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无门》十月冬瓜白

11、11

　　父神与母神都荣升上神，泥小巴也理所当然要入神籍，登记神籍前还可更换一次姓名，“泥小巴”，神官念叨着这个名字，小时候叫泥小巴倒没什么不妥，可不能长大了还用这个。
　　神官秉着认真负责和好意唤来雷曜与泥罗柔，泥小巴坐在中间。
　　神官让雷曜与泥罗柔分别写出泥小巴的更名。雷曜大笔一挥，写下“雷岩”，泥罗柔脑海堪堪冒出一个姓名，倏然刺痛游离脑海，抽尽了气力，感觉有什么想从躯壳中飘出，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雷曜体内雷力感应到泥罗柔元神颤动，嗞嗞冒着电丝，按着她的肩膀，“凝神，放空思绪。”
　　然而泥罗柔始终无法凝聚元神，气血上涌，雷曜只好将她砍晕，抱起她离开之前不忘看了眼神官，神官心领神会，在神籍册上雷神与泥罗柔之子一栏写上“雷岩”，备注“曾用名泥小巴”。
　　雷曜又抱着昏迷的泥罗柔直奔太上老君府邸。

　　太上老君给泥罗柔喂了些丹药。
　　“她这样动不动就昏迷的毛病，可有什么法子彻底解决？”
　　太上老君看了眼泥小巴，告诉泥小巴不用担心，唤仙童带他去药谷荡秋千，尔后才摸着一缕白胡，摇头。
　　见雷曜一副难以接受的神情，太上老君叹息，“丫头先天不足，本就体弱，受了天雷后生育，更是受损，如今……咳……不是九死一生如何飞升上神呐！”
　　丹炉青烟徐徐，仙童挥扇，看着老君与雷神静默，榻上的女君眉眼如画，却睡得不大安然，时而发出几声呓语，微弱至极。
　　丹药已经喂了半天，泥罗柔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太上老君探了探泥罗柔气息，“许是入了深梦，不辨归途”。

　　游梦神君被召唤而来，使出唤神术召唤泥罗柔，唤了数声，没有反应。
　　“嘶……”，游梦神君啧啧不解，“本君唤神术从未有失，这名字怕是不对吧”。
　　太上老君看向雷曜，雷曜清了清喉咙，“有唤她阿柔的，也有唤阿娘的……名字大约只有这一个”。
　　“还有一个法子”，游梦神君摸着下巴颏，“入梦”。
　　“昏迷太久怕是不妙”，太上老君一脸沉重。
　　雷曜拜了拜，“神君，需如何入梦？”
　　“简单，只需身体有所相系，再施以术法便可，不过需得心有感应方能成功。”
　　游梦神君挑出泥罗柔一缕青丝缠绕雷曜左手指腹，又将雷曜右手五指摊开与泥罗柔五指相扣。
　　做完这些准备，游梦神君一边施法一边在泥罗柔耳畔念叨着“雷曜”，如此若泥罗柔梦境中能想起雷曜的模样，便打开了梦境之门。

　　雷曜闭目，元神置于黑冥，倏然一道门光显现，他进入门内，出现在千年前泥罗柔被惊雷劈飞到南天门外的回忆之境。这一幕，雷曜也是记得的，那时的泥罗柔头发冒着热烟，脸上灰扑扑的，衣服也破了些洞口，满眼无辜与不解，却愤懑叉腰，吼着质问是谁劈的她，等到他站出来，她又尴尬起来，嚷嚷着要喝水，要洗澡，要赔她衣裳，要送她回阳江……
　　凡人梦境过夜便有梦使收集倾入梦海，仙神的可化为灵域持久不泯，不少仙家还能在梦境中自创一方天地自得其乐，只不过也有沉湎梦境失了辨力的，便自封于梦境。
　　雷曜出了回忆之境，看着泥罗柔的灵域青山绿水酒肆茶坊，想来这千年她没少去人间溜达。
　　雷曜飞遍灵域不见泥罗柔，神色不由凛冽；灵域分明域与暗域，一般明域大于暗域，因为暗域只是被遗忘的明域角落。
　　然而……泥罗柔的暗域竟然远远大于明域，以至于这明域仅仅如同碗中一滴水。
　　“雷曜……解开青丝”，灵域上空传来呼唤。
　　雷曜了然，按照游梦神君的指点解开指腹青丝，青丝似有感应，向西飘去。

　　雷曜随着青丝一路向西，穿过荒原湖泊，跳进山谷缝隙，最终于谷底泉眼进入暗域，暗域中月光洒在蔷薇花丛，香气扑鼻，灵光萤飞来飞去，泥罗柔正捉到一只灵光萤往瓶子里塞，被雷曜的忽然出现吓了一跳，瓶子掉落，灵光萤呼啦啦全都跑飞。
　　泥罗柔叉腰怒斥，“19只灵光萤，你赔给我！”
　　“19只是吗？雄的雌的？”
　　泥罗柔被问得一愣，却很快回答：“10雌9雄”。
　　进入暗域的神识大多忘了自己，若冒然被惊扰，轻则失心，重则封闭其中不能脱身。
　　雷曜从地上捡起瓶子，一边捉灵光萤一边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捉灵光萤？”
　　“我……我叫……”，泥罗柔身形晃荡，“哎？我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了”。
　　雷曜扶着泥罗柔坐下来，“不急，慢慢想”。
　　“我想起来了”，泥罗柔很高兴，“哥哥要过生日了，我要給他捉99只灵光萤，做一棵许愿树。”
　　“原来这样”，雷曜点头，“你哥哥是叫泥罗阳江吗？”
　　泥罗柔摇头，“我哥哥是，我哥哥是......哎？我怎么不记得哥哥叫什么了？好痛......”

　　脚底有些潮湿的凉意，雷曜低头一看，暗域会随着本体神识波动发生改变，不知道泥罗柔想到了什么，这方暗域倏然涌进泉水，泉水上涨，很快就淹没蔷薇花丛，变成一汪湖泊。
　　月亮倒映湖面，泥罗柔坐在小船上，雷曜飞了上去。
　　湖面渐渐生出红莲，一朵、两朵、三朵……直到铺满。
　　雷曜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好像曾经来过。
　　“雷曜，给我摘那朵莲花！”
　　看着理所当然使唤自己的泥罗柔，雷曜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千年前在瑶池那晚的场景？
　　那晚泥罗柔缠着自己非要来瑶池采莲花，结果被守池天兵发现，慌张中落水……
　　泥罗柔捧着红莲，“雷曜，以后我也要种这个，种许多许多……”
　　“泥罗柔？”，雷曜尝试着叫出泥罗柔姓名。
　　“嗯？”，泥罗柔不解地看着雷曜，“怎么了？”
　　不知道何时竟然从暗域转到了明域，雷曜对泥罗柔的灵域简直难以理解，“你平常睡着会做什么梦？”
　　“嗯……”泥罗柔托着下巴，颇为烦扰，“可能因为我是泥螺吧，我经常会梦见自己钻进地缝，然后去到一个很暗很暗的地方，那里好像没有阳光，只偶尔有月亮……但是那里很香，开满了蔷薇……那里还有一条河，河水是黑色的，里面有五色鱼，哥哥带着我下河，我一脚踩到了个螺壳……然后……然后哥哥告诉我这些都是梦……但我觉得是真的，我的脚会痛，鱼的味道不好，蔷薇有刺……”
　　泥罗柔上前抱住雷曜，“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忽然觉得好难过”。
　　千年前泥罗柔也偶尔会像现在这样倏然抱住雷曜，那时他觉得她在故作矫情，厌烦又无奈，现在想想，这没来由的难过似乎是真实的，大概诚如月下仙人说的，女人就是多愁善感。

　　红莲消弭，湖水退却，梦境一转，变成俊山竹林，怀中的泥罗柔已不见踪影，雷曜不知此刻她对自己停在怎样的印象，化身一只白鹤，飞往螺壳。
　　然而俊山却不见螺壳，只一处简陋竹屋，泥小巴尚不能站立，趴在泥罗阳江背上，活像一只爬虫。泥罗柔拿着竹叶逗弄着泥小巴，姥姥端着晒好的瓜果片儿走过来。
　　一阵大风刮过，电闪雷鸣，雷曜不解，俊山不是千年无雷吗？心神恍惚间，一股弹力将他弹飞。
　　“呃……”，雷曜脑门发胀，意识混沌。
　　“雷曜”，游梦神君轻轻拍了拍雷曜肩膀，“来，喝下这个”。
　　雷曜接过玉杯，喝下杯中清液，才好过些，“适才一阵狂风将我扫出灵域，神君可知何故？”
　　“许是神识本体有所警觉”，游梦神君若有所思，“如此应是快醒了”。
　　太上老君从怀中掏出两瓶丹药递给雷曜，“周公约我下棋，这两瓶安神补脑丸你且留着给丫头补补，睡梦太多也是极为损耗的”。
　　雷曜接过丹药，见天色不早，唤回泥小巴，抱起泥罗柔送回螺神殿。
　　螺神殿内的青竹已经有了俊山八分模样，青螺取了几根尝试着编织一些箩筐。
　　看到雷曜怀抱泥罗柔进殿，青螺低了低眉眼，等到雷曜走近才上前，“神君，姑娘这是怎么了？”
　　“忽然晕了过去，已经喂了些丹药”。

　　从冗长睡梦中醒来，泥罗柔怔怔地看着万丈霞光，怅然若失，守在一旁的青螺端起温在炉火上的补元仙草汤，“姑娘可算醒了，这一觉睡得着实有些长久”。
　　泥罗柔就着青螺递上的白瓷碗喝了几口仙草汤汁，“姥姥呢？”
　　“姥姥与花贝去月下仙人那看姻缘树，好像是姻缘树上一根红线分了叉，她俩凑热闹去了”。
　　一阵眩晕袭来，泥罗柔扶额，青螺忙给她按揉。
　　见青螺紧锁眉头，泥罗柔提气问询，“红线还能分叉？”
　　“是啊，倒是稀奇”，青螺抿了抿嘴角，“听说月下仙人急得哇哇大叫，不知如何是好，剪不能剪，并也并不了……”
　　花贝扶着姥姥回来，姥姥唤来青螺，递给青螺一根红线，“唻，拿着”。
　　青螺接过红线，“姥姥，姑娘刚醒，在找您哩，好似有些烦扰”。
　　“是怎么了？”
　　“不大清楚……”，青螺脑海回想起雷曜怀抱泥罗柔的画面，终究还是没说。
　　姥姥加快步伐往里走，花贝忙紧挨着。
　　青螺看着红线，有些怅然，最后还是系上手腕，扯了扯衣袖盖上。
　　泥罗柔静卧在榻，回忆千年前与雷曜在瑶池的场面，不解何故会梦见自己抱住他，好像还絮絮叨叨说了诸多话语……
　　“阿柔……”，姥姥不等走近就担忧，“哪里不舒服？你哥哥上回带来的仙草让花贝再熬一些”。
　　“姥姥……刚喝过了”，看到姥姥，泥罗柔便觉得心安，“姥姥……你还记得阿柔小时候的事吗？”
　　“你呀，刚出生时胖嘟嘟的哩……倒是不哭不闹，就是爱睡觉，吃了睡睡了吃哦……有一回吃多了睡觉口吐白沫，吓得你阿爹瘫倒在地……后来长大了就喜欢趴在你哥哥螺壳上偷懒……”
　　泥罗柔听着姥姥絮叨，心里的空荡一点点被填充，“姥姥，你真好”。
　　“都是有孩子的上神了，还像个孩子”。
　　“姥姥，我总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些什么，可是因为忘记了，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但是这种忘记的感觉如此深刻，让我无法不难过。”
　　姥姥安抚着泥罗柔。
　　“姥姥你也是这样吗？”
　　“哪能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总归有些事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姥姥指着自己的脑袋，“但它们其实还在里面，在里面藏着哩，让你找不着”。
　　泥罗柔恍然大悟，“是的，姥姥，就是这样呢……”
　　“没关系的”，姥姥拍拍泥罗柔，“可能有一天你忽然就能捉住它们，如果它们永远躲着，让你瞧不着，那也不是你的错”。
　　“可是姥姥……假如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事，真的不算我的错吗？”
　　姥姥叹息，“很重要的事忘记了，大抵是为了更重要的事”。
　　自雷曜抱着泥罗柔慌慌张张奔走天宫，两位可能复合的消息传得神乎其神，大有明日上仙台结缘，后日就张罗婚宴的架势。泥小巴更名成雷岩，泥罗柔看着神官送来的名牌，扔了雷曜给的丹药就直奔太上老君府邸。
　　“这都一千多年了还没找到收回雷力的方法？”
　　太上老君被缠得转了数圈炼丹炉，他哪里知道还有第二次，而且这灵修比什么法子都简单容易啊！
　　泥罗柔坐在地上赖着不走。
　　“唉！丫头……非老君我不愿帮忙……”，太上老君心生怜惜，“魔界西渊倒是有处避雷池，或许可去试试，但尚无先例，成与不成难说”。
　　泥罗柔激动起身，“我就晓得，定然是有法子……成与不成都感谢老君！”
　　望着泥罗柔脚下生风，太上老君感慨，“看来这吃席的传闻传得很是偏颇呀！

　　泥罗柔向天帝请愿前往西渊，正逢西渊有宴，天帝便准许她与雷曜前去参加，如此自然可顺理游览避雷池。
　　雷曜暂缓手中诸多事宜，陪泥罗柔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