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理笨蛋》尔柏

1、程迦彭阳

　　海城的双门大桥上，一辆黑色的轿车正缓慢地行驶着，此时已是深夜，路上的车辆还算不多，这辆行驶诡谲的黑车没有影响交通正常运行。

　　霓虹灯照进车玻璃，明暗相接的灯光下，车里的男人戴着一副金丝细框眼镜，手扶着方向盘，目光却并不望向前方。

　　程迦眉梢微锁，眼睛看向斜前方。

　　双门大桥的两边是人行道。

　　另一个身着黑色西服的男人脚步极快地走在大桥上。

　　那个男人看起来心情很烦躁，脸上的表情骂骂咧咧。

　　也许是因为烦躁于西服的束手束脚，他一边走，一边粗暴地扯开束缚住他脖颈的领带，然后攥着手上。

　　程迦按了一下喇叭，旁边的人并不听。

　　程迦终于忍不住问：“你要走回去吗？”

　　在听到程迦的声音后，前面的人终于气滚滚地偏过头来，“我愿意走，用不着你管。”

　　男人身材高大，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声音中气十足，发起火来有应该是有几分威慑力的。

　　但他眉眼又不是那么凶，眼睛很大眼型偏圆，黝黑的瞳仁配上长长的睫毛，明眸上方是浓密但顿顿的眉毛，像只生气的哈士奇。

　　程迦自小就认识彭阳，知晓他那横冲直撞的性子，感到有些恼火。

　　看了看时间，从餐厅出来到现在，彭阳已经暴走一个多小时了。

　　这场矛盾始于一个小时以前，今天本来是二人恋爱十五周年的纪念日，两人在一家餐厅用了晚餐，没一会儿，由彭阳挑起了话头说是想要创业。

　　创业项目是彭阳的一位朋友林穆提起的，那位朋友程迦知道，做事不怎么着调，想一出是一出，是连自己的日子都过的稀里糊涂的人，不过倒不是什么坏人，只是程迦实在没看出林穆有什么创业上的天赋。

　　而彭阳，程迦并不认为他能聪明到看懂财务报表。

　　在彭阳绘声绘色地给程迦描述他的商业蓝图时，就被无情地泼了一盆冷水。

　　一个小时后，彭阳就暴走于这座大桥上了。

　　程迦不由得小心提醒彭阳，“从这里到回家还有六十六公里，刚才的一个小时十六分钟里，你走了10.7公里，也就是说，还要7.7个小时你才能走回家，你要走到天亮吗？”

　　彭阳停下脚步，气到捏紧了拳头，他实在讨厌程迦那颗被女娲精密计算过的脑子，以及那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冷冰冰的说话语调。

　　彭阳抓起那被他蹂躏成团的领带，什么狗屁纪念日，然后用力朝程迦那张斯文俊美的脸上砸了过去。

　　领带在接触到那张俊脸时被一只大手接住了。

　　没砸中，彭阳气道：“是不是全世界只有你程迦最聪明，我什么都得听你的，我拿我自己攒的钱创业怎么了？”

　　程迦不想和彭阳吵架，用平和的语气道：“我了解你，你创不明白。”

　　总是被亲密的人否定，彭阳更气了，咬牙切齿道：“艹，你tm要回去自己回去，我不回去了。”

　　彭阳这不撞南墙不死心的架势终于让程迦的耐心消耗得差不多了，没什么起伏的脸上带了一丝冷意地看着彭阳。

　　“所以不回家，你还有地方去吗？”

　　两人现在住的房子是程迦买的，彭阳那微薄的薪水支撑不起海城这昂贵的房价。

　　程迦说这话，彭阳就感觉自己像是在吃程迦的软饭一样，程迦样样比彭阳强，学历好，收入高，长得也没天理的好看。

　　可彭阳也是有自尊心的，每次无论大事小事他都得听程迦的，吃的用的全部都花程迦的，自己的攒的钱还得被程迦管着，让他感觉自己总低程迦一等，程迦一点都不尊重他。

　　彭阳冷笑，随即语气变得激动：“你是不是觉得我离了你就没地方可去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彭阳这辈子就得围着你程迦转？”

　　他这样问程迦，在程迦看来当然是这样，彭阳这辈子就得围着他转，一辈子都得和他绑在一起。

　　程迦也不知道彭阳到底在激动个什么劲儿，他明明跟他分析了这个创业项目有太多的雷点，完全看不出盈利的可靠性，为什么彭阳就是要这么倔。

　　但彭阳一激动，眼眶就变的红了，看起来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

　　到底怎么委屈他了？

　　算了，程迦无奈，让让他吧，还能真让他走到天亮不成。

　　“上车，你去哪儿，我送你去。”

　　彭阳愣怔了一下，没想到程迦真不带他回去了。

　　见彭阳没有动作，程迦从驾驶座上下来，绕车半圈，拉开副驾驶的门。

　　程迦伫立在那里，身型瘦长而挺拔，夜风吹起他深蓝色风衣的衣角。

　　他一手把着门，一手插着兜，目光锁向彭阳。

　　彭阳在程迦长久的注视下，不情不愿地上了车。

　　“去林穆家。”

　　“嗯。”

　　彭阳偏头看着窗外，脑子里在疯狂转动。

　　车上安静了一会儿。

　　他忽然翻侧了一下身躯朝向程迦，像是做了什么艰难地思想工作，然后没头没脑地开始倾倒。

　　“房子是你买的没错，我是花了你的钱没错，那也没道理我要丧失人权，你记得你读大学读研那会儿，是我打工挣钱养你的，我也为你付出了很多，现在我住你的房子不应该吗？”

　　忽然又怎么扯到了房子。

　　过了几秒，程迦听懂了彭阳的言外之意，霎时间明白了彭阳为什么非得和那个不靠谱的林穆创业。

　　也许是生活中自己太过强势的态度让彭阳感觉到了一种家庭地位的不平等，而经济不匹配又让彭阳感觉到一种尊严的丧失。

　　程迦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那张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这番话的别扭又生气的脸，凝眉。

　　可彭阳确实不让人省心啊。

　　“嗯，房本上本来就写的有你的名字，不是我的，是我跟你的，还有，我只是担心你。”

　　这句淡淡的解释在狭小的车厢内莫名升温后变得像一句表白。

　　车辆右拐，程迦转动了方向盘。

　　彭阳看了看握着方向盘的那只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很大，肤色很白，手背上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很好看的一只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食指指节上有一道凸起的疤。

　　彭阳看着那道疤，突然就生气不起来了。

　　他默默看向程迦的侧颜，胸口微酸，你也为我付出了很多啊。

　　彭阳没有否定，“嗯。”

　　车又行驶了一会儿。

　　彭阳的手机亮了，他拿起来，是林穆的消息。

　　“好啊，你过来呗，正好今晚上我们一起看球赛，你过来的时候在楼下买点啤酒烧烤啊。”

　　彭阳在手机上回复了林穆，然后熄灭了屏幕。

　　突然开口说：“还是回家吧，林穆这小子今晚不在。”

　　“好。”终于，得到想要的回复后，程迦紧张的眉梢舒展开了，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是属于程迦和彭阳的第二十二个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