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现椿

3、眼泪与坟墓

　　第二天，林姝很早就起床了，昨晚她几乎没有怎么睡，唯一睡眠的时间也被噩梦侵占。

　　她来到杨沂的房前，大门紧闭，“杨沂？”林姝敲门呼喊。

　　回复她的只有习习微风，“杨沂！”

　　她用比刚才重的力道再次拍门，声音也洪亮几分。

　　“不可能不在啊”她跑到窗户前看，隐约看到空旷的客厅，“来之前问过婆婆的，婆婆说在家啊”

　　她在门前踱步，不停回头看房子的门锁孔，如果眼神是钥匙，她现在已经打开杨沂家的门进去了。

　　“说好的今天带我去辛檀家，这会人怎么不在。”她苦恼地坐在杨沂家门前的台阶上，失落地自我言语。

　　“那我就在这等你。”林姝一向很有毅力，她最擅长等待，等待漫长枯燥的冬雪、遥遥无期的归日。

　　今天天气很好，云白天蓝，阳光和煦，就是风有点大，风不断吹乱她的头发，吹到她的眼睛上、另一边脸颊上或是嘴巴上，企图用头发遮挡住她整个脸躲避阳光，林姝觉得这风和她作对似的，她偏要晒太阳，偏要站在阳光下。

　　等待的时间也不无聊，林姝把和辛檀在福利院的趣事回忆了个遍，嘴角、脸上、眼睛不停浮现出她不曾察觉到的微笑，心被太阳晒得烧了起来，仿佛只有见到辛檀本人才能好。

　　直到正午，杨沂才回来，他也没想到林姝会在他家门口等他，先在角落整理好着装、表情，才一脸若无其事地走进来。

　　“杨沂，你去哪里了？”林姝站起来，拍拍衣服的灰尘，她很好奇杨沂是因为什么重要的事放了她的鸽子。

　　“我······有个顾客，出了点麻烦，我过去了一趟。”林姝发现他说话眼神飘忽，不会说谎的人说出的谎言最容易被识破。

　　“那我们现在去吧，辛檀家”林姝也不想知道他是什么原因，她现在只想去辛檀家。

　　“不······不行”杨沂回答地很坚决。

　　“为什么？”

　　“因为······我们还没吃饭，吃完饭再去吧。”杨沂为自己的说辞感到庆幸。

　　“我们到辛檀家也可以吃饭，我请你们，山珍海味，你随便挑。”林姝语气有些不耐烦了，都已经等了他一上午。

　　“······”杨沂不知道说什么，又觉得应该说些什么，谎言的种子一旦被种下，就会以不可阻挡的速度越长越大，然后毫不留情地长出尖锐的刺，狠狠地戳向双方，最终血肉模糊。

　　“好吧，林姝”他叹了口气，如释重负，表情却也变得凝重，“我带你去。”

　　林姝注意到他的神情，喜悦冲昏了她的心，或许是他工作上的不顺利，她想。

　　杨沂带她先是穿过一个巷子，然后又爬了一个小坡，水泥路变成了土路，四周是繁盛的花草，但以杂草居多，偶尔还可以看到一片面积不大的菜地，沿着土路走了很久。

　　“前面还有路吗？”林姝感觉这土路仿佛没有尽头似的，周围分布着几座土坟，他们两人是唯一的活物，林姝不觉寒毛直立，有些害怕。

　　杨沂在前面自顾自地走着，仍然是凝重的神情，仔细看还可以看到眼眶蔓延些许眼泪。

　　“辛檀家这么偏僻吗？这里和镇中心完全不一样。”林姝又问。

　　此刻她好像变成了热情的老板，给顾客介绍息水的风景。

　　“这里虽然荒凉些，但风景还挺漂亮的。”周围又不少葱绿的杨树和松树，它们端庄而肃穆，像将士拿枪守卫自己的家园。

　　“你怎么了？一直不说话?”

　　“到了。”拐了个弯，是一大片空地，远处还可以看到处在地势低一点的房屋。

　　“是那里吗？我们要怎么过去啊？”林姝环顾四周，杂草丛生中伫立几座坟墓，她下意识以为辛檀家在低处的那串房子。

　　“就在这里。”杨沂径直走了几步，到一座坟墓前半蹲下，那上面有新鲜的香火和祭品，旁边还有散落的香灰和燃烧后的黄表纸碎。

　　林姝踌躇一下，迈步跟上，等她看清墓碑的主人，突然，一切都说得通了，杨沂撒的谎、一路的沉默、陡峭的土路以及路边的土坟。

　　冥冥之中，一切有迹可循。

　　印象中充满生机的人变成了此刻眼前一堆小土坡，正面是石头制作的墓碑。墓碑上刻她的名字，但不像墓园那种坟墓有照片，周围是散落的香灰，还有凉透了的食物。

　　她的喉咙发出轻微的颤动，手指颤抖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又在空中停顿，最后缩了回去。

　　是彩色的记忆还是鲜活的生命，此刻，她什么也抓不住了。

　　杨沂见状起身走离林姝身旁，上午他来看了辛檀，昨天回去之后他苦恼不知道怎么告诉林姝事实，欺骗吗？他好像做不到。他天生就不擅长说谎，告诉她事实吗？可这未免太残酷，自己也花费很久才接受。

　　他知道她肯定还不能接受——自己满心期待的人变成一块冰冷的墓碑。他决定给她留一点只属于她和辛檀的独处时光，他就在不远处，一有问题他会过来。

　　她们终于见面了，分离九年的人得以在今天这个明媚的好天气相见。

　　林姝颤抖着把手举起，轻轻抚上墓碑的名字——李檀。她尽全力地靠前，抱紧墓碑，额头轻轻触碰着主人的名字，像是在与辛檀拥抱。

　　只是这拥抱怎么没有温度呢？眼泪一颗颗滑落，她再也忍不住崩溃大哭，“呜呜……辛檀——”

　　林姝想象过无数次见面交流的场景，怎么都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冷风婆娑，吹过她凌乱的头发，仿佛是辛檀无声的回应。

　　“为什么······我们······再次见面却是······阴阳两隔？”林姝颤抖得几乎说不成话，心脏被一柄尖锐的刀不断翻搅，疼得喘不过气。

　　“你看看我啊辛檀，我来找你了。”

　　“是我来晚了，对不起······辛檀。”

　　“你在那边还好吗？孤不孤独啊？”

　　“我好想你······”

　　却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姝哭了很久很久，她失力的靠在坟墓上，手仍抱着墓碑，她不敢放开，怕放开后又见不到辛檀。

　　眼泪机械般无休无止地流动，逐渐，双手开始颤抖，她要抱不住辛檀了，呼吸也开始不畅，耳朵出现其他声音——很激烈的一声鸣叫，是她心底的嘶吼。

　　眼睛模糊起来，天空在晃动，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杨沂听不到哭声，他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眼角是干掉的泪痕。

　　“林姝！”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抱起林姝。

　　“今天对不起了辛檀，林姝晕倒了，我们改天再来看你。”

　　再次看到这个世界，是在晚上，眼前一切明晰起来，仿佛是一个快速的转场。

　　“婆婆······”林姝虚弱地撑着床想要坐起来，阿婆赶忙搀扶她。

　　“你醒了呀乖乖，头疼不疼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呀？”婆婆神情着急，温柔抚摸着她的手，旁边是杨沂。

　　林姝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喝口水吧。”杨沂递给她一杯温水。

　　“谢谢。”

　　婆婆在门口朝杨沂使眼色，暗示他说话，李檀是个可怜孩子，床上的孩子也是，她无奈地摇头叹气，林姝来得晚了。

　　“节哀顺变，辛檀一定不希望看到你为她这么难过。”

　　林姝点头，两手一直在扣玩手中的杯子。

　　“你能给我讲讲辛檀的事吗？”犹豫了很久，林姝开口问道。

　　她还不知道辛檀的死因，是生病吗？

　　“我再给你倒点水。”杨沂拿起水壶给她倒水。

　　“不用了”林姝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水已经变凉。

　　“好吧”

　　“说吧，我什么都能接受。”林姝又见到杨沂下午时犹豫吞吐的模样，有些焦急，但还是保持初有的疏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