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则》yurt

12、饥饿

　　那是他仓皇出逃的一天。
　　他第一次离开轮播庄，因为所有人都用仇恨与怀疑的目光鞭挞他的血肉，让威尔·马可夫禁受不住。
　　他还听到有人说，要上报给皇廷前来逮捕他。
　　于是威尔终于冲了出去，他红着眼睛怒吼道，“你们所有人都听到了！你们所有人都听到了！你们所有人都听到了！”他不停重复这句话，但所有人只是躲开了他，用沉默捅进他的喉咙里，逼他闭上嘴巴。
　　“我以前就不喜欢这个孩子，我就知道他会招来灾厄的。”
　　“你说得对，是马可夫神父看错了。”
　　“瞧他那个样子，我们能怎么办？马可夫神父平日是很好，但他毕竟是马可夫神父的养子，他都不敢阻止，我们能怎么办？”
　　这些话撞击威尔·马可夫的血液，也使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于是他跑回了教堂，这里还残留着血腥味。
　　他紧咬着下唇，直至出血。
　　霍多克发现了威尔，这名神父见他靠近便忙不停地念起教言。于是威尔停了下来，并感觉喉咙痒痒的，就像要汲取什么，深深地汲取什么，要将这汲取的东西流入体内。
　　他的喉咙痒痒的，威尔蹲了下来，他看着残留的血渍，伸出手抹了抹，并将泛红的指尖放入嘴中。
　　然后他趴下来，紧贴着地面伸出了舌头。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时间似乎都已消失，直至他的喉咙不再痒了。
　　等威尔清醒时，第一个映入视野的就是那个柜子，他躲藏的、充当懦夫的柜子，他吓得往后爬，又回想自己刚才的一举一动。
　　或许他确实病了，不然怎么会——
　　现在已容不得他探究身体的怪异，他还得活着。
　　威尔偷偷潜入了霍多克的办公室，这曾是马可夫神父的办公室，他拿了一把锄头砸开角落的一块砖瓦，这是空心的。里面放着一个木盒，那是马可夫曾告诉他的、放着备用金钱的盒子。威尔伸手掏出来，擦了擦上面的石屑，然后放入了布包里。
　　在临走前，他还带上了马可夫和莉娅的相片，小心地放在了衣服内侧的口袋。
　　在深夜，他偷了一匹马，然后一跃而上，却时而回头。
　　他已经病了，不再适合这里，而这个从小长大的故乡也不再欢迎他。
　　威尔一路向南，一开始的路途还用面包充饥，后面便没有了。
　　在一个深夜，他蜷缩在较为平整的地面，却遇见了饿狼。他试图挥拳，但终究只是个年龄不大的孩子。
　　恶狼撕扯着血肉，威尔以为自己将死了，感到一丝幸福。但第二日，他却完好无损地躺在地上，他的左手有些湿漉漉的，那是一些残破的、红色的、粘连的——威尔瞪大双眼，然后干呕起来，他想抠自己的喉咙，但那里又重新痒了起来，逼得他不禁咳嗽，在这广阔的平原一声又一声。
　　威尔看向那曾经可以组成一头活蹦乱破的狼的物质。
　　实在太痒了，他也太饥饿了。
　　当他再也吃不下的时候，威尔·马可夫想自己确实是个怪物，但内心却已诡异的平静，骑着的马也早已消失不见，或许是因为忍受不了饥饿而自己逃窜而走，或许是被野兽分食了，也或许是被自己——想到这里，他发出几声笑。
　　一个男孩静静地向前走着，用自己的身体一步步向前。
　　他感到空前绝后的平静，这个平原没有人，只有动物和植物，让他暂时摆脱烦恼。
　　当威尔·马可夫饿得受不了的时候，他就坐在地上，等待黑夜降临，等待狼群来临。
　　这存在一种赎罪的心理，只要他体验的苦难越多，他就可以无愧于马可夫和莉娅了。
　　终于，不远的地方有隐约的村庄，但威尔却退缩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够和人类交谈。
　　他掏出怀里的相片，最终还是走了过去，他已下定了决定——复仇。
　　村庄的前面有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只微村”。
　　威尔已经衣衫褴褛，但在人群中也并不特别显眼，他看到一面明亮的镜子，于是慢慢走去。
　　一个女孩在镜子前，撇着嘴巴。
　　见威尔要靠近，便道，“占...占卜是要给钱的！”她的话有些磕绊。
　　威尔将布包放在地上，他仍有很多钱，于是从中摸出一枚银币递给了她。
　　女孩见状，急忙接过塞进口袋里，紧紧捂着。
　　“请为我占卜吧，小姐。”他道。
　　“小姐？”女孩的脸扭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她道，但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湿抹布，“先把你的脸擦干净吧，这个占卜是要看脸的。”
　　于是威尔接过，认真地擦洗了一番。
　　那名女孩子的脸红起来，忸怩道，“我叫希莫·尤里卡，你长的还挺好看呢。”她咳了几下，然后认真地端详镜子里的变化，“你...你很孤独，对吧？我看见了红色，各种各样的红色，鲜艳的，深沉的...”希莫道，“我还看见，你就像一个游魂在漂泊...有些红远离了你，但有些红却越来越近。”
　　威尔聆听着，希莫突然叫道，“母亲！”
　　一位中年妇人正走过来，她打量了威尔几眼，然后抱住了希莫。
　　“你又在玩你的游戏了。”
　　希莫气愤道，“这不是游戏！我真的能看到什么，这是占卜。”然后又指向威尔，“他可以作证，这人还说了个我听不懂的词呢。”
　　威尔点头，“尤里卡很有占卜天赋。”
　　“你们都只是小孩呢。”妇人不太在意地笑了笑。
　　“不知...”威尔想了想，道，“这里有什么地方需要佣人吗？我...我的父亲死了，正在一个人讨生活。”
　　“可怜的孩子，”妇人的眼眶噙满泪水，“去阿热大人那里吧，我听说那里正缺一个马夫，你往北走，会看见一座城堡，并不是指真的城堡，而是像城堡一样气派。那就是阿热大人生活的地方。”
　　威尔鞠了一躬，道，“谢谢您，夫人。”然后向北走去。
　　他饥肠辘辘，最为可恨的是喉咙在叫嚣什么。
　　高贵的阿热正在巡视自己的城堡，一步步地走着，他惶恐的儿子梅利·阿热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的父亲。
　　阿热刚才有幸与一位大人商谈了一件大事，这使他颇为得意。
　　“如若这次做得好，我们便有机会回到琼台皇城了。”阿热斜眼看向梅利，这是一位瘦削的老头，他每日沉迷空想，他无尽的欲望掏空了自己的身体。阿热常常吹嘘自己年轻时在琼台皇城闯荡的经历，那是他人生最美妙的时候。
　　不合时宜的争吵戳破了阿热大人的幻想，他怒气冲冲地跑下去，并叫喊道，“怎么了？”
　　管家悄悄退到一旁，指着威尔·马可夫，“阿热老爷，这小子要来当马夫，但我说他这肮脏的样子怎么可能——”
　　“慢着。”阿热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威尔·马可夫。”威尔回答，紧紧盯着对面的人，他的肌肉紧绷着。
　　“哦？”阿热眯起眼睛，良久后命令道，“那你就来为我牵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