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现椿

1、逃

　　许多年以后她仍会想起初到时的场景——荒芜，破乱，喧嚣。

　　那年林姝5岁，被一辆带有“曙光”logo的黑色轿车拉着，她娇小的身体乖巧的坐在后排座位，目光看着前方的风景不断变化，她沉默着不敢说话，眼神里全是胆怯与茫然，轿车穿过层层公路，最终停在了“曙光福利院”几个大字下。

　　女孩被茫然地带下车，映入眼帘的是不算大的福利院、陈旧且稀少的娱乐设施、年久失修的硬件设施、脱落墙皮的墙以及四处跑闹的、和她一样处境的孤儿，福利院给她的第一印象便是荒芜、破乱、又喧嚣。

　　在这里生活了三个月，她仍然是孤僻的性格，也没什么朋友，直到辛檀的到来，这个比她大2岁的女孩如命运安排般和僻静的她成为了好朋友，福利院的生活虽然艰苦，但此刻她不再孤独。

　　三年后，林姝被一对中年夫妇领养，那一天，是两个女孩最悲痛的一天，两人哭了很久，最终不得不分开。

　　一个月后，辛檀收到了来自林姝的信：小檀姐姐，我是小姝，我的养父母对我很好，你可以放心，我很想你，我以后会回去看你的。

　　落款是“思念你的小姝”，辛檀用同样扭扭捏捏的稚嫩字体给林姝写了回信，并拜托院长寄出去，可奇怪的是，辛檀再也没有收到回信，她盼望着林姝再次给她来信。

　　等来的是自称为自己叔叔带自己回家的消息，辛檀无措且慌乱，却也有些欣喜，自己原来还有家人，虽然她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叔叔，她熬夜给林姝写了封信向她分享自己要回家的喜悦，并拜托院长寄给林姝。

　　林姝并没有收到这封信，她是后来在垃圾桶里看到的——被人揉成一团，随意丢弃在垃圾桶里。林姝把纸团像珍宝一样小心展开、铺平、又折好，宝贝地装进自己地口袋。

　　此刻林姝坐在大巴上再次掏出被她视作宝贝的纸团，信纸早已泛黄不堪，边角有折烂的痕迹，看得出信纸被主人翻看了很多遍，主人再次召唤出这位年老的同伴，读起了早已在心中回忆千万次的文字：亲爱的小姝，不知道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我一直在等你的回信，我很想你，现在我向你分享一个好消息——我的叔叔（我对他并不熟悉）来接我回家，我还有亲人！你看到信后如果想我了记得来息水找我，我在那里等你！

　　落款——辛檀 勿念

　　一晃15年过去了，她一直没有机会去找她的好朋友，现在逃出了精神病院，她不想再继续下去，她出神地望着窗外，内心悄然生成了一个计划，她要去息水找辛檀。

　　一个小时前她去银行取出自己部分积蓄装在一辆黑色背包里，背着它坐上了通往息水的大巴。

　　眼前的风景换了又换，此刻的她风尘仆仆，头发也是没有精心打理的样子，和从前的她判若两人，但林姝顾不了这么多，她现在只想要到一个隐蔽、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稍作喘息，然后呢？她不知道，但在离开之前，她想见见辛檀，她很想她——这个童年时期最好的玩伴。

　　天空逐渐变得昏暗，直至天色完全变黑，林姝终于才到了息水，她拖着疲惫又饥饿的躯体走到对面吃了碗面，饭店老板对这个风尘仆仆的陌生女人很是好奇，不停向她提问一些问题，林姝不想同他讲话大多数都在沉默，老板见状吃瘪，也不再说话。

　　林姝走的很急，老板把她叫住，朝她喊：“姑娘，这个点只有东边路尽头一家民宿还在开，从这里直走再右拐一直走左拐就到了，你要是没地方住可以去那里！”

　　林姝笑了，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善意，她向老板摆手，“谢谢您，我知道了。”

　　老板也笑了，他从来都是个憨厚善良的人，饭店开了这么多年，他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他喜欢听别人的故事，然后晚上在仔细复述给自己的妻子听，他轻轻抚摸着桌子上的相框，慢慢擦拭照片，女人的笑容阳光灿烂，即使黑白的底色也挡不住女人的明媚的美。

　　老板再一次向自己的妻子讲述今天遇到的人和事，像往常每个夜晚一样，快结束时，他总是忍不住流泪，每一次他都着急忙慌擦掉，生怕自己的妻子看到，因为他的妻子曾说过：“这么大的人还像小孩子一样掉眼泪。”

　　他想起了这句话，笑了起来，像小孩子一样，像他的妻子在身边一样。

　　林姝照着老板的地址找到了民宿，果然如他所说，这么晚只有这一家还开着，他推开门进去，是个年轻男人，他正在整理前台的一些书籍资料。

　　林姝上前询问：“你好，请问还有房间吗？”

　　男人闻声转身看向来客，热情的回答：“还有还有”

　　“麻烦办理一下入住。”

　　“住多久呢？”

　　“先一个月吧。”林姝从黑色背包里掏出一摞人民币，放在桌子上，男人翻登记册的手顿了顿，目光看向那一摞人民币又看向这个奇怪的女人，缓缓开口：“呃······可以微信或支付宝支付”

　　“我只有现金。”林姝语气坚定，目光看着男人，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奇怪，她的手机在精神病院被收走了，她逃出来的时候没有找到，只找到了钱包，不过也好，养母不能通过手机定位她。

　　“房间在二楼走廊尽头，稍后我会把余钱给您送过去，这是您的房卡，您收好。”林姝拿着男人递来的房卡，没有回答，径直走向二楼。

　　杨沂看着电脑登记她的姓名——林姝，觉得稀奇，网络发达的时代很少见现金支付了，何况这么一摞人民币，他再次不可置信的看向那摞人民币，更觉得这个人奇怪，难道她是逃犯？或者是什么执行秘密任务的······身上浮起一阵寒意，他不再想，坐下计算女人一个月的房费。

　　时间缓缓在人们不经意间迅速逃窜，满地的月光不断延伸，一直到路的尽头……

　　夜晚精神病院的病人大多已经入睡，有些捣乱不听话的，总是爱捉弄值班的护士。光从门底的缝隙延伸出一片微芒，院长焦急的在手机上不断点击着什么，今天他的一个重要的病人逃跑了，而他不敢让病人的家属知道。

　　“快给我找，不论用什么手段都给我找到她。”他愤怒地向电话那头的人命令，对方只能低声下气地迎合他，挂完电话，他烦恼地按摩着自己的太阳穴，烦心事再一次把夜晚无限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