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五月绵

1、第一章

　　周六下午，C大校门口冷冷清清。

　　陆文屿坐在暖气充足的车里，皱眉望向对面街道上举止亲昵的一男一女。

　　女孩高高瘦瘦，高马尾，容貌清丽，是那种放在人群中也是能让人一眼瞧见的类型。

　　陆文屿看了一眼女生，又将视线冷冷的挪向站在她对面的那个男的。

　　目测身高175-178，浅色牛仔裤，上衣搭的是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再看脸，五官还算端正，头发打理得清爽，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的镜片似乎有点厚。

　　陆文屿凝神细看，这厚度，近视度数得600度往上。陆文屿隐隐担心，这度数会不会影响下一代的视力。

　　女生是小陆文屿六岁的妹妹，陆文皎。她对面的男生是她的男友，李立。

　　两人计划毕业就结婚，今年陆文皎会把人带回家过年。陆文屿得知这个消息是上个月，从陆母口中。

　　兄妹两人很少谈论感情上的事，但作为一名律师，陆文屿能很精准的从只言片语中提取出关键信息并加以整合。

　　陆文皎偶尔会在电话中提到李立，从零碎的言语间，陆文屿拼凑出李立的形象，方才远远一见，和李立本人相差不大。

　　陆文屿收回审视的目光，拨通陆文皎的电话，“别腻歪了，赶紧上车。”

　　电话那头，陆文屿语气淡淡，陆文皎捕捉到了一丝不悦的情绪。她举着手机偏头一看，陆文屿的黑色SUV打着双闪停在对面的路上。“来了。”，陆文皎边说边从李立手上接过挎包，迅速背上，又急急在李立脸上落下一吻。

　　“这几天白天应该很忙，晚上有空的话我打给你。再忙也要好好吃饭，别太想我。”，陆文皎小声的对李立嘱咐。

　　电话没有挂断，陆文皎的话尽数进了陆文屿的耳朵。陆文屿轻啧，“就走几天，搞得和生离死别一样。”

　　“没道德，偷听别人讲话。”陆文皎说完，手指用力按上“挂断键”。再抬头，陆文屿已经下车，西装笔挺的站在车边。

　　陆文屿外形优越，185的身高，肩宽腿长。剪裁合身的西装衬得本就俊朗的脸庞更加夺人眼球，往那一站，引得路过的女大学生纷纷侧目。

　　十二月的C市气温直逼零度，陆文皎对着衣着单薄的“窃听者”飞去一记眼刀，迈腿踏下路肩。

　　陆文屿看破她想要横穿马路的意图，出声阻止，“别乱蹿，走斑马线。”。

　　陆文皎暗骂陆文屿事多，C大远离市中心，学校门口只有在早晚高峰过往车辆会多一些。现在周末，又临近正午，路上没什么车。陆文屿的车正正的停在对面，比起多走五十米去走斑马线，她更愿意避开稀疏的车辆直接过去。

　　陆文皎翻着白眼，乖乖的往斑马线走。陆文屿事多，但有道理，她无法反驳。

　　陆文皎小跑到车边，“我不是着急嘛。”，她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辩驳。

　　“行人未使用斑马线或过街设施横穿马路，发生车祸，应当承担主要责任。”陆文屿从车头绕到副驾驶位，步伐悠哉的路过陆文皎。“你开车，我睡会儿。”

　　陆文屿没精力再和无理也要辩三分的陆文皎闲扯，只想快点上车补瞌睡。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前又对着眼巴巴往这边张望的李立挥手作别。

　　陆文屿主动和李立打招呼的举动明显的取悦了陆文皎，方才因被说教产生的坏情绪一扫而空，陆文皎瞬间开朗，踏着轻快的小步伐进了驾驶位。

　　女大不中留，陆文屿叹气。“这么喜欢？”，他问。

　　“嗯，不喜欢的话怎么会想着带回家。”，陆文皎说。

　　对于这个未来妹夫，陆文屿知之甚少。只知道李立是北方人，家境不详。高陆文皎一个年级，今年大四，保送本校研究生，学习很好。方才匆匆一面，陆文屿对他的印象平平，配陆文皎还差点意思。

　　陆文屿不太满意，但陆文皎的态度让他不好再多说。他也不急着今天就棒打鸳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况且，两人还年轻，未来没个定数，先且看着，陆文屿想。

　　陆文屿的心思，陆文皎没有察觉丝毫，甚至觉得哥哥对李立的印象应该还不错。

　　“我睡会儿，到最后一个服务区再叫我。”，陆文屿对陆文皎说。

　　陆文皎看了一眼旁边的陆文屿，他双眼紧闭，一脸疲倦的靠在座椅上。昨夜他应该没怎么睡吧，陆文皎想。她将椅背后的灰色大衣取下，盖在陆文屿身上，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向周县方向驶去。

　　如陆文皎所想，陆文屿确实几乎一夜未睡。

　　得知乔行简去世的消息已是晚上八点，他当即就想驱车回周县。从D市距周县五个小时的车程，但从周县到石桥镇还得再开一个小时，那段路程开夜车不安全。出于安全考虑，陆母不允许他连夜赶回，并嘱咐他今早先去临近的C市接陆文皎，因为陆文皎没有买到今天回周县的高铁票。和陆母通完电话，陆文屿又打电话给律所主任申请休假。

　　在床上躺了半宿，理智告诉他应该睡去，但脑海中的思绪翻涌，折腾他至凌晨。浅浅睡了两个小时，又去律所交接工作，再开一个小时的车到C大接陆文皎。此时他筋疲力竭，几乎是沾上椅子就睡着。

　　陆文皎平时不太着调，开车却很稳。一路上，陆文屿睡得很沉，甚而做起了梦。

　　梦的内容很杂乱，前一面还坐在从县城回石桥镇的客车里，下一秒就站在乔行简葡萄园里。陆文屿穿着高中校服，站在枝繁叶茂的葡萄架下，头顶阳光正好，光却透不进来。远处有一老一少，正在给结了果实的葡萄树修剪枝桠。

　　老者是乔行简，深蓝色长裤，黑色长袖，一副农人打扮，模样是陆文屿记忆中乔行简十年前的样子。乔行简仰着头，正在教坐在人字梯最高处的少年人如何修剪。少年人的脸陆文屿看不真切，随着一大簇藤曼坠下，大团日光倾斜而下，少年人瞬间被光吞噬。

　　陆文屿慌忙向两人奔跑，转瞬，天就黑了。

　　“小屿，跑什么，快过来吃西瓜。”

　　陆文屿回头，乔行简端着一盘西瓜站在葡萄园的平房门口。再转头，陆文屿看见少年人站在葡萄架的尽头。

　　少年人背对陆文屿，身前是一个的画架。他正在画画，时而抬头看夜空，时而低头认真描绘。他很瘦，白色衬衣敞开穿着，整件衬衣被夜风扯得前后左右的乱飞。

　　风很大，哪来的这么大的风？大风似要将人卷走，陆文屿向前狂奔。跑到一半，天突然又亮了，他一下子冲进了一辆客车里。

　　车里除了他没有其他乘客，他站在车厢里，神态恍惚。

　　我要去哪儿？

　　对了，我要回家。

　　陆文屿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柏油路年久失修，路面坑洼，客车行驶在上面，车子一晃一颠。陆文屿头靠在车窗上，在颠簸中沉沉睡去，这熟悉的场景让他觉得踏实。

　　“哥，醒醒，服务区到了”

　　陆文皎用力摇晃陆文屿，陆文屿被她扯得上半身左右乱摆。

　　“别太用力，贵。”，陆文屿醒了，轻轻拍开陆文皎用力抓在他西装衣袖上的手。

　　“叫你没反应，我只好上手喽”

　　“几点了。”

　　“快五点了，累死了，我去上个厕所，再买点吃的，你要吃什么？”

　　陆文屿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扔给陆文皎，陆文皎慌忙接住，定睛一看，是个鼓囊囊的钱包。

　　“随意，买你想吃的。”

　　“谢谢哥。”

　　陆文皎拿着钱包，蹦蹦哒哒的往餐饮区走去。见人走远，陆文屿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这样的梦里，陆文屿心情烦躁，双手在脸上胡乱的搓了几下，试图让理性重新获得大脑的掌控权。

　　陆文皎拧着一大袋吃食回来时，陆文屿换了身休闲舒适的衣服，站在路边抽烟。

　　冬季，傍晚开始得早，五点半，天色暗了下来。陆文屿站在路灯下，仰头吐出一个烟圈，烟雾中，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烟雾吐尽，他长舒一口气，余光和陆文皎意味深长的眼神对上，陆文屿惊得拿烟的手抖了一下，如此有深度的表情，陆文屿还是第一次在陆文皎的脸上看见。

　　“怎么开始抽烟了？什么时候学的，之前不是不抽的吗。”，陆文皎板着脸质问。

　　“偶尔抽。”，陆文屿将剩下的半根烟摁灭，快步向陆文皎走去，“上车吃，我来开车。”

　　高速公路上，陆文屿将车子开得飞快，要不是限速，陆文皎怀疑他能把车子开出赛车的感觉。

　　过了高速路收费站，往前五百米有一个岔路，右边进城，左边通往石桥镇方向。陆文屿将车拐进左前方的马路，正准备踩足油门往前开，陆文皎连忙出声阻止。

　　“停一下，就在这儿靠边。”

　　“怎么了？”，陆文屿不明所以，但依言将车子停靠在路边。

　　“刚刚买东西的时候，乔嘉哥给我打电话，让我们路过这儿时接个人回去。刚刚忘了，还好想起了。”

　　“是吗，怎么没给我打。”，陆文屿下意识的去摸放在背后的黑色羽绒服口袋，无果，才想起手机放在大衣口袋里。

　　半弓着腰身，从放在后排的大衣兜里掏出被他遗忘半天的手机。拿到手机，刚坐定，手机就开始震动，沈嘉打来的。陆文皎刚接通电话，沈嘉的声音就从听筒里窜了出来，

　　“哥，接到人没有？你们到哪儿了？你怎么不接电话啊？皎皎给你说没有？”

　　乔嘉声音急促，问题连珠炮似的往外蹦，隔着电话陆文屿都感觉到了沈嘉此时心急如焚。

　　惯常稳重的沈嘉难得乱了分寸，陆文屿哑然失笑，“之前没看手机，我们刚到路口，到底接谁啊，搞得你这么紧张。”

　　陆文屿的笑声让乔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的清咳两下，恢复了往常的语气，“一个朋友，不，是宋乔哥的朋友。就是上次给你讲的那个，宋乔哥带回来的学弟，李敬俞。”

　　“哦，那个红毛。”，陆文屿收起笑容，眉眼不自觉的皱起，“让他过来吧，路口往前一百米。”

　　乔嘉沉默了一会儿，语气讪讪的说：“他电话打不通，可能是没电了。他应该就在附近，你找找。”

　　陆文屿敷衍的看了一眼后视镜，“没看见红头发的人。”

　　“现在应该不是那个发色，他下午进城就是为了染发，宋乔哥外公的葬礼，他一头红发不太合适。”，沈嘉努力回想李敬俞出门时的打扮，又接着说：“他很好认的，个子高，有点壮，一身黑。哥，你再看看，接没接到都给我回个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人声，有人大声叫乔嘉的名字，陆文屿听出，那是他爸陆德凯的声音。“哥，不说了，姑父叫我呢，我得去帮忙了。你们也快点回来，应该赶得上饭点。”

　　陆文屿套上羽绒服，叫上陆文皎一起下车找人。两人并肩往路口张望，陆文皎冻得缩脖子，她声音颤抖的问，“我们要找谁啊？”

　　“李敬俞，宋乔的朋友。男的，个子高，黑色衣服，应该就在附近。”

　　“表哥的朋友吗，什么朋友，那种朋友？”，陆文皎四处张望着找人，转头对上陆文屿审视的目光，陆文皎眨巴着大眼睛，表情自然，“关系很好的那种吗？”

　　“嗯，应该是。”，陆文屿说。

　　“路上人影都没一个，怎么不给他打电话。”

　　越靠近路口，风越大，陆文屿让陆文皎去车里等。陆文皎非得陪着，裹紧羽绒大衣，就往前面冲。

　　陆文皎小跑向前，陆文屿大步跟上。跑到路口，陆文皎往右边一看，一个男人正坐在马路牙子上发呆。

　　陆文皎愣住了，紧接而至的陆文屿看到那人后也愣了一瞬。

　　那人浑身散发出的艺术气息，不用问，肯定是宋乔的朋友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