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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决裂 ...

  •   夜间,陈溪为柔弱不能自理的某人沐浴更衣。

      他不敢用力擦拭,全程只是用布巾轻轻拍打或淋洗着身体的各个部位。

      宋玉盘受伤一事,众人人不约而同地隐瞒了家中长辈。颂氏只觉得人出去一趟,似乎消瘦了许多,心疼地回屋斟酌起了菜谱,打算给孩子们一同补补。

      “抱歉,你的生辰,没能赶回来陪你。”宋玉盘愧疚地对陈溪说。

      陈溪正用拧干的布巾,吸试着宋玉盘身上的水渍,闻言便道:“小生辰而已,别太在意,你平安回来就好。”

      察觉到陈溪的眼眶又有泛红的趋势,柔弱的小白盘瞬间恢复往日的精悍。他迅速将寝衣披上身,然后将陈溪揽入怀中,亲亲抱抱好一阵哄。

      随后,他从衣服堆里翻出自己的荷包打开,“这个,养伤那几日闲着没事,便托他们寻了方乌木来。我昔日拿走了你的布偶,今日回你一个,生辰快乐!”

      一尊掌心大小的木质人偶,玲珑剔透,尤其是那眼角眉梢,简直与宋玉盘的眉眼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这是把自己送给他了啊!

      陈溪欣喜接过,爱不释手地将人偶捧在掌心。激动的话语在喉间哽咽,最终凝练成了一声深情的“谢谢”,随后以一个深情的拥吻,作为对爱人最深情的回应。

      *

      宋玉瑾双手交叠,眼神凝视着虚空,脑海中不断浮现着白日里那几人剑柄上刻着的蜚首图纹。那图纹,与余笙扇柄处的蜚首竟是毫无二致。

      巧合吗?

      对于“伏击他人,恰巧碰上”这一说法,他也是存有疑虑的。可那群人又确实没对宋玉盘做过什么,反而还将他们一路护送了回来。

      蜚首、江城、伏杀……

      宋玉瑾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他回想着第一次与余笙见面的场景,试图为这一切寻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可随着思绪的深入,心中却愈发的不安,直至一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猛地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此事若不得个水落石出,他今后怕是没法睡了。

      这边刚进城不久,余笙那边就得到了消息。

      还是来了吗?

      “待会儿他若上来,让他们不必阻拦。”

      “公子……”

      余笙抬手,制止了元宝接下来的话,“出去吧。”

      “哦!”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余笙的耐心却丝毫不减。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香在口腔中散开,温柔地拂去了他心中的杂乱,留下一片澄明。

      终于,屋门被人叩响。

      未等他说话,门外之人已自行步入。

      屋内一时噤若寒蝉,宋玉瑾缓缓走近,最后停在余笙身前一丈的位置,没有说话,也没再靠近。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好似谁也不愿打破这摇摇欲坠的平和。

      “护送我大哥的,是你的人?”

      “是。”

      “他们要埋伏的是谁?”

      “宋玉盘。”

      预料过的答案,可真当得到了证实,宋玉瑾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沉了沉,仿佛有千斤重石压在了胸口,难受得让他几乎快要窒息。

      “他是我大哥。”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他救过我的命你知道吗?”宋玉瑾突然上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怀剑,瞬息之间抵上了余笙的咽喉。他双目赤红,“为什么呀!?你怎么能对他下手,你怎么可以……”

      眼前人眸中的水光,深深刺痛着余笙的心弦,眼眶不自觉地跟着泛起湿意。

      屋内的动静引来了门外的众人,见此情景,他们纷纷拔出身上的刀剑,银白的刀刃在烛光下闪烁着阵阵寒光。

      “退下!”

      见众人面面相觑,没有动作,余笙又道:“违背我的,往后也不用再跟着我了,最后一遍,全给我退下!”

      众人满腔义愤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收起刀剑,退了出去。

      宋玉瑾气得笑了起来,“演的可真好,我差点就信了。”

      余笙没有辩解,他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眼前之人分毫。与其亲密接触,是他无数次梦寐以求的场景,只是未曾想到,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实现。

      他情不自禁地向前倾去,贪婪地想要再近一些,更近一些!

      宋玉瑾神色一怔,随即怒火更炽。他迅速往后退去,可那锋利的剑刃还是在余笙苍白的颈间轻轻划过,留下一抹殷红的血痕。

      十分刺眼!

      “你……”宋玉瑾很想骂他 ‘不要命了’?可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生生止住。他猛然意识到,余笙受伤,他的心好似也被无形之刃划过一般,疼痛难忍。

      握着怀剑的手紧了紧,他取出了那枚余笙送他的玉佩,“往后就当没见过吧,余公子本也不属于此处,就别再多待了,就此别过。”无意识地轻捻了几下,便将玉佩还了回去,随后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一定要这般决绝吗?”

      泪水糊了余笙的眼眶,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可他依然能隐约看到门口的身影顿了顿。然而,宋玉瑾却并未因此而驻足,反而更加决然地往外走去。

      微妙的麻木悄然爬上余笙的指尖,他拼命想要握住手中的玉佩,却终究无力挽回。

      透过窗棂,他绝望地看着那道身影越行越远,再也噙不住的泪水如洪流般划过脸庞。紧接着,喉头腥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公子!”

      “公子!!!”

      *

      次日清晨。

      一夜未眠的宋玉瑾正无力地趴卧在床上,屋外的敲门声一遍遍响起,可他却像是没听见一般,丝毫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见连宋玉怀都叫不开门,颂氏不禁有些担心,示意宋玉盘想想办法。

      宋玉盘四处看了看,随即绕到屋后,果然发现一扇透气用的半掩窗棂。他轻松一翻,跃进屋内,望着床上隆起的那座小山包,自顾自地搬了张椅子坐下。

      “说说吧,半夜三更,做什么去了?”

      宋玉瑾猛地掀开头顶的薄毯,露出一双诧异的眼睛,“你大半夜不睡觉的?那么小的动静也能听到?”

      “待你成亲,便会知道男人为何大半夜不睡觉了。”戏谑不过一瞬,他便话锋一转,眉宇间透出一丝严肃,“别岔话题,黑虎,是余笙的人?”

      宋玉瑾垂下眼帘,缓缓坐起身来,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点了点头。

      “大哥,他并非……”

      “他不是故……”

      “哎呀,总之,他日后定不会再做这种事了,我愿以性命担保!”怕宋玉盘不信,他忙举起三根手指,真诚起誓,“黄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宋……哎哟……”

      话未及半,宋玉盘便一巴掌拍下了他起誓的爪子,“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只问你一句,你对他,可是真心?”

      “……我们不可能了,”宋玉瑾神色哀恸,脸色浮现出少有的认真,“从他决定对你下手的那一刻起,我与他,便再也不可能了!”他的执念到此为止,那份朦胧的情感,经历过一次便已足够,他很满足。

      “决定下手,这不没下手么,更何况,人家还救了我呢。”

      “那是意外!”宋玉瑾声量都提高了几分,“只不过恰巧被人截了胡,否则,指不定发生什么呢。”想起这事,宋玉瑾便气不打一处来,他就没见过本事那般大的,能叫人又爱又恨。

      而宋玉盘却是听得心情大好,这个弟弟,真没白疼!

      “你初次与他接触,玉怀便在暗中查探了一番。据我们所知,他此番前来,原该带有二十几号人马,可那日所见,连同黑虎在内才不过六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可是……”

      “我虽不知其中缘由,或许他曾有过一念之差,可这一路以来,他们并非没有机会,可他们没有这么做。那夜情况危急,他们也不过只有六人,可就这区区六人,竟想也没想便冲入了合围。我想,这其中未必没有你的原因。”

      见宋玉瑾神色有些松动,宋玉盘继续劝道:“我与你说这些,并非是要你与他怎样,我的脾性你了解,若是换了旁人,即便只是心生一念,我也定是容不下的。可那是你珍视之人,大哥不愿见你心中有所遗憾。

      “今日你在家好好休息,想想清楚,现在先去吃饭,别让爹娘担心。”

      他说着,拍了拍宋玉瑾的肩膀。在宋玉盘的眼神示意下,宋玉瑾乖巧地点了点头,耷拉着脑袋开始穿鞋。

      初次倾心,总是令人难以忘怀,回首那一刹的相遇,仿佛看到了整个世间的美好。

      有人只需匆匆一瞥,便能洞见自己的真心。而有人,却如雾里看花,始终难觅心迹。然而回首往昔,乃知那一幕早已被深深铭刻在了心底,成为生命中最宝贵的存在。

      *

      梅园客栈。

      “大夫,怎么样?我家公子何时能醒?”元宝巴巴地围着眼前的大夫,焦急追问。

      眼前的这位大夫,须发皆白,神态间透露着一股超凡脱俗的气度。可令他们失望的是,这位依然无奈地摇了摇头,留下了张方子,便离开了。

      “一群庸医!”黑影一声怒喝,震得整个房间都仿佛颤了一下,“这偌大的武安城,竟寻不出一个懂治病的!”

      黑虎连忙瞥了眼床榻,“啧,你小点声,当心吵着公子。”

      元宝抹着眼泪,守在榻前,“不怪他们,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更何况这民间大夫。”

      “要不,咱们给黑夜去封信,公……”

      黑影话犹未了,元宝已是勃然大怒,“你胡说什么!公子才不会有事,你再乱说话,信不信我把你舌头割了!”

      黑影刚压下的火气又冒了上来,“有邪火别冲老子发,你以为我要说什么,咒公子吗?你他娘的竟然这般想我?”

      “好了好了,大家心里都不舒坦,莫要被情绪影响,都少说两句。”黑虎劝和道,随后他看向黑影,“你是想让黑夜再去寻寻那酆都城?”

      黑影点头,“公子这病,若想一劳永逸,有这能力的怕是只有那位了。”

      元宝自知失口于人,心里有些内疚,他歉意地朝黑影投去了一瞥,“方才是我心急,言语不当,你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黑影摆摆手,示意无妨,同时也回以元宝一抹安慰的微笑。

      短暂的轻松后,屋内的气氛再次变得沉重起来。

      “可那酆都城,飘渺无迹,人人口耳相传,却从未有人真正见过。”元宝起身过来,同他们一块儿坐着,“至于那位老者,若真如他所说,他曾得到救治,那他又怎会对那地方毫无半点印象呢?”

      “元宝说得对。”黑虎接话道:“黑夜先前开出的赏金都过万了,若是有,早找着了,况且远水也救不得近火。这样,咱们也别拘限于大医馆,小医馆、药铺都可以试试。武安城人杰地灵,也算是个藏龙卧虎之地,保不齐就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个神医来呢。”

      三人商讨了许久,又命人去请了大大小小的大夫前来,可结果均不尽如人意。

      夜幕深沉,元宝趴在床沿边小憩,耳边忽闻几声低微的呢喃。他猛地睁开眼睛,欣喜上前,却发现余笙依旧昏睡着,只是在说着梦话。

      “公子,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又往前凑了凑,这才听清余笙的呓语,“他……不会原谅……我了,他……不会……”

      元宝眼睛一红,低声哄着,“他会原谅你的,真的!在这世间,没人比你更好了,公子莫怕,好好睡吧,会好起来的!”

      许是梦中的余笙感应到了元宝的安慰,渐渐地止住了呓语。

      元宝用帕子蘸上清水,给他润了润唇,寻来隔壁的黑虎换班。自己则回屋收拾了起来,然后下楼牵马,踏入了夜色。

      半个时辰之后,元宝茫然地出现在了观溪村村口。

      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并不知道宋家在哪儿?环顾四周,但见村中一片静谧,偶有几声犬吠悠悠传来。略作思量后,他将马儿系在了村口那颗栝子松下,打算挨家挨户去找。

      宋家人口众多,宅子定然小不了,那些小门小户便可直接排除了。

      足尖一点,哆哆嗦嗦上了屋顶。

      *

      宋玉瑾又失眠了,他紧闭着双眼,一遍遍地自我诱眠,可那纷乱的思绪却如马骑灯般团团不休,扰得他不得安宁。

      这一刻,他忽然好想余笙。

      烦躁的掀开身上的薄毯,他坐起身来,刚要下床,却听到屋顶传来一声细碎的动静。

      宋玉瑾第一反应是遭贼了,他轻手轻脚地摸到后窗,也上了屋顶。借着微弱的月光,只见不远处有一道身影正鬼鬼祟祟,好似在寻找着什么。

      不等他看清,那道身影突然“哎哟”一声,从屋顶上滚了下去,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宋玉盘的脚边。

      “哥,没事吧?”陈溪持着烛灯出来问道。

      “没事,就是好久没练了,发力的时候手被石子划……”

      “我是问那人没事吧,那么高摔下来。”

      “……”

      各屋的烛灯相继亮起,光影交错间,元宝已被宋玉盘三环五扣捆了个扎实,扔进了堂屋。

      宋廉与颂氏面面相觑,二人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白白嫩嫩的元宝,觉得这孩子长得还挺喜庆,怎么也无法将这十五六的少年与那窃贼联系到一处。

      如果地上没有那包迷药与匕首的话。

      元宝昂着脑袋,丝毫没有被抓的慌乱与畏惧,反而还恶狠狠地瞪起宋玉瑾来。相较宋玉瑾的疑惑不解,起来看热闹的胡木,真真是慌了一下。

      他万万没想到,贼人竟会是看似无害的元宝。这若是将人得罪了,日后怀恨在心,到时候涨租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他硬着头皮,讪讪笑着想要上前给人解绑。然手刚伸出去,便被元宝一个警告的眼神生生逼退,只得尴尬地悬在半空,进退两难。

      “不用你假好心,如今我时运不济,落入尔等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元宝铁骨铮铮站得笔直,恶狠狠地凶道:“我元宝若是皱一皱眉头,便不算好汉。”

      陈溪见他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半夜跑我们家来鬼鬼祟祟,你还有理了?”

      “谁鬼鬼祟祟了!?”

      话虽这样说,但陈溪这句话还是及时提醒了元宝自己此行的目的。

      瞳孔骨碌一转,神情瞬间哀伤,“你们也不用再问,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反正我家公子也快不行了,我对这世间已再无留恋,就让我随他一同去吧,黄泉路上还能有个伴,省得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你说什么?”宋玉瑾愣了一下,脸色骤变,“你他娘的胡说什么!?”他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揪住元宝的衣襟,大声呵斥。

      “你还有脸问我,昨日你对我家公子做了什么?”元宝不甘示弱,瞪视着宋玉瑾大声回怼,丝毫不怵,“他连夫人留给他的遗物都制成了玉佩赠你,而你呢?为何你一走,他便咯血昏迷,人事不省……”

      宋玉瑾的心头忽地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痛楚,令他几欲窒息,他微微颤着捂住自己的胸口。不等元宝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冲去。

      “喂,我还没说完呢,你敢跑,你个负心汉!”元宝努力挣着身上的束缚,冲着门外骂骂咧咧。

      胡木见他挣得辛苦,连忙陪笑上前,“来来,我帮你解,你继续讲你的,就讲玉瑾与你家公子好上那段。”

      陈溪也对这事儿来了兴趣,打发宋玉盘先睡,自己则与胡木一左一右围着元宝探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