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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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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夹在一群小朋友中间学芭蕾。他们纤细修长,相比之下,我就像是一只庞大的熊误入了天鹅的领地。
在更衣室里,一个小女孩仰着头对我说:“阿姨,你真好看。我长大了也要穿这样的裙子。”我一方面为自己成为“阿姨”而感伤,明明前几年还是被叫“姐姐”;另一方面因为她的称赞稍稍恢复了为数不多的自信。
课前的例行压腿,我在一堆柔软的像棉花糖一样的孩子里矗立如木,疼得呲牙咧嘴。从小,我就属于筋骨板硬的,别的小姑娘可以轻而易举地一字马,下腰弯拱桥,而我劈到一半就卡在空中,从来没有双腿贴过地面,也从没倒着看过世界……可能这就是我单一看世界的原因,从小我就没有从不同的角度看过这个世界。
屈膝、擦地,我站在扶杆尽头,看着一个个软乎乎却昂着头像骄傲小天鹅一样的孩子,心生艳羡。尽管她们东倒西歪,额头上汗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可小脸上满是倔强和快乐。我像是休止符和惊叹号,在队列的最后充当结束,对自己跑来学芭蕾的抽风行为表示不理解——他们学习舞蹈是为了未来无限的可能性,我是以自身为表率彰显“老大徒伤悲”。
下课后,小朋友们叽叽喳喳套上外套作鸟兽散,而我动作缓慢,像是遭受了一顿毒打,体力透支,双腿无
为了错开来接孩子的妈妈们,我慢吞吞地换衣服。在最后一个小女孩被接走后,我推开更衣室的门离开。刚走到走廊里,远远传来一声,“哎,安小姐,你在这学芭蕾吗?”
我转过头去,一个纤细的身形逆着光走过来,面目模糊。在T市,我还认识谁呢?
等她走到面前时,我眼前的光晕才显出她的样子,原来是海滩小屋里的那位黄金女郎俞渔。
“好巧。你不认识我了?”
“怎么会。刚刚逆着光,看不清。”
“我在这里教芭蕾。”难怪她脖颈纤长,轻盈得像只天鹅。她穿着芭蕾舞服,双腿纤长,头发盘成发髻,额边细碎的头发垂下来,看上去毛茸茸的,整个人柔和美好,散发清新宜人的淡淡味道,就像是刚刚下过雨的天空。
幸好黄金小开况顷舟不在,不然又是虐狗现场。
没想到,我们刚聊两句,况顷舟从外面走了进来。
“今天想吃什么?”他穿着修身衬衫,西装搭在胳膊上,看样子像是从公司直接过来,“我问过老余,有空运刚到的刺身,想不想去?”
俞渔轻轻捶了他一下,“不是跟你说过,不用来接我吃饭。”
“你自己会好好吃饭吗?还不是一个苹果打发了。”
来上个课还被塞了一嘴狗粮,二十四孝好男友都是别人家的。
“安小姐在呢,也不怕被人笑话。”她嗔了一句。
我装作没有看见,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子。来的路上又开始下雨,雨不大,但鞋头上仍然粘了些许泥巴。
况顷舟才看见我,他丝毫不觉得尴尬,温文尔雅地问了一句:“安小姐,不知道WH集团有考虑重新出那一季的婚纱吗?
我顿时心虚,上次以为不会再有机会见面,我也没澄清自己的身份。
俞渔马上眼睛亮晶晶,像是星星那样闪着,巴巴地望着我,像极了想要吃鱼的小猫咪。如果告诉她真相,星辰都会暗淡,我只能含混敷衍过去,““还没这个打算……”
她热切地盼着经典重现,而我却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心上。我们对陌生人的善意,或许有,但确实非常有限。
“不然我们加个微信,有消息了麻烦你告诉我一声。”她冲我眨眨眼,“安小姐,上次你走太急了,咱们也没留联系方式……等我换个衣服,一起吃个饭吧。”
我说自己后面还约了人。况顷舟问我去哪儿,顺路的话可以送我一程。只好说朋友会来这找我。仓皇地跟他们告别。
况顷舟说这里不方便停车,外面还在下雨,让俞渔换完衣服在门口等,他把车开过来。
她的鞋一尘不染。
这些活在蜜月里的情侣,真是不顾别人死活。
我躲在小角落里等他们先走,听见他们在交谈。
“如果买不到WH那条经典款,我们飞巴黎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请设计师定制。”
“但那要好久呢……”
“总得让你穿上心仪的婚纱,嫁给我。”
你看,有些姑娘可以为了等一条婚纱而不断推迟婚礼,丝毫不慌乱,随心所欲。我嫉妒她的笃定,也嫉妒她获得的包容。说什么人生来平等,或许我们在人格上确实是平等的,可是在收获幸福的可能性和概率上,决计跟平等扯不上关系——有些人天生就更容易幸福,而有些人总是在各种不幸中挣扎。
原本我已经快要说服自己了: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结了婚然而不幸福的案例。但此刻,这一对站在我面前,铿锵有力地宣告,不幸福只是没有遇见对的人。
况顷舟为俞渔拉开车门。我默默看着车越开越远。当它汇入主干道再也看不见的时候,我才走了出来。
一阵暴雨突然淋了下来,我把包顶在头上一路冲到地铁站,还是湿透了。懊恼不已,早知道就蹭他们的车了。
真是倒霉!来上芭蕾课是为了消除无聊和打发时间,结果却是打击自己和艳羡别人。
尽管回家就冲了澡喝了姜茶,可依然有感冒的症状。外卖叫了药,两包药泡成浓浓的一杯灌了下去。我想再睡一觉会好得快一些。可等了半个多小时,没有睡意。打开电视当作白噪音,那种茫然不知道前路在何方的感觉,又一次在我身边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
这种茫然,只在我的生命中短暂出现过一段时间。后来,我忙着谈恋爱,忙着研究化妆打扮,忙着把自己融入到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中……它已经很久不来造访。
时间在我身边欢乐地溜走,而我连伸出手去挽留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是麻木吗?还是懈怠?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世界失去了色彩,没有任何一件事让你感觉到自己还在热烈生动地活着。
许逸晨的话又在我脑子里盘旋。
我并没有想过在T市扎根生活,来T市之于我,原本不过是一种妥协,一种在走投无路情况下不得已的退路,它甚至从来没出现在我的人生选项当中。自然,我也就从没认认真真想过,是不是要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一直以来,我不过是随波逐流。
每一天都是苍白无力的,就像静默的河水一样,以它自己的节奏向前涌动。
可这样就不是幸福吗?
梦想太沉重了,做条咸鱼也没什么不好。
可我又该如何排解如今的无措呢?
两种思绪来回拉扯,我更加茫然,究竟什么样的人生才是我真正希望过的呢?
我惶惶然不知所措,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发呆。
就在我自怨自艾的时候,萌萌的信息拯救了我。
“兄弟姐妹们,明儿都没安排吧?来我家暖个房啊。”
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回复了她。这种救我于水火当中的信息,当然是有多快回多快。
陆陆续续,觅觅、小妍也回复了。
“明天吃烤肉吧,再整上两罐啤酒。”孟猛回得也很快。
这会我感觉到饿了。抬头一看钟,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午饭还没吃。
去厨房煮了个泡面,不想多洗一个碗,端着锅坐到了风扇前。汗涔涔地往下流,这还没到盛夏,温度已经挺高了。微信已经三十多条未读消息了,等面凉的空隙,我开始爬楼看他们说了些什么。群里他们七嘴八舌商量着明天的安排,从中午吃什么到下午怎么玩儿。
夹了一筷子面往嘴里塞——大部分都是萌萌和孟猛在聊天,夹杂着小妍说了两句,突然看到有个微信名叫雷蒙德的陌生人回复“地址”两个字,我愣了一下。
私信萌萌,“这个雷蒙德是谁啊?”
萌萌回信息很快,“老大。”
!!!
差点被一口面噎死,“你什么时候把老板拉进小群了?”
萌萌打了个问号给我,“早就在了啊……”仿佛晴天霹雳,我赶紧爬楼去翻自己有没有什么不恰当言论。毕竟没有领导在的群,大家都比较放飞。
翻了几屏之后,我放弃了,顺便嘲笑了下自己的智商——像周明凯那种工作狂,怎么会有空看小群里消息。这次大概也是因为萌萌艾特了所有人,他才回的吧。
黑暗重新掌握地球的统治权时,我感觉内心无比的安宁熨帖,那是一种有期盼的笃定。我知道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有一件我可以去干的事情。
把被子堆成一个小碉堡,然后我平平地躺了下去,轻轻地对自己说:安冉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