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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年(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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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迦的齿痕好了,但那惹人厌的烦却萦绕着他。
襄渠镇很小,小到只有一条主干路,所有的小孩儿放了学之后都要走同一条路。
今天,程迦又和彭阳顺路了。
身后那人贼眉鼠眼的样子,让程迦没有理由不怀疑彭阳是又来找自己麻烦的。
程迦加快了脚步,身后那人也加快了脚步,果然。
彭阳上次打错了人,心中有愧,总觉得要跟人道个歉才好,不然每次在学校对上眼了,对方老是用一种看愤恨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虽然成绩不好,但他是个好孩子,妈妈总这样告诉他,所以彭阳不想对方对自己有所误解。
成家,他是叫成家吧,彭阳在心里确定了一下对方的名字,给自己打了打气,准备叫出口。
“程——”迦字未落,前面那个黑色的身影突然钻进了旁边的一个废巷子。
彭阳赶紧跑上去,他试探性地往巷子里看进去,一眼,便对上了对方一双阴冷的眼。
程迦显然是故意在这儿等他。
彭阳被吓了一跳,一时僵住,又想起自己是来道歉的,故作随意地搭话,“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我差点跟不上你。”
程迦眉宇不善,谨慎道:“你又想找事儿?”
彭阳表情有些尴尬,解释说:“没有,我上次不小心不是打了你吗?”
他挠了挠头:“后来我知道我找错人了,我是想,,跟你道歉来着。”
彭阳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飘忽到了墙面上,等说完话,又小心地斜瞟向程迦,期待那张冰块脸上能给出一个好的答复。
冰块脸依然很冷淡,淡淡道:“不用了。”
程迦加强语气:“我是真的觉得对不起。”
彭阳蔑视:“你用不着跟我道歉。”
程迦露出不解的神情,“为什么用不着?”
“因为,我会打回来。”
只一脚,程迦就把彭阳踹了出去。
程迦忽然肚子上受痛,捂着肚子不可思议的看向对方。
没想到自己精心道歉,会换来这人这么不识好歹,沉静片刻,垮了脸。
“你是不是疯了?”彭阳上前推一吧程迦,语气不解地质问道。
但程迦懒得跟他废话,反推彭阳。
两个人竟然又打了起来,可程迦毕竟比彭阳小了一岁,两人个子一般高,程迦却偏瘦一些。
程迦挨的揍比彭阳可要重了不少,可他却一点也不服输,就像上次一样。
琥珀色的眼睛此时此刻在彭阳的脑子里有了更生动的刻画,这双眼睛像狼的眼睛,目光锁定了猎物,至死方休。
冷漠的又报复心极强的生物。
即便如此,彭阳也会驯服他,彭阳钳住了程迦的两只手,压在背上。
“跟我打你还嫩了点,论打架我还没有输过。”
程迦扭过头瞪住彭阳。
彭阳:“别老是这么看我,我都说了我是来道歉的,谁让你敌意这么大。”
程迦不吱声。
“你脾气真怪,怪不得没朋友。”彭阳吐槽。
“连你哥…”
彭阳想起来上次程迦就很反感这种说法,改口道:“连蒋明勇这么没品的人都有朋友。”
要朋友做什么,人是不需要太多感情的,感情总会让人失望,程迦这样想。
在情感需求最旺盛的少年时期,程迦却成熟地不像同龄人。
因为是背对着彭阳,彭阳只能看到程迦的侧脸。
这会儿那张冷冰冰的脸却变得柔和了不少,白皙的脸蛋上细碎的毛发毛绒绒的,他的眼睑也垂了下来,长长的睫毛像一把扇子,投下阴影。
不知为何,彭阳觉得他有些忧伤。
虽然这一次是程迦先动的手,但也怪上次自己先把人打了,况且这次程迦又输了。
彭阳这次并不生程迦的气。
此时,小巷子里格外安静,彭阳总觉得要说点什么来缓和此刻的气氛。
“诶,程迦,要不然你做我小弟吧。”
果然是古惑仔看多了,彭阳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程迦白了彭阳一眼,然而彭阳却觉得这个想法可行。
“真的,你认我做大哥,我们也算是化干戈为玉帛了,反正你又打不过我。”
“神经。”
程迦到底没接受这个荒唐的提议,在彭阳把他放开后他就背着书包走了。
彭阳在后面无比认真地追问:“你好好考虑考虑。”
尽管是针锋相对的开场,但少年人之间的关系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
那天过后,彭阳真的认真考虑要收程迦做自己的小弟。
这个认真考虑考虑在哪儿呢?
就比如说在学校遇见了,彭阳会大老远地就和程迦打招呼,虽然每一次程迦都视而不见,但彭阳却似乎不厌其烦,还愈发觉得程迦每次从那张没什么人气的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很有意思。
六年级的教室和五年级的教室相隔一层楼,课间的时候,学生们就会鱼贯而出,在走廊上活动。
彭阳特别喜欢趴在栏杆上,把头探得很出去,感受风吹到他脸上。
正巧,难得今日见程迦也在楼下。
“程迦,程迦。”
彭阳聒噪的声音从楼上传来,程迦并不想搭理这个神经有问题的家伙。
明明两人关系不好,却还要在学校装作和自己很熟的样子,走路也不好好走,总是突然窜出来吓自己。
这会儿又不知在犯什么病。
程迦不理他。
他就叫得更大声了,“程迦,我在你头上。”
程迦被他喊得烦了,勉为其难抬头过去。
只见一颗圆溜溜的脑袋,那脑袋上有短促的头发,又黑又大的一双大眼睛,脸上带着和太阳般明媚的笑容,嘴角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你干什么?”
走廊的转角处,两个相隔而望,程迦不耐道。
“给你。”头上传来清脆的少年音和一包塑料袋落在地上的声音。
彭阳本来是往程迦的怀里丢的,没想到被程迦一躲,一包软糖掉在了地上,他不免皱眉。
“你躲什么?给你吃的。”
程迦对彭阳可没什么好印象,这个小流氓,他故意露出嫌弃的眼神说:“我不要。”
“干什么不要,我专门给你的。”
程迦收回看彭阳的眼神,准备不再和这个白痴说话。
下一秒,上课铃声响了。
彭阳语气加快:“上课了,你快点捡起来。”
程迦不捡,从软糖旁走过去。
“诶,,”彭阳正要再叫程迦。
“程迦,把地上的垃圾捡起来。”迎面来上课的语文老师先一步叫住了程迦。
程迦无奈,只好低头把那包软糖捡起来放进兜里。
然后一前一后地和老师进了教室。
楼上的彭阳这才松了一口气,踩着上课铃声的尾声走进了教室。
教室里,学生们朗读齐声朗读着课本,读书的声音很大,难免有调皮的学生开小差。
比如程迦斜前桌的小胖墩章远正在埋头吃面包,他体型大,食欲也大,吃东西的时候总是把嘴巴塞得满满的,鼓起两边肉肉的腮帮子,看得勾人食欲。
程迦看着他,胃酸疼。
程迦早上没有吃饭的习惯,但这个说法又不太准确,程广军和江萍在工厂里上班,经常昼夜颠倒,所以没有时间给两个孩子做饭,早上的时候都是江萍给孩子早餐钱,让他们自己买点包子馒头吃。
但江萍每次给了蒋明勇饭钱后却总是忘记给程迦,程迦也十分讨厌每次找江萍拿钱时对方不悦的表情,所以干脆就不找她拿了。
此时习惯了挨饿的程迦手却不自觉地摸了摸口袋里拿包软糖。
五分钟后,他小心翼翼地在课桌下拆开了拿包软糖,并且立起课本,掩面塞了一颗到嘴巴里,是可乐味的软糖,很好吃。
又吃了第二颗第三颗,直到全部都吃完了。
虽然彭阳有意无意跟程迦示好,还有自我默认了作为程迦大哥的身份,但程迦到底是不喜欢彭阳的。
这一天周五,正好轮到程迦值日做卫生,围绕着教室把一圈的垃圾清好后,程迦提着一袋垃圾走出来。
好巧不巧,正好在楼道遇到了同样下来扔垃圾的彭阳。
“嘿,程迦。”彭阳正从楼上走下来,手上提着一袋黑色的垃圾袋子,在看到程迦的那一瞬间眼睛亮了亮,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他三步并作两步快步从楼梯上跑下来,一跃而下,跳直程迦的面前,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神色。
“太好了,你也要倒垃圾是吧,你帮你大哥一块儿倒了,回头我再找机会谢你。”
程迦没动,对彭阳这幅理所当然的态度感到厌烦,那张小麦色的皮肤上格外明媚的笑容看着也令人烦躁。
彭阳看出来程迦的不情愿,但他想,自己和程迦也算是熟识的关系了,每次在学校见面自己都会主动和他打招呼,上次还递给他软糖了,就算之前两人有误解,也算是和解了吧。
于是乎,着急回家的彭阳顾不得这么多,他自作主张地把手上的垃圾强塞进程迦手心里。
“你帮我倒一次,我有急事。”
程迦手垂着,没动。
彭阳抿了抿唇,五秒钟后,程迦的手被彭阳掰开合拢。
程迦简直要被气笑了,可少年的身影那么快,不等程迦发作就欢呼雀跃着跑离了楼道,只留下他的声音还回荡在楼道之间,“谢啦。”
而得到了一袋垃圾后的程迦原拳头不甘愿地捏紧垃圾袋,在原地站定了十秒钟后,默默上了楼。
彭阳解决掉手里的累赘后一路飞奔往家里的方向,今天是彭阳爸妈从外面打工回来的日子,彭阳是留守儿童,平日里一个人住,不过还好,邻居家就是大伯,也算是有个照应。
时隔快一年,爸爸妈妈终于又要回家了,彭阳心里很是兴奋,彭阳像一只欢快的马儿飞快地奔跑。
他一路跑过凹凸不平的水泥路,穿过小镇吵闹的街道,又跑到乡间小路上,穿过绿色的麦田,在夕阳西沉之际,赶回来家里。
那是一个临镇的小乡村上,搭建的几座黑瓦平房,那房子很简陋,却是彭阳的家。
彭阳回家后先是看到了大伯婶娘,又眼睛巡视了一圈,没看到爸妈的身影。
他喘了口气道:“大伯,我爸爸妈妈呢?”
大伯正坐在门口的木凳子换泥泞的筒靴,“还没到呢。”
“哦。”彭阳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又振奋起来,钻进屋子里尽可能地把房子收拾干净。
紧赶慢赶,彭爸和彭妈是在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后到了家。
彭妈走在前面,背着有她一半高的行李,彭爸走在后面,只手上提了一袋衣物,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堂屋。
“爸爸,妈妈。”在看到来人后,彭阳从桌子上蹦起来兴奋地接应。
彭妈在看到儿子后,一双大眼睛微润,含笑着迎了上来,“诶,我儿子长高了。”
但也许是长时间的赶路,两人脸上都有些疲态,彭阳在被母亲摸了摸头后腼腆地笑了笑,又看向一言不发的父亲,鹏爸轻皱着眉点了点头。
他兴致不高,彭阳只当爸爸是太累了,赶紧端了板凳过来,“爸爸你坐。”
彭万金坐下来了,彭阳能够更近地看清彭万金的表情,那是一副失意隐忍的烦躁模样。
彭阳猜想爸妈可能吵架了,隐约觉得有些不安,但是张雅琴很快用温柔地语气安抚了彭阳心中那短暂的不安。
“阳阳,你过来。”
彭阳转过去。
张雅琴艰难地将背上那一大袋行李放下来,她佝偻地身子站直了,然后拉开那袋行李,从里面翻找出一个精致的塑料口袋,又从口袋里拽出来一件厚实的棉外套。
她笑盈盈地看向儿子,彭阳看见妈妈给自己买了新衣服,也欣喜地笑了,母子俩的眼睛很像,同样的眼睛里有同样的温柔。
“你把外套脱了,试一试这件衣服。”
彭阳利落地把身上的衣服脱了,让母亲拉着他一点一点换上新衣服。
新衣服是从城里买的,款式很时新,穿在彭阳的身上一下子就抹去了彭阳身上那灰头土脸的气质。
“暖和吗?”
“特别暖和。”彭阳特别用力地点头以示他对这件新衣服的满意,目光还一直低头看着衣料。
张雅琴欣慰一笑:“你站好了让妈妈看看。”
于是彭阳站直了身体,彭阳这一年长高了不少,这一站直张雅琴很快发现这件衣服穿在彭阳身上有点小了,衣袖那里勉强合适,里面加不了其他衣服了。
张雅琴一下露出愁容,“哎呀,这衣服好像让我给拿小了。”
张雅琴一说,彭阳也觉察到衣服似乎是小了点儿,心里心疼了一下,彭阳平日里很少买新衣服,好不容易得了一件新衣服竟然小了,却买小了,觉得很可惜。
张雅琴低声嘀咕,越发懊恼:“又不能拿回去换了。”
彭阳正准备安慰妈妈,却看见旁边的彭万金一副火大的样子。
“我让你别买,你TM不听,你是钱多了烧的荒?。”彭万金突然骂骂咧咧道,把彭阳都吓了一跳。
张雅琴低眉垂顺:“我这不是想着好不容易回趟家,给儿子买件好一点的衣服吗?”
“你想着,你那个猪脑子能想着些什么?镇上哪不能买。”
张雅琴低头不语。
彭阳赶紧上前拉住妈妈的胳膊:“不小的,我能穿。”
彭万金看了一眼彭阳,空气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他不耐烦地说:“你没煮饭吗?”
彭阳:“煮了,饭和菜都在厨房里。”
彭万金站起来,发泄般地踢了一下凳子,然后出去了。
彭万金脾气不好,这是彭阳从小就知道的,等彭万金从堂屋里出去了,屋子里的气氛得到了缓和,彭阳笑着才对着妈妈说:“妈妈,这次你们回来待多久啊?”
彭万金和张雅琴这次出门打工遇到黑心老板,钱没赚到还赔了房租,难免灰心失落,但这些不能让年幼的彭阳知道。
张雅琴说:“暂时不出去了,就在家里陪你。”
彭阳听到这样的答复惊讶了一瞬,转而被巨大的喜悦取代,“那简直太好了。”
在小孩子的世界里,不知道那些生活上的压力,他只知道一家人能够在一起生活那就是最好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