许是看出他眼里的渴望,孔明灯喔喔喔地点头,乱蓬蓬的头发聚在一起像只炸了窝的小鸡。他又说:“没关系,是我送你的。”

      这只气球最后还是送到了他的手里,只是被禁锢在抬眼就能看见的屋顶,装点了灰色的心情。

      后来,这只邻居小鸡就像跟屁虫一样围着他左绕右转,小小年纪的他喜欢背着手走路,像个小老头,热衷于自说自话,话又多又密不知疲倦。从他漏风的牙齿中总能飘出来这么一句——你这么漂亮,叫小花好不好。

      不管怎么冷脸拒绝,孔明灯还是擅自给他改了名字。

      其实,叫什么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他没有‘父母’,没有‘名字’,甚至‘鱼歌’这两个字都是他自己起的。他以为'小花'是小猫或者小狗,再不济也可能是只小鸡或者小鹅,乖巧可爱的小动物听起来并没有很难接受,也就随他去了。

      再后来,小花死了,死在了年夜饭的餐桌上,那是他们度过的第一个新年,是他和他变成他们的曾经。

      另一个小花也死了,死在了小学毕业后再也没人叫喊的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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