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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在想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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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从淘汰赛中胜出的八个人,拎着生活用品从宿舍搬了出来,入住真正的A大队宿舍楼。
午休时间,许三多独自一人走出训练场。他的腿终于过了疗养期,但袁朗还是不允许他归队训练。于是,许三多偷摸给自己开了小灶。
最终考核就要开始,他不能再休息。
风声呼啸着从楼栋间穿过,许三多经过宿舍楼拐角。侧颈忽然劲风袭来,一个人影出现在他身后,伸手就要卡他的脖子。
许三多本能抬肘格挡,屈指紧扣对方的手腕,就势来了一个过肩摔,膝盖抵在那人喉间。
对方也没反抗,躺在地上像只小狗一样呜呜嘤嘤地叫唤。
“哎哎哎班长你轻点!是我!”
许三多松手,抬起那人的帽檐。马小帅脸上涂着迷彩,五官都皱了起来,他还没忘记对许三多笑。
许三多又喜又气:“马小帅?”
“班长,我疼。”
“哪儿疼?”
“脑袋。”
“我看看。”
许三多俯身就要仔细查看,马小帅等他凑近,反手搂住他的脖子,在许三多脑门儿上打了个响亮的啵儿。
得逞的笑声在光秃秃的树梢间回荡,许三多想给他一拳,又舍不得下手。他伸手想把马小帅拉起来,余光里忽然出现一双军靴。
二人齐齐抬头,发现袁朗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角眉稍都透露着他此时的不悦:“拉拉扯扯的干什么?”
两个人赶紧立正,许三多笨拙地护着马小帅:“报告队长,我们没……没干什么。”
袁朗哦了一声,语气无波无澜:“那是西北风把你们吹到一块儿了?”
马小帅不甘示弱,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报告!我好久没见到班长了,我想叙叙旧。”
“叙旧好啊,我喜欢叙旧。”袁朗脸上挂着笑容,“可惜很不幸,你的好班长马上就要挨批了。”
袁朗向前几步靠近许三多,像一只玩弄猎物的豹子。他不疾不徐地绕到对方背后,一眼就瞥到被汗水濡湿的发根。
他伸出手指轻轻抿了一下,许三多立刻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他心虚。
袁朗把湿漉漉的手指给许三多看,笑容有种孩子般的邪恶:“你这是在训练场蒸过桑拿了?”
“报告!不是!”
“那是什么?”
“那个……”
马小帅不懂为什么袁朗的一根手指就能让许三多的眼神如此慌乱,他挺起胸膛,声音洪亮:“报告!我请求替班长受罚!”
许三多偏头看他,又看向袁朗,犹豫着小声求情:“能先攒着吗?午休时间快结束了。”
袁朗面无表情,许三多甚至觉得他下一句话就是扣五十分,然后把他踢出A大队让他滚蛋。
结果出乎意料,袁朗竟然往后退了一步:“行了,就开个小玩笑。玩儿去吧,记得归队。”
马小帅得了许可,蹦蹦跳跳拉着许三多跑了。许三多忍不住回头看,袁朗朝他摆摆手,转身上了楼。
每当袁朗做出反常的举动时,大概就是要开始折腾人了。许三多不知道他要折磨自己,还是马小帅,或是二者都有。
对于袁朗的想法,猜不透是一件好事。
袁朗上了楼,遇见了回归老A身份的齐桓。后者手里抓着一把瓜子,正在倚着栏杆啧啧称赞:“这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胆子大,咱们那会儿哪敢跟班长这么玩儿啊。这个马小帅,我喜欢。”
“胆子大能当饭吃吗?小屁孩儿一个。”
袁朗拿出烟盒,与里面寥寥无几的沧海遗珠对视片刻,又揉巴揉巴塞回裤兜里,靠着墙壁闭上眼睛。湿润的触感让他无故烦躁,他悄无声息地捻了捻指尖。
齐桓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抑郁了?人家就叙个旧,还能把三儿拐回去么?”
袁朗一把拍开:“想事儿呢,别捣乱。”
齐桓不明所以:“你就这么看不惯人家?高副营长每天准时打电话骂街,你都顶住压力没松口,这会儿态度怎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袁朗盯着对面墙壁上晃动的树影,语气轻得像是从鼻腔呼出来的雾气。
“还记得三多第一次杀人的情形吗?”他稍稍歪着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想让他把这里当成家。但是我又怕自己想错做错,最后变成他的负担。”
袁朗很少说“怕”这个字,齐桓嗑瓜子的动作也变得迟缓,但他没停。
在一声声小心翼翼的的咔嚓声中,袁朗越发烦躁。他忍无可忍,直接踹了齐桓一脚:“说句话!你就不能少嗑点你那个破瓜子?”
齐桓摇摇头,又点点头:“依我看,你和吴哲一样,都是用脑过度了。”
袁朗甩给他两个白眼,砰的一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对于马小帅和许三多的亲近,袁朗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表过态。他好像已经允许马小帅成为老A的一员,允许他无忧无虑地待在许三多身边。
多了一个马小帅,许三多仿佛又回到了七连的日子。他默默感激着袁朗,在小本子里写下了袁朗的名字。而袁朗在办公室,对着方案上的“牺牲”二字眉头紧锁。
除了新晋南瓜以外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场考核还没有进行到最后。朔风凛冽的时节,每个人的心里都燃烧着一把名为焦虑的火焰。
最终考核的前一天,吴哲外出归来,带回一箱神秘礼物。
他支开马小帅他们,召集所有人在会议室集合,当着大家的面打开了那个箱子,如愿收获了一众惊羡的目光。
“不错吧?这可是我戏剧专业的老同学特意支援的道具,省着点用。”
齐桓在里面扒拉来扒拉去,眼睛瞪得老大:“可以啊吴哲,下血本了都。哎?这个是啥?”
齐桓手里是一小袋鼓鼓囊囊的暗红色液体。
“血包,可以让我们的牺牲变得更加真实。”吴哲扬起下巴,“上次你们的剧本太拙劣,我的演技可没那么粗糙,要演就演场大戏。”
许三多站在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马小帅。袁朗斜睨他一眼,那眼神与其说是探究,不如说是担忧。
“场地都检查过了?没什么疏漏吧?”他问。
成才:“绝对万无一失。”
袁朗点点头:“许三多?”
许三多晃了下神,随即站直身体:“没问题。”
考核场地是距离基地八十公里外的一片烂尾楼,出发之前,吴哲按照设定好的剧本,紧密地布置着任务:“恐怖分子在城市各处安装了多枚定时炸弹,武警部队正在加紧排查。主犯畏罪自杀,从犯供出主控炸弹的藏匿地点,具体范围尚不明确,随时都有连环爆炸的风险。”
场下每个人的神情都异常严肃,无论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
吴哲看了一眼手表,沉声下达命令:“距离爆炸倒计时五个小时,留给我们拆弹的时间只有三个小时,具体执行计划路上再讲。整理好你们的装备武器,现在出发。”
所有人从基地出发,直到拿到分派好的任务,分组进入烂尾楼,袁朗一直都没有出现。他在远处的集合点等待,等待每一个经过考验或者没有经过考验的士兵。
昨天下过雨,在这个阴森森的水泥丛林里,D组如同游蛇一般潜行进东南角的建筑。军靴谨慎地避开水坑,D组来到了三楼。
其他组员均已杀青,D组只剩下许三多和马小帅两个人,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远处有零星枪声响起,是其他小组与“恐怖分子”正在交火,马小帅被吸引了注意力。
许三多走在他前面,小声说:“别害怕,你一定能完成任务。”
马小帅收回思绪,眼神坚定:“班长,有你在,我就不怕。咱们七连的人就没怕过。”
许三多背对着他,挤出一个心事重重的笑容。
按照他设计好的剧情,他马上就要牺牲了,被埋伏好的恐怖分子一枪毙命。他没有给自己设计遗言。
二人快速摸清情况,向四楼进发。
许三多掩护着身后的马小帅,走到指定位置,十米开外已经有人在暗处端起枪口。他迈出一步,想了想,还是觉得必须嘱咐马小帅一句。
“D3,你……”
“班长小心!”
枪声骤然响起,马小帅一个猛扑,许三多被他狠狠撞开,与子弹失之交臂。
马小帅几个点射,对面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许三多突然就慌了,计划被打乱,他不知道该怎么死了。
面对心有余悸的马小帅,他只好再次发出命令:“继续排查,时间不多了。”
这回马小帅坚决要走前面,许三多闷闷不乐地缀在他后头,恨不得自己能有隐身术。
比起袁朗,他实在不是个好演员。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潜藏在七楼某个阴暗的拐角,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支弹簧刀。
黄昏降临,轻微的脚步声贴近,他站起身,把刀收进掌心。
马小帅打头阵,保持警戒状态迅速上了楼。许三多由于满腹心事,下意识与他拉开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直觉比感官率先感应到陌生的危险,许三多的反应慢了一步,被对方借力按在墙上动弹不得,嘴里被强塞进一个柔软的东西。
“咬开。”是袁朗的声音。
许三多下意识服从命令,他一咬牙,冰凉的液体爆了出来,满嘴都是奇怪的甜味儿。
是血包。
腹部传来压迫感,他低头一看,一只弹簧刀扎开了预先准备好的血包,人造血液缓慢浸湿了他的武装。
袁朗朝他微微一笑,转而飞身跑下楼。那一瞬间,许三多明白了袁朗的用意,他几乎失去所有力气。
“D3注意,七楼有埋伏,D1失去行动能力。”许三多平静地说道。
此刻,吴哲已经如愿牺牲,他与成才会合,本想看看许三多的情况,结果在望远镜里看到这一幕,头皮都快挠出了火星子:“不是,谁在那儿给自己加戏呢?剧本里有这一段吗?”
成才强压下同样的疑惑,心态还算镇定:“三多心里有数。撤退,向C点进发,齐桓需要人手。”
听见身后搏斗的声音,马小帅回头,入眼是满地的血迹,倒地的许三多,逃逸的恐怖分子,他几乎睚眦俱裂。
“班长你别动!我送你回去!”
在他要动身的前一秒,许三多吐出嘴里的血,通讯器里他的声音听起来虚弱至极:“倒计时还有十分钟,班长的命重要,还是整个城市的人重要?”
马小帅不上不下站在原地,双脚仿佛有千斤重。
见他不动,许三多有点发怒:“我命令你完成任务,快去!”
马小帅如梦初醒,终于朝楼上跑去。
他说:“班长,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许三多没有应答,他应该是一具尸体。他摘掉通讯器,蔫头耷脑地下楼,袁朗正靠着墙等他。
远处枪声不断,许三多默然。
袁朗走近:“别恨我,我必须这么做。”
许三多低着头:“我知道。”
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袁朗追问:“可你不高兴,告诉我为什么。”
“我骗了他。”许三多说完,迅速转移了话题,“队长,你该回去了,我去C点跟齐桓他们会合。”
他看起来像是急于从这个地方逃离出去,这让袁朗感到烦闷。他久久地凝视着这个兵,这个让他操心操得心甘情愿的兵。
袁朗不由分说揽住他的肩,带着他下楼。
“现在人手齐备,用不着你客串。安心扮演你的尸体,陪我回集合点等他们。”
许三多没有拒绝,现在的他很难再扮演一个恐怖分子对着自己人开黑枪。
回程的车上,又是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的角力。
袁朗克制住抽烟的冲动,命令道:“跟我说话,许三多。说说你自己的事。”
许三多看着他,眼神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仿佛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会让他的队长有多么慌张。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你。”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就像他做这件事是理所应当。
袁朗一个急刹,越野车停了下来,车身微微摇晃。
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对话,但他竟然期待着这场对话进行下去。
于是他问:“还有呢?”
“没有了。”
袁朗恍然不觉,他现在陷入了一种茫然的状态,一支枪失去准星,十有八九会走火。
“我是说,你在想我什么?”
“我还没有想通。”许三多认真回答,“但是现在我不需要想通了,我不恨你,队长,真的。谢谢你,让我……明白了很多。”
明明只是触手可及的距离,袁朗无端觉得许三多又离他远了一些。
“我们回去吧,时间要到了,马小帅马上就能完成任务了。”
袁朗深深看他一眼,自暴自弃地苦笑:“抱歉,你的方案,我做了一点改动。所以,不要恨我。”
足足一分钟后,车子才重新启动,向着他们亲手安排却仍旧一无所知的命运狂奔而去。
副驾驶座上,许三多疲惫地把自己蜷成一团。
一个永远不会停止计时的炸弹,一个永远无法完成的任务。
这即将成为公开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