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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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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为温辞举办丧礼的人是赵毅。
一个很小型的,只通知了十来个好友。
地点就在温辞和秦渝共同的家里,这是秦渝最后的妥协。
赵毅察觉到异常,是因为温辞好几天没回他消息。
他们虽然联系不频繁,但隔三差五的,总会聊一聊,尤其是工作方面的事,他能毫无保留交心的只有温辞。
当他又一次怀念跟温辞合作那会儿的畅快时,他发现,温辞很反常地连他两天前的消息都没回,他想也许是忘了,就再一次发去了消息,但等到第二天,还是没有任何回复。
他又给秦渝发去消息,石沉大海,打去电话,不是不接就是关机。
他终于意识到出大事了,本想着下班后再去找秦渝,但心里头焦灼的那股劲儿越来越强烈,他一通电话直接打去了秦渝的事务所。
那头支支吾吾了很久,终于隐晦地传达了温辞的死讯。
犹如晴天霹雳,赵毅恍神了许久,眼下一片温热,又渐渐一片清凉。
手里头的工作再重要也被他搁置了,他直接杀去了秦渝家里。
门是密码锁,自他们搬进这里,赵毅就拥有了门锁密码的知情权,但他从来没用过,每次来都会老老实实敲门,唯恐一不小心撞见什么热血场景。
但这次,仿佛预感到不会有人给他开门,他直接进去了。
秦渝正在睡觉,背朝着外头。
温辞的骨灰取代了枕头的位置,放得高高的,枕头反被藏在被子里,隆起高度,仿佛那方的的确确有个人。
很奇怪,就一个后脑勺而已,赵毅就是看出了狼狈。
这都快半个月了。
他很难想象一个人到底是有多爱一个人,才会隐瞒爱人去世的消息,扣留爱人的骨灰在身边,在床上。
他的眼睛一路都红红的,时不时就会冒出一滴泪来。
当他看见这幅场景,悲伤的情绪再也压制不住,开始肆意攻击他的大脑,他的心脏,他身上的所有细胞。
他转身回到客厅沙发,安静又沉闷地流着眼泪。
他不知道该如何规劝秦渝,人要入土为安,他思考了很久,始终没办法主动踏入那个房间,去叫醒那个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的人。
直到夜幕降临,卧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赵毅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所以猜想秦渝也许只是翻了个身,可又有穿鞋的声音,他便只能认命地搓了搓脸,扭头看向身后。
秦渝猝不及防地与人对视,却神色不变,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仿佛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木偶人,只是很淡很淡地看了一眼,然后去到书房,拿手机点了两份外卖。
赵毅仿佛被当作了空气人,一时间丧失了说话的权力。
他发现秦渝只是狼狈,但不邋遢。
秦渝还知道洗漱,刮胡子,吃饭,睡觉,只是一切都显得很麻木,从前的工作狂对外界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了。
当得知有一份外卖是自己的,赵毅就意识到秦渝是完全清醒的了。
这就说明,秦渝是很刻意地扣下了温辞的骨灰。
他满腹草稿忽然没了可用之地,无论哪一句都不再具有说服力。
赵毅这晚没走。
秦渝只是跟他一起沉默地吃了一顿饭就回卧室了,之后就没再管他。
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但考虑到尽管秦渝是清醒的,这样也不算正常,他还是留下来了。
他就宿在沙发上,一夜无眠,当天色渐亮,他还是觉得自己没办法说服秦渝,所以一通电话把将他们拉扯大的院长请来了。
院长身为长辈,秦渝是敬重的。
他将话听进去了,但也没有完全采纳。
最后只同意帮温辞举办一个小型丧礼,就在家里。
至于温辞的骨灰,他答应了会送去公墓,但时间由他来定。
在家举办丧礼,要在农村就再正常不过了,可在城市里,要被邻居知道了,左右得被抱怨一句晦气。
即便小型,小型到什么程度?
温辞性格好,圈子里喜欢他的人很多,消息一放出去,多的是人想来送一程。
在家烧香,得开窗透气,那味道一飘,肯定惹邻居膈应。
不合适。
但当赵毅看见秦渝拟邀的名单,他总算明白了,秦渝是真打算悄悄的。
名单上拢共就十来个人,就平常最常约见的那些朋友。
他想让秦渝再多写几个名字,可秦渝把名单递给他后转身就回卧室了。
他想了想,温辞出国的时候都是偷偷的,就是不喜欢欢送那套,平常也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所以就没再多事,按秦渝的意思办了。
客厅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灵堂。
赵毅把中间的茶几、沙发都挪到了边上,屋里的摆设能收起来的都收起来了,从殡仪馆订了不少东西,都是后半夜让人给送上来的,他觉得挺不尊重温辞的,可比较起来,他更不乐意旁人在背地里嚼逝者的舌根。
尽管秦渝拟邀的人很少,来的人还是不止那几个。
赵毅当然有再三表明不要大肆宣扬,但是这个消息着实是太让人震惊又难过了,总有那么一两个人认为这样的做派不合适,不够庄重,不够恭敬。
好几个人都是抱着重新为温辞举办一个正式的丧礼的想法去的,可他们都没能见到秦渝。
秦渝一直待在卧室里,锁着门,不出去,也不让人进来。
赵毅告诉他们,温辞的骨灰其实已经被带回来很多天了。
他们一时无言,似乎一下子感受到了来自于那个房门紧扣的房间里的凄凉与哀伤,比他们心中的惋惜多一千倍一万倍,他们便理解了,体谅了。
沉默地去上香,沉默地随便找个角落就地坐下,沉默地回忆,沉默地喝酒,沉默地抹去眼泪。
这场送别醉了很多人,但没人撒酒疯,安静的氛围贯穿到了最后。
离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还保留着来时的体面。
等人都散去,赵毅抱着温辞的骨灰,敲了两下卧室的门,“是我。”
秦渝开门,伸手,又手肘稍一用力,门差点又关上了。
赵毅忙伸脚挡住,有点急地说:“还有饭,你吃点儿。”
秦渝就把温辞送回床上,再回来接了饭。
门又关上了。
赵毅像是习惯了,杵在门口沉默地站了会儿,然后回沙发上坐着打电话,让先前约好的保洁上来。
直到凌晨,除了主卧,房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个干净,该撤的都撤了,该归位的也都归位了。
赵毅就去主卧敲了敲门,“收拾完了。”
当然不会有任何回复,他只是通知一下而已,说完就离开了。
秦渝全天都坐在温辞那边的床下,以确保不会将外面的声音听得真切。
他把温辞的画册和画本都拿进来了,一页一页很慢很慢地认真翻阅着,感受着,回忆着,思念着。
为逃避,为麻痹。
当温辞终于回到他身边,一整天的不安与孤独被安抚,他的眼睛开始哭诉酸涩,身体开始传达疲惫。
他面朝着温辞侧躺着,闭上眼进入睡眠模式,他想要快点入梦,他想要梦见温辞。
可能是因为在地上坐了一整天,受了凉,他的身体久久没有回暖,把被子从腰部拽到脖颈处,又忍不住蜷起身体,还是觉得冷。
他喃喃说:“小辞,今年的冬天也太冷了。”
当他好不容易入睡,也如愿以偿地梦见了温辞,醒来后,他又哭了。
梦里的温辞目光有些忧郁,语气里有一丝委屈,“你怎么不送送我呢?我想你送送我呢。”
秦渝的嘴巴几张几合,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眼眶越来越红,只能通过反复吞咽忍下眼泪。
温辞从来不会逼秦渝什么,梦里也是,笑容又渐渐浮现在脸上,他温柔地说:“没事的,我逗你玩呢,我再陪陪你吧,等你想送我走的时候我再走。”
反被安慰的秦渝心里一点都不好受,但还是受执念驱使,他问:“可以吗?”
“可以啊。”温辞爽快地回答,又说,“但也不能太久,你知道的,我不想困住你。”
温辞这样说,秦渝就没办法继续好好聊下去了,因为温辞当初走也是这个原因。
可他明明,是想要被困住的啊。
他太难过了,他觉得天都塌了,他弄塌的,还全塌在了他的身上。
他又开始引咎自责,自怨自艾,但很倔强地并不想采纳温辞的提议,所以将视线放低,罕见地不想跟温辞对视。
他们太明白对方的欲言又止了。
温辞很轻很轻地叹了声气,虽然微乎其微,但秦渝还是听见了,然后他得到了一个拥抱,没有实感,没有温度,他只是知道,温辞在抱着自己。
“不要让我担心。”
“你必须答应我。”
耐心却坚决。
是他所熟悉的温辞。
即便是噩梦,为多看温辞一眼,秦渝总是不愿意醒来。
但这次梦醒,是他自己有意识的,强迫的。
因为他不想答应。
答应院长的话只是托词,如果可以,他想把温辞放在身边一辈子。
这个梦太适逢其时了,仿佛真是死去的温辞给他托的梦。
他不想要记得这个梦,所以努力地回想着从前,但眼泪太不争气了,形成了新的记忆频频提醒着他,叫他没办法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