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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立秋 ...
夏日的天气总是瞬息万变,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转瞬间却已是乌云密布,狂风大作。
随着几道闪电划破天际,一阵阵“轰隆”雷鸣紧接着响起。
雨水如豆子般纷纷扬扬,击打着地面,溅起朵朵水花。未及反应,雨势骤然加剧,顷刻间便如银河倒挂般倾泻而下,形成一片朦胧的水雾。
陈溪没想到这天说变就变,只得先寻个屋檐躲了躲。好在这场骤雨,虽来势迅猛,却也去得匆匆,不过片刻,雨便停了。
抬首望去,只见一片清澈而宁静的蓝。
“我不在身边,你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下雨多等会儿便是,或是托人传个话,我去接你。淋成这样,生病了该如何是好?”宋玉盘一面帮陈溪擦拭湿发,一面拧着眉头不断抱怨着。
只是那抱怨声中,一分责备,九分关切,听得陈溪心里是一点儿不带慌的。
“我也没想到这天会说变就变,就那几步路,原以为能来得及,谁知这雨突然就下大了,就这么躲晚了。不过我身体向来强健,淋了点雨罢了,哪里就至于生病了。”
“你……”
“诶?玉树呢?他不是先过来了吗?”
宋玉盘明知他在转移话题,却也心甘情愿地随着他转,“又出去了。适才,高家兄弟过来了,带了好些东西,说是来找玉树道歉,玉树没收,与高中说开后,两人兴冲冲地,说是哪家铺子新进了一批上好的徽墨,要一起去买。”
“高家兄弟?”陈溪随口一问。
“嗯,高中和他兄长。他兄长可是个人物,年纪轻轻便已掌管了家中大部分产业,还将生意打理得如日中天。言行举止,挑不出一丝错处,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哦?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宋玉盘听着陈溪那玩味的语气,微微一笑,随即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未雨绸缪罢了,商业合作伴随着各种风险,因而合作前,我们会将对方的家世背景、经营之道乃至人物性情一一探个清楚。高兴也曾暗中查探过我,在商言商,这很正常。”
经陈溪这么一打岔,宋玉盘原本若有似无的火气早已化作了云烟。其实,与其说气陈溪,倒不如说是气他自己未能将人顾好。
总而言之,陈溪不会错。若有错,定是他之过!
*
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阴雨日子,很快便迎来了立秋。
下月初九,连及十二、十五,是为期三场的秋闱。
秋闱,三年一度,乃是莘莘学子们翘首以盼的盛事。毕竟,这是唯一一个公平、平等竞争的机会。不问出身,不论贵贱,唯才是举,是他们改变自身命运的重要途径之一。
然而,除了学识上的考验,他们还将面临着为期九日的酷热难耐。
尽管时序已迈入了秋的门槛,但由于仍处于中伏期间,因而天气并不会马上就变得凉快,这让颂氏不禁转侧不安。
“也不知那贡院的考棚条件如何?闷不闷热?若是太小,这么热的天,可怎么受得了!”
“你都唠叨一整日了,”宋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驱散了几分睡意,“你就放心吧,历年秋闱,朝廷都会提前做好准备,以防考生受热中暑。再者,也不过才九日罢了,权当是磨砺心性了。”
颂氏听闻这话,心情并没有好转太多,“明明还有一个多月,怎就不能在家多待几日?外头再好,哪里比得上家里舒坦。哎,这俩孩子,可真是愁死我了。”
“这不正巧赶上高家商队嘛,路上有个照应,咱也放心啊。”见颂氏还想说话,宋廉又道:“而且早些过去,便能早些适应下来,玉树还能再最后巩固一下,这是好事啊,你就别操心了。”
宋廉说着话,又打了个哈欠。受其影响,颂氏也不经意地张开了嘴,发出一声悠长而满足的哈欠声,慢慢躺了下来。
竹席白天用热水烫过,这会儿散发着淡淡的竹香。
宋廉刚要入睡,却忽闻身旁一阵晃动,只见颂氏猛然间又坐了起来,“糟糕!我往柳儿包袱里塞了件短衫,但忘与他们说,那短衫里头藏有银子了。”
宋廉迷迷糊糊的,“……什么短衫?”
颂氏急忙转向宋廉,“就是我用咱屋那块旧帘布缝的那件,里头我悄悄缝了二十两银子呢,怕被偷,我还特意打了不少补丁上去。这俩孩子,可千万别见那衫衣破旧,随手给我扔了。”
宋廉拍拍她的手背,“你特意放进去的,孩子们再怎样,也不会将它扔了,顶多是完好无损地再给你带回来。前日夜间,我瞧见他们兄弟几个悄悄将玉树叫了去。放心吧,俩孩子在外面亏不了自己。”
这么一来,颂氏才安心地重新躺了回去。
她是过了那阵,可宋廉却又愁了起来。他推了推颂氏,“说起来,我昨日瞧着玉盘有些不大对劲,可问他吧,他又笑嘻嘻地说没有的事。我猜想,是不是他近日事务繁杂、压力太大?”
颂氏近日的心思,全放在了宋玉树与杨柳身上。听宋廉这么一说,心中不禁自责起来,“竟有这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她当即就要起身下床。
“哎哎!”宋廉连忙将她按住,“这都什么时辰了,先睡觉吧,我就这么一说。”
颂氏纠结了一下,无奈地重新躺好,这下她又睡不着了。
其实宋玉盘也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感慨。昔日离家,那个只到自己胸口的幼童,如今竟已成家考科举了。回来这么久,自己梦中的玉树,却仍是那个绑着羊角辫、挂着鼻涕喊哥哥的童年模样。
这份微妙的情绪,自然也逃不过陈溪的眼睛。书案上,一副未完的画作缓缓展开,“哥,你帮我看看,这画儿可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宋玉盘正往床幔上的香囊中填入具有驱蚊功效的药材,听到陈溪喊他,忙应声走了过来,目光落在那幅画上。
“这……你何时画的?”
画中的青年英姿勃发,手持着缰绳,身姿挺立,不是宋玉盘还能是谁?而陈溪笔下的玉墨更是神骏非凡,四蹄生风。陈溪以墨色勾勒渲染,落笔自由洒脱,将宋玉盘的风姿神韵刻画得淋漓尽致。
“有些日子了,还有部分细节尚未完成,你觉得如何?”
这是他第一次被人用心描绘,且还是他心爱之人,宋玉盘不禁深深拥住陈溪,“好看,是我此生见过最好看的画作,可惜画中没你,否则便完美了。”
颈侧温热的气息,惹得陈溪喉头轻轻一颤。
紧接着,宋玉盘的吻如雨点般绵绵密密地落了下来,仿佛这样便能将所有的爱意都倾注给陈溪,可又觉得远远不够。
……
翌日,陈溪在朦胧的晨光中缓缓醒来,身上洁净清爽,没有任何的黏腻不适。
宋玉盘肉眼可见的恢复了情绪,又如往常般洋溢起了熟悉的笑颜。
饭桌上,陈溪想着有劳有逸,遂打算今日与他们一道出门。正在扒饭的胡木听了,当即故作委屈地向宋玉怀表示他也想去。
宋玉怀明知这人故作模样,可每每看到这委屈巴巴的神情,心中还是会忍不住纠结一番,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双手奉上。
出发前,陈溪特意陪团子小花玩了一会儿,享受了片刻亲子时光。
小花肉眼可见地膨胀了一圈,眼神也变得愈发锐利。然而,在这股不容小觑的锋芒之下,却奇异地交织着一抹唯团子是从的依赖与憨憨。
*
“好了,孙掌柜,这份保单您务必收好,货物在途中出现任何差池,此契便是我们照价赔偿的凭证。”
“功课?这……倒也不是不能接,只是……烦请稍等下,容我先去请示一下我们东家。”
“这趟活儿真便宜不了,这得过两座山区不说,途中还有好几处匪患。这价钱,真不算贵了!”
“加急的话,还需额外支付……呐,算出来了,还需支付六两八钱。加急之后,这批货物我们会在两日之内为您送到。”
……
徐东三人正有条不紊地接待着每一位来客。
早在之前办喜事时,叶鸣便与他们商议了人手问题,并适时引荐了徐东三人。
三人乃是他多年旧识,皆是几经不中的寒门学子,平日靠着写信、抄书艰难维持生计,过得相当清苦。因而在收到叶鸣的来信时,他们几乎是未加思索,毫不犹豫地便收拾了包袱。
后院有现成的厨房与卧房,三人到达当日,便安顿了下来,随即开始熟悉店铺的经营内容以及各种规章制度。
上手之后,三人便负责起无忧小肆的接待事宜。
由于宋玉盘给文书除了固定底薪之外,还有每单百一的业务提成,因而三人在接待来客时格外卖力,全程笑脸相迎。
胡木手提一只铜制提梁壶,飘至柜台,为陈溪续了碗茶,讨了个笑后,又继续融入了人群之中。陈溪刚端起茶碗,便觉眼前光线一晃,他抬眸望去,只见一位老者蹒跚着走了进来。
老人身形佝偻,满头大汗,身上穿着带补丁的粗布短打,臂上挎一竹篮,有些无措地站在门口。
见状,陈溪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碗,笑着迎了上去,“老人家,先进来坐吧,这会儿人多,怕是得等上一等。”
与此同时,胡木也注意到了这边,他忙寻了个茶碗,倒了满满一碗麦茶过来。
“啊不……不用了,老朽站着等会儿就好,谢谢二位小郎君。”
这一头的汗,嘴唇也干裂起皮,怎会不渴呢?
胡木不信,他不容分说地将茶碗塞入老人手中,“老人家,您就别客气了,这天气热得跟蒸笼似的,谁不图个凉快呢?我们这茶是免费的,分文不取,后头还晾了一大锅呢。”
陈溪也附和道:“是啊,这人来人往的,便是路过进来讨杯茶吃也是常有之事,您不必介怀。”
见他们都这么说了,老人也就没再坚持,双手微微颤着接过茶碗,眼眶似乎有些湿润,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真是好人啊,真是好人……”然后迫不及待地将手中的茶水灌入口中。
胡木见状,连忙给他续上。
老人感激地朝着他们笑了笑,又是一饮而尽。如此往复,接连喝了三四碗,方才解渴。
怕老人拘谨,陈溪给他安排好座后,便重新回了柜台。
方一站定,耳边便传来胡木的一声哀叹,“哎,瞧着他们将生意做得这般风生水起,我这心里头,是愈发觉得自己没用了。”
陈溪勾了勾唇,“你何时还学会妄自菲薄了?你也很厉害啊,你会打猎,还会贩卖,每次婶子带去的菜,你都能很快销售一空呢。”
胡木撇撇嘴,心道:那还不是因为你。
短暂的沉寂后,胡木的双眼忽地闪过一道精光,“小溪,要不咱们也寻个买卖吧。你看啊,我的吆喝,加上你的脸,咱俩双剑合璧,定能所向披靡!”
“哈哈,行,你若有了主意,只消告知我一声就成。”
陈溪轻笑着摇了摇头,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方才那位老者。他依然还是那个坐姿,拘谨地静坐一隅,如同一颗孤独的古树,在这繁华喧嚣中显得格格不入。
目光在老人身上停留了片刻,陈溪拿起纸笔走了过去,与之攀谈起来。
“老朽姓许,蒋山村人士。前些日子,家里收到小女托人捎来的书信,这才得知了她身怀有孕的消息。可我……”老人声音微微一顿,不自觉地抚上了略显僵硬的膝盖,“可我不方便过去。”
“听闻城中开了家递铺,我便过来了。想问问,将这篮子鸡蛋送至溧城永定,需要多少银两?”
陈溪正欲开口,即听到一声轻咳,随后便被有事相商为由唤到了一旁。
“东家,这单咱不能接。你不知道,那溧城离咱们这儿足有两百多里,路途远不说还崎岖难行,沿途更是藏匿了多处尚未打点的匪患,安全隐患极大。你再看那老伯,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负担得起这笔费用的主儿。”
恰在此时,宋玉盘与一位刚续了长契的老主顾,言笑晏晏地从旁路过。待人走后,他径直朝着窃窃私语的二人缓步过来。
那人又将原话与宋玉盘说了一遍。
宋玉盘瞥了老人一眼,又见陈溪一脸愁色,当即会意。
“近日可有前往东南方向的行程?”
“有是有,不过皆是些往返不逾百里的短程。郑老板上次倒是与二东家提过一嘴,可后来又没了下文,此事便这么搁置了下来。”
宋玉盘想了想,“这样,你上后堂与小东家说一声,说我让他去寻趟郑乾,看看怎么个事。能谈下来最好,若不能……”
陈溪不愿看到宋玉盘为难,便道:“我去与老伯解释一下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相信他会理解的。”
宋玉盘认真打量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继续对那人说:“就象征性地收几文钱,就说……说咱们恰巧有批货物要往那边去,顺带给他捎上,账目上该怎么算就怎么算,一切费用记我名下。”
陈溪一愣,“哥!”
宋玉盘转向陈溪,“此番你便容我 ‘昏庸’一回吧。放心,我都懂,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陈溪看了他许久,终是笑道:“好!”
待陈溪走后,那人当即苦起一张脸,“东家,没你这么宠人的。区区一篮子鸡蛋,咱还真巴巴给他送去啊?这一去一回,少说也得三四日呢,哪里值得这般折腾?”
宋玉盘斜了眼他,“这单生意,我打算按三十两的规格来办,那提成便是一两五钱。既然你不愿,那我去问问旁人吧。”
“诶,去去去,我去!嘿嘿!”
这都相当于公费出游了,傻子才不去呢。
只是,不等那人去寻宋玉瑾,一道熟悉的身影便闯入了二人视线,“哎,侯爷,您在啊,太好了!我有批货物,急需送往溧城,耽误好些日了,能否为我加急安排?”
郑乾潦草地见了个礼,撑着柜台,一脸急色地喘着粗气。
那人神情一怔,愣愣地与宋玉盘对视了一眼。后者眉眼一挑,一脸笑意地迎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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