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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五点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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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碰到自己的一瞬间,凌初一猛然睁眼。
整个房间正溺在一片安静的漆黑中,被突如其来的粗重呼吸声搅碎。
凌初一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带起来的风一瞬间吹干满身的冷汗,无暇顾及冷意,一把按下台灯开关,又被灯光刺得闭上了眼睛。
轻叹一声,摸过手机勉强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五点二十四。
空气凝滞了。
他突然听见一阵奇异的窃窃私语声,贴着他的耳朵传来,那一瞬间,凌初一想到的是上次月考完的那个难得放松的晚自习,班长蒋御楠组织全班在教室里一起看了部电影。
放的是恐怖片,江修那孙子吓得头都不敢抬,电影放一半就跑了。
他奉班长之命出去把人捡回来,江修一路上躲在他后面边神神叨叨说:“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真的会幻视幻听,比如现在,我老觉得有人躲在我后面‘咯咯咯’地阴笑。”
极度,恐惧。
凌初一舔了舔发干的唇,下意识看向桌面,那里放着……一个玻璃杯。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出去,端起了那杯水。
猩红,血液。
余光,人影。
液体倾洒,玻璃杯滚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匕首弹开,锋刃闪过寒光。
温热的鲜血顺着左臂往下流,疼痛带来癫狂的快感,也唤醒清明的认知。
血腥味充盈了整个室内,凌初一闭了闭眼睛,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
凌初一,你怎么满身都是血,好脏。
……
江修六点过一刻就到了,七点要上早自习,从凌初一的公寓骑车到学校至少要二十多分钟。
他昨天可是答应了小柏,凌初一今天绝对不会再缺考,现在顶着清晨的风来叫人起床,实在很想折回去抽给昨天的自己两耳光。
这种男高中生又当爹又当妈的错觉是怎么回事啊?
开门,开灯,关门。
钥匙不是凌初一给的,是他自己抢来的。
凌初一这人领地意识强得要命,前几年他压根不知道凌初一住哪,后面知道了也一直没去过,直到他不止一次发现这货没处理好的伤口流得到处是血,被迫接受了自己兄弟是个到处打架的小混混,也凭无数次“起义”终于拿到了走进那片领地的钥匙。
最近两年凌初一状态好多了,很久没有出现……
迎面而来的血腥味给了江某人当头一击。
江修站在房间门口,无语闭了闭眼,差点厥过去。
江修“啪”地打开房间里的灯,面带微笑。
好了,来吵架吧。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打了,你没接。”
“你放屁。”
“……那因为是凌晨,我舍不得吵醒你?”
“放你的屁!”
江修气得面色赤红,觉得自己太阳穴下的青筋跳得快要蹦出来,连同他嘴边快要刹不住的脏话。
“哎别吵,头疼。”凌初一果断认错,“我错。”
江修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最后只好瞪他一眼,跑到门外蹲在楼梯上狠狠抽烟去了。
凌初一脸色惨白,靠在软椅上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滴速奇慢的点滴,悄悄调快了一点。
针是江修给扎的,这狗玩意在医院长大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了给人扎针,连药液都是现叫人送来的。
当然,还可以给人包扎。
伤口不深,稍微有些长,算不上多严重,也用不着缝,可以看出来这人下手的时候不是冲着糟蹋自己去的。江修无语的同时又开始劝不让外人进门的凌初一去医院,毕竟这人太脆弱,感染的话很麻烦,在又一次被拒绝后直接闭嘴上药包扎输液消炎。
江修从来没见过这么龟毛的人,忍这么多年脾气都快忍没了。
果然,一根烟的时间,江修就自己说服了自己,一点脾气没有地坐回来守着人输液了。
“回去考试吧你。”
“想吃什么,爸爸要点外卖了。”
“不然小柏头发真的要掉光了。”
“我怎么有点想吃昨天那个火锅了。”
“懂不懂尊敬师长?”
“吃不吃火锅?”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然后同时沉默下来,面露不爽。
“江修你不要太荒谬,大早上吃什么火锅?”
“凌初一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尊敬师长’四个字你会写吗你?”
很好,脾气又上来了,看来还得再抽一根烟。
江修站起身,又走了出去,几秒后拎着书包回来,坐一边刷题去了。
凌初一盯着他看了一会,笑了。
“点个粥吧,确实饿了。”
“你刷牙了没有就想着吃。”
“……”
凌初一伤的是左手,正在输液的也是左手。江修懒得管他,凌初一自己拎着吊瓶,滚去刷牙了。
等他磨磨蹭蹭重新回到两人刚才待的书房,江修正在一边吃东西一边和电话那头的小柏解释。
“人还没醒,输液呢。”江修语气沉重,见凌初一进来,把手机开了免提放一边,打开外卖盒的盖子后递给凌初一,又继续说道,“不用您来,考试哪有孙……不是,同学重要。”
扪心自问,他是真的这样觉得吗?
不,他只是不想考试。
“您也知道……凌初一身边确实也没什么人,我能守就我守着吧。在哪个班学习不是一样啊……”
凌初一身边确实也没什么人。
“还没醒”的凌初一本人把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面无表情拎着吊瓶坐回了原位。
“哎不说了老师,换吊瓶了。”
看着吊瓶里的大半瓶液体,凌初一第一次觉得自己满嘴跑火车的技能一定是和江修学的。
“好吃吗?”
“还好。”
“你这狗东西不是从来不吃早餐?”
“我昨晚没吃饭。”
“为什么不吃?”
“好学去了。”
“……”
两人试图和平聊会天,几分钟后实在聊不下去,主要是江修还在火大想办法找茬,但凌初一语气又太平和,怎么聊都是聊崩的节奏。
在江修第三次提出“要不你休息一会儿”的提议再度被凌初一以“你守在旁边我真的睡不着”的理由驳回后,江修沉吟几秒,冷静发问:“要不来听套听力?”
凌初一失笑:“可以。”
等听力第一节的内容放完,开始念冗长的第二节题目的时候,江修突然开口了。
“昨天我去了趟医院,小晴护士告诉我有人打听605病房的病人。”他的神情漫不经心,可声音还是出卖了他的紧张,“本来不想告诉你了……护士说那个人好像也不确定要找的人就在这里,但描述听起来像是605,所以她提醒了我一声。”
凌初一没什么表情:“然后?”
听力正好念到“Conversation 6”,两人都没继续说话。直到第二节结束,又开始念第三节的题目,江修才继续道:“是个男的,绿色长头发,自称是605以前的朋友。不过没让她见,糊弄过去了。”
绿色长头发的……男人?
凌初一倒也没说什么,随意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具有催眠奇效的听力放到不知道是第几套后,江修终于关了音频,拿起手机和桌上的文综试卷,轻手轻脚走出临时当作病房的书房,关上了门。
凌初一拔针后就稍微有点发烧,这货嘴上说着不睡,后来体温降下来还是睡着了。
房间还没收拾,凌初一长手长脚那么一大个人窝在书房的椅子上睡觉看起来怪难受的,江修索性不看,收收东西出了门。
自己的摊子自己收。
江修直接去了趟医院,打算备一些新的碘伏绷带消炎药什么的。
早些年凌初一不把自己命当命瞎折腾的时候,那屋子里各种基础医疗器械要什么有什么,江修也逐渐从反抗看病历进化到熟练缝合伤口。
甚至因此得到了来自他爸妈的夸奖,缓和了在他表达自己拒绝学医的想法后,他们一家子岌岌可危的亲子关系。
他有时候都想不明白,凌初一到底是因为懒得解释受伤原因所以不想去医院,还是就是为了给他练手。
次数多了,他都要怀疑凌初一是不是特意为了他受的伤了。
高二,在他下定决心不学医选了文科后,对着也跟着他选了文科的凌初一终于发出了灵魂提问——
“凌初一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暗恋我啊?”
凌初一:“…………?”
不过在江修选了文科后,心心念念想让他学医的江父江母终于放弃挣扎,随他去了。
凌初一也就奇迹般“病情”逐渐稳定,很少再出现一身伤需要包扎治疗的情况。
当然,更多可能是像今天这样,出现了也压根没让他知道。
想到这里,江修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臭了。
怎么办,好想折返回去给凌初一再捅上一刀。
一路骂骂咧咧到了医院,才拿完东西准备走人,就碰上了刚出手术室,听到护士告状说他人在医院,然后特意来医院大门口堵他的母上大人。
江母才换下手术衣,白大褂都没来得及换上,看着江修朝她走过来,笑眯眯开口道:“你们班主任告诉我你今早缺考,你还敢来医院啊?”
柏大人,为什么还要告诉我妈啊!
“我本来就要去一趟医院。”江修心中吐槽,面上却依旧冷静,举起手上的东西示意了一下,“特意来这里看看你。”
绝对不可能承认是因为最近的医院里他只熟悉第一医院!
“编都不编个好听的。”
“还不够好听?那你特意来门口见我干什么?”
“来谴责你。”江母有些疲惫地打了个哈欠,仍是随意的语气,“为什么缺考……”她看向江修手中的东西,“你和人打架去了?”
“……我单纯不想考试而已。”
江母沉吟几秒,算是接受了这个答案,她点点头:“行吧,我下午有半天假,要和我一起去看个电影吗?”
江修早就习惯自家母亲跳脱的思维,闻言竟然没有丝毫惊讶,只是反问道:“我爸又出差了?”
“不然为什么要叫你?”
江修:“……”
不生气,是亲妈。
“我下午有英语考试,晚上有课。”
“是要我帮你请假吗?”
江修:“…………”
拿完药回去,两个人窝在书房吃午饭,书房是次卧改的,空间不大,利用率很低。整个房间只有凌初一现在坐着的白色软椅和一个空荡荡的书架,上面零星几本书,甚至已经落了灰——江修一直没懂这个书房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还不如好好当卧室。
这样他每次过来就不用睡沙发了啊。
吃完饭江修要去赴母上大人之约,让凌初一自己注意着点伤口。
“没事。”凌初一不以为意,“死不了。你快去,再晚一点你妈来找我要人了。”
江修一个白眼,捞起放在一边的书包,转身向外走,懒得再和他多说。
刚打开书房门,背后传来一声“谢了”。
谢个屁。
江修一走,屋子立马冷清下来,凌初一从通讯记录中翻翻找找,给小柏打了个电话,向小柏表示自己可能没法去考英语了,言辞委婉,态度恳切,声音虚弱,把电话对面的小柏说得一愣一愣的。
“那老师过来……”
“不用了,谢谢小柏。”凌初一说道,“小感冒,我睡一会儿就好了,晚上保证回来。”
柏杨沉默几秒,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好“哎”了一声算是答应,让他自己照顾好自己。
脾气倔,边界感强,看上去比谁都乖,实际上比谁都棘手。
“矛盾”两个字在凌初一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不是什么不学无术的混混,学习的时候比谁都上心,一身校服整整齐齐,还从来没干出过什么出格的事。
但又实在是难以捉摸。
“小柏再见。”
屋子里满是空气清新剂和食物香气混杂的味道,说不上有多好闻,但比起血腥味来说已经很好了。
早些年因为秦典的非正常死亡,他的晕血症严重得要命,光是想象都会一身冷汗甚至昏厥,而晕血症作为一种因人而异的心理疾病,凌初一当然是选择了妥善的心理治疗。
治疗是有效果的。
人也不会永远困在过去。
凌初一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间门,准备处理一室狼藉。首先冲入眼帘的就是地上的玻璃杯。
杯子没有碎。
那是郑庭酒前天晚上放在书桌上的。
凌初一强忍着不适感,盯着那个杯子看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