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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陷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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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记得我昨晚是怎么下山回到岭越宫的。或许是她把我背下来的,又或许是我自己走回来的。
我只记得我的嘴唇触到她脸颊——真的只能算触碰,一霎那间,她将我轻轻推开,我的吻就这样落了空,她的反应简直像猫一样灵敏,她将我与她的距离拉开,算是对我无声的拒绝。
深夜的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不停地回想着那个拥抱,还有她的拒绝。若不是直到现在,窗外的月亮还悬着、星星仍闪着,我都以为那是我做的梦。我无心再睡,起身坐在窗边,与月亮遥遥相望。
我想我应该责怪今晚的月色,若不是这月亮足够迷人,我也不至于失了神志。
我还嘲笑范滢为情所困,无可救药,我还以为我是那个置身事外的清醒人,直到这份情意落了空,我才发觉我早就身在局中,只是不自知,我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猎人给猎物挖了陷阱,结果猎人自己跳了进去,无法挣脱,这多可笑?
我望着我右手心深色的疤痕,用左手摩挲着它,每当我觉得迷茫的时候,我都习惯于这样做。这条伤疤对我而言意义重大,它曾一次次被割开,又一次次自己愈合。我有办法除掉这条丑陋的伤疤,但是无法抹除这个伤疤背后痛苦的记忆。我不能忘记这些痛苦,也不应该忘记,甚至我不配忘记。我这一路走来流下的血与泪,绝不能为了一个修翌就这样轻易地放下。
这份痛苦是我的母亲带给我的,是我与生俱来的,它早就烙印在我身上,我这辈子大概都没有放下它的资格。
还好修翌是不爱我的,还好她拒绝了我,当时的我一定是被月色迷惑了,现在的我可是相当清醒。反正我对她的感情也谈不上爱,我现在并没有觉得伤心。我对她的感情应该算是什么?算是一个失误?对,没错,这不过是我的一个小小失误而已。一定是我最近太松懈了,对不切实际的感情有了一个错误的期待,对,算是期待,这是我的期待落了空。
我现在没有伤心,我顶多算是失望?不不不,说是失望也太严重了,我本来就没有期望她对我有什么回应,我从来就对那些痴男怨女沉迷于的爱情不感兴趣。爱情算什么,值多少钱一斤?能让人吃饱饭吗?不过一个虚无缥缈的幌子,还有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真是误人子弟的一句话!骗人的,全都是骗人的,我可不傻,我不会为了这些东西破坏了我的大局!
修翌不过是我的猎物,是我的牺牲品,从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一直都是这样,现在也是,以后一定也会是。她是我向上爬的台阶,她会死在我的手里,连渣都不剩,她现在对我而言就是一个死人了,我怎么会痴迷于一个死人?太可笑了,简直太可笑了。修翌是罪有应得的,没错,她就是活该这样被我恨着。她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对谁都宽容大度,我不过要给她一个吻,向她表达我的爱意,她竟然拒绝我。她对谁都好,唯独对我残酷,我就应该恨她,天经地义。
月亮依旧挂在天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它好像离我更远了。星星暗淡了一些,月亮却变得更加皎洁了,这样的月色甚美,却总是勾起人的伤心。再给我一个晚上吧,等今晚的月亮落下来,我的失望,我的伤心,就都会不见了。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又回到床上睡觉的,只记得我最后对着明晃晃的月光流下了几滴眼泪。早上醒来的时候,眼睛酸痛肿胀,完全睁开都有些费劲,只能半眯着。我房间的窗户开了一整夜,冷风徐徐吹着,我渐渐清醒过来。现在什么时辰了?已经不重要了,今天我是不会去找那老头上课去的,罚抄的纸还在修翌的房间,他爱告状就去告去。拜修翌所赐,我不认字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一个门派,我那点脸面早就丢尽了,再丢一些又有何干?想到这,我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敲门,我“噌”地一下坐了起来,赶紧以最快的速度揉揉眼睛,随便打理了一下头发,兴冲冲地开了门,却发现我期待的那个高大的身影并没有出现,门外是一个小姑娘。我见过她,她叫龙玲,是龙佳闻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她刚进道真派没多久,住的房间就在我旁边。她才十岁,个头只比我矮一点点,估计等她长大了,也能成为像修翌那样高的女孩子。她怀里抱着一沓子纸和一本薄书,躬身对我行礼,“在下龙玲,见过贺师姐。”
“我见过你,你就住在我隔壁对吧,有什么事吗?”
“修翌师姐托我把这些东西交给你。”她将怀里的书和纸递给了我,我接过来,仔细看看,这些书和纸原来是我落在修翌房间的功课。龙玲行了礼,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喊住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开口问出我真正想问的事,“修翌师姐有没有别的话要给我说的?”
她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修翌师姐只让我给你这些东西,别的没说什么。她和我姐姐今天卢府吊唁,她说她今天很忙,没有时间来见你,就托我把这些东西捎给你。”
“好吧。”我有些失望地说。
龙玲不知道我为何看上去那样伤感,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支吾了半天,她才说道,“师姐保重身体,天气凉了,窗子不要开得这么大。”
这小丫头还挺细心,我对她笑笑,她又行礼,离开了。
我合上门,将额头抵在门框上,我当真觉得我昨晚是被风吹着了,真头疼。
“身上冷吗?”屋里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我被吓了一跳,立刻回头看,范滢正坐在椅子上,给她自己倒了杯茶。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就刚刚,龙玲来找你的时候,从你窗子跳进来的。”
“你小心让人看见了。”
“托你的福,我身上的鬼气被祛得干净,没人发现我。倒是你,”她又故意眯着眼睛,打量我这双肿得睁不开的眼睛,“睡前哭得挺惨呢。”
“你少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和翌儿吵架了?”她不怀好意地冲我笑着,我知道她想看我的笑话。
“没有,”我回答地斩钉截铁,一转攻势,直击她痛处,“你昨天去哪了?”
她收敛了她的笑容,抿了一口茶水说,“卢府昨天来岭越宫给他收尸了,我去看了看。”
“你去看他有什么用,他又活不过来。你不会盼着他的亡魂来找你吧?”
我戳中了她的心事,她又低着头,沉默半晌,说道,“我没看见他的亡魂。”
“可能因为他在人世间没有什么挂念,死得也没有怨气,成不了鬼,他不像你这样无辜,他是死有余辜。我真是太不懂你,不知道你还在对他留恋什么。”
“我不是留恋,我只是遗憾,若我当初没有生病,他也不会被我逼成这个样子。久病床前尚且无孝子,更何况夫妻之间,他尽心尽力照顾我四年,他的精神被消耗了太多,我知道,这四年里,他没有一天晚上是能睡好觉的……”
“他杀了你,就是他错了,你要为他找什么借口?你被他害成了这副惨样,就只该恨他。”
她被我说得有些不耐烦了,开始反击我,“那修翌呢?你们现在又在闹什么别扭?她往常随便找个接口就要来见你,怎么现在不肯见你了?”
“我说的是你与那个姓卢的混账东西,关修翌什么事?”
她笑而不语,只递了我一杯茶,我被她搞得有些心虚,总觉得她好像看透了我似的。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抿了一口茶,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她看准时机,开口说道,“我昨夜闲来无事去山顶赏月……”
她还没说完,我就被还没咽下去的茶水呛到了。她看我狼狈的样子,笑得很是得意。
我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不得不向她服个软,“你不要和我提这件事,我就不再挖苦你和卢星奉。”
“凭什么?”她看着我,笑得更加开心,“我从来不介意你提他,可你介意提修翌,你方才的提议对我来说可不划算。”
“呵,你看到又如何?昨晚那不过是我逢场作戏罢了”
“是逢场作戏,还是爱而不得,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很。”
我被她气得牙根痒痒,但也无可奈何。不过,虽说我是被她抓住了把柄,但好歹我还能与她讨论讨论这件事,免得全都堵在心里,给我憋得不痛快。鬼不像人,人长着一张嘴能到处去造谣,但鬼是能保住秘密的,与她说也无妨,反正她也没有可以分享的机会。
她接着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别灰心,我看翌儿对你也是动了些心思的。好事多磨嘛。”
“要磨多久。”
“着急了?不说自己逢场作戏了?”
“你不觉得她过分吗?”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突然打开了话匣子,把自己的心里话全都倒了出来,语气也变得激动了,“你也能看得出她对我别有用心是吧,我来道真派之后,她时时刻刻关心我,隔三岔五就要来找我,不管什么事情都与我商量,我若是要求她帮忙,就没听她拒绝过我,昨天甚至还说要给我买厚衣服,”我说着,突然想起来我昨天晚上,把她的披风带了回来,盖在身上睡了一夜,我立刻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把那件披风拿给范滢看,我好像把这件披风当成了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证据,“你看,她还给了我一件厚披风,她就是喜欢我!”
此时的范滢欲言又止,她看着我的眼神,带了些疑惑,又带了些怜悯和同情。我讨厌她这样的眼神,好像我真的很可悲,同时也说明这件披风算不上什么强有力的论点,不过是我在自作多情。
“我的说法虽然有些牵强,但是挺合理的。”我赶紧为自己找补了一句。
范滢点点头,岔开了话题,“你找她谈谈去,问问她到底怎么想的。”
“不要。”
“话若是说不开,可就永远这么冷着了,二人渐行渐远,你不怕你没机会了?”
我确实难以放下自己的脸面再去找她,但是我转念一想,我最初的目的也不是想得到修翌的爱意,我是为了她身上的仙骨,就算她真不喜欢我,她还是我的猎物。若是我们二人真的渐行渐远,我还怎么能够让她心甘情愿地为我剥下仙骨呢?
对,我的重点偏离了,我不是为了爱她才去接近她的,我是真得别有用心,我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她爱不爱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能让她远离我,我得对她演出那种爱而不得、情深意切的戏码来感动她!我怎么能半途而废呢?我这就是在推进我的计划啊!
我那一吻简直就是神来之笔!我现在应该大胆追求她!没错,这一吻真是神了!我戳破了这层暧昧的窗户纸,将我们的关系提升到了一个我从未想过的新高度。我与她的关系从此变得更暧昧、更紧密,我可不能放弃这个好机会,患得患失可不是我的风格,我要再向她进攻,她现在不爱我,那我就该使出浑身解数来让她爱我,我可是个称职的猎人,不达目的不罢休。
“范滢,你说得太对了,我决不能让她远离我。”
范滢欣慰地点了点头,得意地又喝了一口茶水。
我接着说,“我该让她爱上我。”
范滢嘴里的茶水还未来得及咽下去,听闻我的爱情宣言,她被呛到了。
“鬼也呛水吗?”我对她笑着说。
我恢复了精神,待到晚上,听说修翌从卢府回来了,我就来她房间找她。
她屋里的灯亮着,我敲了敲门。
她开了门,我以为她看到我会很震惊,或是羞涩,没想到她一脸如往常般温暖的笑容,好像我与她昨晚没有发生过任何奇怪的、暧昧的事情,“青羽啊,又来找我玩了,我刚回来,正和龙师姐说话呢,你也进来吧。”
哈,她在假装一切正常。
我看着她这样无所谓的状态有些窝火,我手上拿着她给我的披风,我本想把还披风这件事当个来与她见面的理由。但是现在,我决定开门见山,“师姐,昨晚的事,我有话要和你单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