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从南浦回》临天游

1、完美女孩

　　李墨锦是那种每根发丝都写着完美的女孩。但周舟很确信自己不喜欢她。

　　开学第一周的周五，她正坐在宁北中学主教学楼三层的高二13班，离下晚自习还有三分钟，李墨锦高高扎起的马尾在她左前方的位置处轻轻摇曳，一点轻盈的木兰花味被风卷着袭来。她挺拔而欣长的身形立在那里，就像一株木兰树。

　　其实高二开学的这周她只主动和她说过三句话，按理来说这种讨厌并没什么道理。

　　第一句是“周舟对吧，我叫李墨锦，是13班的班长，你以后有什么不熟悉的地方都可以来问我。”

　　第二句是“周舟，你数学作业记得交。”

　　第三句是“周舟，下个月的校运会三千米你有兴趣嘛？”

　　母父离婚改随了妈妈姓周，周舟现在讨厌被人叫名字，姓与名的谐音总使一次简单的呼唤像叠着字的亲昵小名，有种边界感被侵入的不适感，到如今已经三个月了她还是难以习惯。更何况李墨锦的声音那样亲切，显得对谁都很关切，但又似乎好脾气过了头，显得有点虚假。不过李墨锦总归是那种让人很难对她怀怨的女孩，跟人说话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眸子直视你的眼睛，像镜子一样的眼睛，似乎一切好的坏的美的腌臜的都会反射回来。

　　总之，周舟的高二生活就这样伴随着似有若无的烦躁正式开启了。

　　母亲在三个月前同父亲离婚了，于是紧接着她们离开了生活了十几年的江南，回到了宁城。宁城坐落于北方，也是母亲的家乡。母亲和父亲在大学一见钟情，如胶似漆。毕业后不顾父母反对执意要随爱人在江城生活，谁曾想，二十年后她带着孩子又回来了。

　　下课铃按时响起，数学老师冯胜利抬头环视一眼所有人。因表情严肃，眼神又犀利，“胜利”又跟“赢”意思相近，大家私下给他起了个“犀利鹰”的外号。

　　“行了，放学！都过周末去吧！”犀利鹰看着一群嗷嗷待哺翘首以盼的小鹰乐了，一拍桌子急忙宣布了按时出狱的恩准。

　　“昨天的值日生留下擦黑板扫地啊！”他捧着茶叶杯风风火火地正往教室外走，突然又想起似的折回来吼了一句。“说你俩呢，范晓峰，潘杰。昨天晚上倒是偷偷跑了，我今天早晨早读的时候都是自己擦的！”

　　“李墨锦，你可是我亲封的班长，你看着不许跑了啊！”他一转身，两只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睛，又点点范晓峰和潘杰，警告他俩不许耍花招，紧接着就挺着啤酒肚美滋滋下班了，身后传来阵阵此起彼伏的欢快笑声。

　　“周舟，你怎么回去?”同桌王迪用胳膊肘碰碰她，她俩是同桌。周舟刚转学过来难免最先亲近些，两人回家要坐一班车，因此也常常结伴放学。“今天我妈来接我就不一起走啦，下周见。”周舟余光看到李墨锦朝后方走来，身后跟着狗腿子般屁颠屁颠的范晓峰，他举着个扫帚四处挥舞，另一只手架在嘴边模仿扩音器，嘴里还不住喊着“班长我要永远追随你！”伴随着铃声后的放学提示广播又引起一众笑声。

　　周舟悄悄撇了撇嘴，把没写完的几张卷子胡乱叠起来塞进书包，冲王迪挥手告别。

　　“周舟”

　　没曾想李墨锦忽然张嘴叫住了她。

　　“什么事?班长。”面对对方弯弯的眉眼，周舟回赠一个微笑。

　　“今天一直想跟你说来着，刚才想起来。你高一还没来咱们学校对吧，很多事情都不熟悉。这几天我注意到你数学成绩和语文成绩尤其好，思维很敏捷，前几天写的那篇记叙文更是让人印象深刻。所以就想问一下你有没有兴趣参加数学兴趣小组或者文学社?”

　　说着她凑近来递给了周舟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厚厚一叠整整齐齐分门别类的纸张和笔记本。

　　“这里有上一年我们兴趣小组一起讨论过的竞赛题和文学社里大家一起写的作品和编辑的校刊，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看一看。”

　　“我只加入了这两个社团，所以只对这两个比较熟悉。不过这里还有社团名录，你看看要是有什么别的感兴趣的我也都可以帮你去问一问。”

　　李墨锦忽然俯身靠近，那阵木兰香袭来，周舟身体微微僵住了。李墨锦手指轻点，翻开文件夹，捏出夹在中间的一张纸敲了敲，“这里哈。”

　　“谢谢班长，我回去仔细看一下。”周舟礼貌感谢着，正打算赶紧告别，李墨锦又开口了。

　　“还有校运会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校运会我就不报名了，咱们班藏龙卧虎，我这体育水平就不献丑了。”

　　“行，那我再问问其他同学。”面对拒绝，李墨锦神色温和而平静，简单的告别后，她盯着周舟走进楼道，影子被走廊灯光拉的很长，神情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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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舟?你在听我说话吗？”

　　晚上九点十五，轿车停在学院小区门口的路边正待发动。尽管b中有个正式的大门，但那边停车不便，因此学生们多从这个连接着附近某研究院家属院小区的小门进出。已过了晚高峰，但车窗外车水马龙不见消减，霓虹灯光诉说着这座城市的繁忙。天桥的那头是个购物中心，下面直通地铁，就职于某知名外企的周凤清是个标准的工作狂，周舟往常都是自己坐地铁回家，但今天母亲刚结束了个大项目便难得短暂有了与她共度亲子时光的时间。

　　“不好意思，妈我晚自习完有点困。”周舟把耳机拔了下来草草攥在手里回话，顺便暂停了刚在听的歌。

　　“别装了，我从后视镜里能看见，你刚听摇滚戴着耳机还摇头呢，这么快就困了?吃安眠药都没你这效果。”周凤清女士没好气地又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就发动了车辆。

　　她们汇入了不息的车流中，但紧接着便被一众同样来接孩子的车辆裹挟，断断续续，停滞不前。

　　“反正你记着，你爸下周说要来看你，见不见他你说了算。但是这事不许跟你姥姥姥爷说。”见女儿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周凤清皱了皱眉，又补充道:“你姥她们本来就不待见他，现在更是。他来看看你我当然没意见。”一抬头果然从后视镜看到周舟怀疑地看着她。周凤清装作没看见，顿了顿:“毕竟是他做父亲的权利，但是她们肯定不乐意。”

　　“知道了知道了，一个事到底要说几遍啊。”周舟把耳机塞回去，又摘下来。

　　“妈，话说你俩是为啥离婚来着?”周舟有点戏谑地问。

　　“行了行了。”车好不容易通了一点，但前方的路口紧接着变灯，周凤清踩一脚刹车，车慢慢滑动停在了线前，她趁着这个空隙抬手揉了揉眼睛，“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好吧。”

　　“舟舟，刚到这个学校一切都还好吧。”

　　“还行吧，毕竟也算这边挺不错的学校了，老师和同学都挺好的。”

　　“但就是……”
　　“就是什么?”离婚带女儿转学这种事周凤清也是第一次经历，更何况还是高二才转进来。一年了，班里的各种小团体应该都已经形成了吧，周凤清想着，又瞥了一眼后视镜，见女儿神色无异这才放下心来。

　　“就是班里有些同学太优秀了，让我自愧不如啊。”周舟幽幽开口。

　　“哎呦，在我心里我家女儿就是最优秀的。”周凤清工作繁忙，因此从小到大女儿大大小小的重要场合也缺席了不少，不过这孩子从小也省心，陪伴不了，这点情绪价值她还是要给满的。

　　“妈对自己娃都有滤镜。”周舟勾了勾唇角，嘴上还是亲昵地拌着嘴。“我认为这本质上还是一种自恋。”

　　“行了行了，夸你两句还成我的不是了。”

　　正说着，周舟瞥到一个高挑的身影自路口另一头走过来。

　　是李墨锦。

　　十七岁的年纪，青松一般挺拔的少女，聪明又刻苦，为人滴水不漏，难怪谁都喜欢她。

　　不过与在班里常展现出的温柔亲切不同，她此刻神色冷淡，眉眼冷峻，脸上没有半点笑意，结合着瘦高的身形散发出一种难以靠近的距离感。她的手机靠在耳旁，似乎在与谁通电话。微微蹙着眉，看得出来通话对象并不是什么令她喜欢的人。

　　走过斑马线时，李墨锦半扭头注意来车，那双浓黑的眸子无意间与周舟对视，但似乎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她。周舟恍惚能看到，她的嘴型在和电话那头的人说“我知道了。”

　　“妈，你说这世界上可能有两个人，名字一样，长相一样，但确确实实是两个不一样的人吗?”周舟望着李墨锦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开口，她手里还抱着她刚给她的那个文件夹，手一模就触到了封面上贴的标签纸。利利落落，分分明明的三个隽秀的字，“李墨锦”。

　　“你是最近又看啥电影了?这个概率也太小了吧，不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谁说得准呢。咋啦?”周凤清不以为意地随意回道。

　　“没什么。”周舟垂下头，靠在后座上。

　　周舟再次戴上了耳机，点继续播放，里面一道悠扬的女声正唱着。

　　“一万个问题里，什么是最简单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