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玫瑰和遗忘咒》蜜桃小朵

16、第十六章

　　程云的尸体已经被送去火化了。

　　他准备给程安迁移学籍，去其他地方读书，远离会让她受到刺激的嘉禾市。

　　程安连续三天，都颓废在沙发上，不去上学，不去吃饭，安静得可怕，谁来都不理。有人过去的时候，她把脸埋在枕头里，两根手臂缠上凌乱的黑发，露出指头森森般惨烈的漆白。

　　她从没见过爸爸，现在又没了妈妈。

　　接手岁安孤儿院的胡为听说了这个消息，和曾经的朋友扬警官一起来访，想与她谈谈。

　　“你们进来就好了。”落涵把门打开，让到一边，右手小臂缠了很多圈纱布，上面依稀能看到扩散后的殷红的血丝。

　　“你好，我叫扬青。”女警向她敬礼，表情威严地说，“你真的很勇敢。”

　　没有落涵，死的就是两个人了。

　　“扬警官好。”落涵有气无力地打招呼，转身看了看背对着他们缩在沙发角落里的程安，“我真的很希望你们谁能让她振作起来。”

　　扬青就是当时安慰程安不要害怕的女警察，以至后来从事发到收尾工作这段时间，她一直跟着她。

　　“安安，你舅舅想把你带走，离开这里。”扬青在她身边坐下来，“可是你的同学老师们都送来慰问信说，舍不得你离开。这是省内最好的孤儿院岁安的院长胡为，你也可以选择跟着他，继续和落涵住在一起。”

　　她简单说明了来意。

　　“要继续住在这里吗？”程安眼神空洞地坐起身来，机械地重复道。

　　“你可以自己选择。”胡为说，“跟落涵在一起很开心不是吗？孤儿院里也有其他小伙伴，大家都可以一起进步成长的。”

　　“他们也亲眼看到妈妈死了吗？”程安问他。

　　胡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向落涵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你想让我留下吗？”程安慢吞吞地挪动开已经生锈的四肢骨骸，走到落涵面前，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说，“你想让我跟你的那群朋友一起，进步成长？”

　　在他们来这前，她舅舅已经向她强调过了。留下来，只会变成一个野孩子，早早被判定一个坏蛋的罪名。

　　他说落涵和她在岁安结识的那些人，早早与社会渣滓接触，恐怕会被带坏，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还说，那个肇事司机，就是一个像他们这样的街溜子未成年，他在酩酊大醉之后无驾照开车，这才酿成惨案。

　　程安当时一整个萎靡在角落，大脑被迫接受着这些迟来的信息。有个弱小无助的声音曾一遍遍响起——落涵不像他们一样，她是正义强者的化身。

　　她绝对不能恩将仇报。

　　然而最终还是被巨大的压迫，灰扑扑的滚烈扬尘驱散消失。

　　她的腰直起来。

　　双眸前稀碎的刘海再也无法遮挡那滴滚落在岩浆中的热泉。

　　她绝对不相信，决定之后，自己冷静地可怕。

　　“留下来跟你一起，你希望这样吗？”程安越来越近，她的语气从生硬，变成激荡，隐忍着怒笑。她自己都不敢回头望望，因为有个孩子还躺在角落哭泣。

　　“安安！嘶……”

　　她斥烈的话音未落，那只鹰爪似的手极快地抓紧落涵那只缠着纱布的右臂，纱布上红色溢散。

　　落涵倒吸一口冷气，强忍着痛意，拦下过来试图将她拉离自己的扬青胡为两人，另一只手温柔地抚平她紧皱的眉头，用女孩子独有的婉转轻柔的嗓音说:“我当然舍不得你离开我，但是，我不能像以前那样喜欢任性地命令别人了。放心吧，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这是胡为第一次认识到，落涵也是一个与生俱来就充盈着饱满情感的女孩。

　　“哈哈哈哈。”程安松开手，笑得阴森恐怖，她佯装着友好，用浮夸的语调说，“我也不想离开你，我亲爱的，妹妹。”

　　“安安，你现在不适合上学。”扬青说，“你的状态太反常了，你需要休息。”

　　“真的吗？我很好，都这么多天了，我早就想通了。”程安停止了笑，恢复了开始的正常语气，“放心吧，扬警官，还有胡叔叔，我会留在这里，读完这一学期的。”

　　虽然扬青还想再说什么，但程安除了变得有些狂躁外，没有别的异常。她最后不确定地看了程安一眼，跟着胡为走出房间。

　　程安向着沙发走过去，与落涵擦肩而过，看都不看她一眼。

　　在学校里，她程安还是人见人爱的三好学生，是令人尊敬的学生会主席。而落涵，现在右手受伤后，就更不能再乖乖写字了。悬在末尾的成绩，让她依然是班主任最头疼的学生。闻风丧胆的胆量，力气和社交，使她成了学校里谈之色变的存在。

　　假期的晚上，程安学着妈妈的样子，给两人的做了简单的一餐。

　　“你的厨艺真好，如果我当初也能跟着云姨好好学做菜就好了……”落涵忽然想到什么，闭上了嘴，静静地吃着碗里的菜。

　　程安不以为然，听到这话无动于衷。

　　当她摊开作业本上准备写作业时，她叫住落涵又要往外跑的身影，把笔塞在她的左手。

　　“学生会主席当然要监督到每一个同学啦，你右手很疼的话，可以学着用左手写啊。”她轻笑着把她拉到书桌前，“只要一心一意想学习，没什么能阻挡的。”

　　两个人像是心有灵犀，落涵试着用左手写下一个“安”字，程安在一旁用左手写下一个“涵”字。

　　不用想都知道，这两个字肯定歪歪斜斜，一塌糊涂。

　　“涵涵，今天晚上陪我做作业吧。”

　　“好。”

　　“涵涵，你真的喜欢我吗？”

　　“嗯。”

　　喜欢你，所以才不想让你离开。

　　喜欢你，所以看到你陷入危险才会奋不顾身。

　　喜欢你，所以才不想让你受到孟洋的伤害。

　　然而……

　　“被学生会主席亲自指控的，你，因早恋干扰他人生活学习，败坏校风，归属严重违纪行为，留校查看，给个人班级扣五十分。”

　　处罚再怎么重，罚抄和罚扫再怎么累，她也无法察觉了。

　　因为不仅仅是这些，铺天盖地的传言和各种违纪记录，让她的身份在学校已经被判处死刑。

　　她没有抽烟，没有喝酒，没有偷偷染发，没有带电子产品，没有纹身，没有不穿校服，没有逃课，没有逃学，更没有早恋。

　　早恋？她跟谁恋了？在她刚刚十二岁的初一生活中，不仅众人对这个问题说法不一，她也在懵懵懂懂摩挲名叫爱的牢笼。

　　她只知道，程安用自己的能力给自己背上无数违纪的黑锅。但她是学生会主席，所有人都相信她，没有理由不相信。

　　她回到家，再也没有力气出去练拳。她看到程安在安静地哼着歌，收拾着自己的行李箱。

　　“还有一个月期末，抱歉了落涵，我今年不能陪你过年了。”程安把书包甩在肩膀上，冷笑着看着她，“我走了，你自己慢慢玩吧。”

　　落涵不说话，她觉得自己身上的所有力量都被抽空了，连睁开眼睛瞪着她的力气都没有。

　　“给你的礼物，你喜欢吗？别想太多，我只是帮你提前适应而已。”程安说，“毕竟你以后会变成那样的。”

　　“学生会主席当然要监督每一个同学啦，不仅是学习，还有纪律哦。”

　　程安大摇大摆走出了房间。

　　落涵感觉不到右臂疼痛的位置，因为身上有一处疼痛盖过了所有。那是她这么多年受过的大大小小的伤里第一次出现的。

　　昏暗的灯光下，温情柔意不再，只剩下冷灶冷席。

　　窗外狂风呼啸，气温骤降，冬天真的来了。

　　胡为找到她:“小宝，你怎么回事，受什么刺激了，为什么做了那么多违纪？现在李烁和刘阳他俩都怀疑你是不是有个分身了。”

　　孟洋找到她:“你藏得可以啊，表面上倒是一副乖模样，现在胆子大到在主席眼皮子底下做违纪事了，都赶上爷爷我了。是不是看上我了，想吸引我的主意？”

　　她没有选择辩解，而是请一整周的假。假期最长期限过去，她必须回到学校。

　　同桌是个像以前的程安那样文静乖巧的女孩，落涵偶然间发现，在她左手的手腕上有一些不太明显的挫伤，很像孟洋习惯地用力拉扯的手法留下的。

　　在放学后，她偷偷尾随过去。

　　孟洋果然又在欺负胆小的女孩了，他用粗糙的烟嗓朝她一吼，她就吓得把自己刚买的气球递给了他。

　　“喂，你够了！”见他还要变本加厉地死死攥着她的手腕，要更多的东西，落涵跑过去，挡在他们中间。

　　就这一刹那，落涵看到，孟洋的手表上沾了奇怪的晶状物品，那个特殊的样子，落涵在胡为以前的缉毒文创中见到过。

　　她立刻启动程序，眨动左眼瞄准手表位置，用自己独有的镶嵌在衣服徽章中的微缩相机拍下那一幕。可惜孟洋动作很快，那些晶状体掉在地上看不到了。

　　“你干什么，我们不是一伙的吗？”

　　女孩趁着两人抡起拳头争执时溜走了。

　　第二天，女孩依然对着她的面叽叽喳喳她的那些传言和八卦。

　　里面不仅有程安传出来的，还有孟洋添油加醋加进去的。

　　说什么被孟洋甩了，然后妄想男女通吃。

　　落涵待不下去，跳墙逃学了。

　　她哪里都没去，只是一个人蜷缩在学校墙后的空地上。

　　她哭不出来，她的左眼是控制微缩相机的传感器，只要一有想哭的冲动，相机系统就会强制遏止。

　　平日里，相机连接着家中那部正常大小，需要胶卷的相机机器。带着徽章相机，她只要眨动左眼，就可以捕捉下每一刻生命中的美好。

　　这是她生父送给她的礼物。而那只漂亮的金色凤凰戒指，是她生母在她身上留下的唯一。

　　“落涵，乖乖。”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落涵抬眼望去，扬青笑眯眯地俯下身，摸摸她的脑袋。

　　“扬警官？”

　　“我一直关注着你呢，最近受了不少委屈吧？别担心，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但是你真的逃学，可就坐实了哦。”

　　听到这话，落涵内心有一种强烈的冲突。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她说。

　　“我觉得不是。”扬青说，“好好学习，成绩好了，慢慢地，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你知道吗，你的眼睛很特别。”扬青说，“很像我曾经的朋友。”

　　落涵一下子就想起了昨日拍下的那个瞬间。

　　她拿出那张照片，指着那块模糊的手表上的不明晶状固体说:“我怀疑这是……”

　　“虽然很糊，但是离得这么近，看得出这固体很特别。”扬青严肃起来，拿着照片看了又看，“你在哪里发现的？又是怎么拍出这么近的照片的？”

　　落涵把昨天的事情如实告诉了她。

　　“落涵，乖乖，孟洋以后需要你来监督，尽量能拍到更明确的证据。”扬青两只手搭在她肩膀上，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他抓走呢？”

　　“不行，可能会惊动这座城市隐藏的底下贩场。”她说，“我们还在卧底阶段。”

　　“卧底？”落涵说。

　　“很适合你呢，不是吗？”扬青笑着说，“你只有真正变得像那些混子一样，才能打探到内部消息，对吗？”

　　“我绝对不会臣服于某个烂人。”落涵指的是孟洋，她恶狠狠地说。

　　“我还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不做另一个‘校霸’呢？”扬青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什么，“我会和胡为、学校教务部沟通的，这个秘密，只有我们知道。”

　　她朝她挤挤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