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木春》金土土

8、野人坟3

　　万虎堂，江湖中人人喊打的恶门恶派。
　　彭虎当年创办万虎堂时，可谓是声势浩大，搅得整个江湖不得安宁。
　　他为扩张势力来者不拒，不少身背江湖追杀令的恶徒纷纷造访，彭虎大手一挥全给收了，正义之士大多不愿招惹彭虎这条疯狗，只得眼睁睁看着恶人逍遥在外。
　　如今彭虎已死，万虎堂交由流星锤彭三打理，虽未有堂主之名，却已有堂主之实。
　　“来者何人？”
　　门口弟子拔刀，厉色呵斥。
　　齐渊拱手：“在下素手医仙齐三省，听闻贵堂有仙药，特此前来讨教，不知小兄弟可否帮齐某通报一番？”
　　那弟子上下审视他好几圈，此人一身宽袍素衣，身形瘦削，也并未配剑，无甚大威胁。
　　“行，你在此处等着。”
　　“劳驾。”
　　另一边，萧清水足尖轻点，翻过院墙，落到万虎堂后院。
　　万虎堂恶名在外，规模到不小，后院房舍至少百间，这要是一间间找起来，得找到猴年马月。
　　萧清水不再多做停留，四处环视一圈，没人，直奔药房。
　　门口，齐渊看见通传弟子身前跟了个人。
　　那人一身锦衣华服，头戴玉冠，腰佩玉环，腰间还挂着两个巨大的流星锤，是彭三。
　　人未至，声先到。
　　“贵客驾到，有失远迎，实在是抱歉啊。”
　　齐渊拱手：“彭堂主客气了，是在下唐突，贸然前来，若是多有叨扰，还请堂主见谅。”
　　彭三闻言拂袖，“齐神医这是哪里话，您愿意来是在下的荣幸，快快请进。”
　　药房建于万虎堂东舍，单独成院，院墙高高架起，大门紧闭。
　　颇为隐秘难寻，萧清水拐了九九八十一道弯儿才堪堪寻到。
　　拐过最后一道弯儿时，巡逻弟子陡然多了起来，看来确实是找对地方了。
　　一个习武的炼武堂，人最多的地方竟是药房，说它没有古怪，鬼都不信。
　　看来江湖上的血炼仙药之事，并非讹传。
　　萧清水蹲守片刻，寻到看守空档，轻功一使飞到药房顶。
　　弗一落下，浓厚的草药味儿直冲天灵盖，萧清水连忙扯下条布料遮住口鼻，这万虎堂是要修仙吗，也太呛人了。
　　萧清水缓口气儿，悄咪咪掀开张瓦片，透过缝隙朝底下看去。
　　一张巨大的鼎炉闯入视线，这个鼎炉有多大，大到占据整个药房的一半，它立在正中央，几条胳膊粗的铁链子从房梁上垂下去，拴在炉顶的盖子上。
　　药鼎三面环着药柜子，前边摆了个大铜盆，不知作何用处。
　　“吱呀”
　　门开了，身着深蓝色道袍的白胡子老头儿走进来，探了探药鼎的火候，从一旁的药柜里抓出一大把药材，扔了进去。
　　在他打开鼎盖的瞬间，萧清水看到了，鼎里面烧的，是人。
　　“哈哈哈哈哈。”
　　正厅传出彭三爽朗的大笑。
　　“我竟不知，齐神医还有这样的本领。”
　　齐渊微笑颔首：“堂主不必见怪，九转回肠不过是传开了，越传越离谱，自然就唬人了。”
　　令人谈之色变的“九转回肠，不知梦里醉”确是出自齐渊之手。
　　“齐神医过谦了，能造出此等不凡之品，神医的医术可谓是登峰造极啊。”
　　“不敢当，不敢当。”
　　彭三招手叫过身旁弟子，“你去把冯老请过来，就说是有贵客到访。”
　　弟子领命。
　　“咚咚咚”
　　药房院门被敲响，正在药房添药的冯既白眉头一皱，他最烦别人在他炼药时打扰他。
　　他语气不悦：“何事？”
　　院外弟子惶恐：“师父说有贵客到访，请您去前厅一叙。”
　　冯既白一挥袖子离开。
　　萧清水翻身跃下。
　　院里静的出奇，鼎炉烧的噼里啪啦作响，萧清水目光落到院里的一口水井。
　　青色岩石立的笔直，呈圆柱状，石身光滑，上端开口，萧清水伸手比划，井口比一般的水井大上些许，约莫有三尺宽。
　　萧清水围着转了一圈，探头向下，乌黑一片。
　　她拾了颗石子儿，从井口扔了下去，一秒、两秒，大约十米深。
　　石子落地时撞击声清脆，说明底下无水，没水在这儿打井做什么。
　　做坏事。
　　萧清水跳下水井，稳稳落地。
　　底下别有洞天。
　　萧清水点起火折子，黑暗的洞穴被照的清亮些许，打量四周，岩壁上刻着张牙舞爪的壁画，足足有二十块儿，看起来十分规整。
　　从右往左看，壁画串联起来，竟是一副完整的炼丹术。
　　壁画讲述了古蜀人如何用牲畜炼制仙丹的过程，宰牲、掏心、注水、添药、火烹，仙丹炼成，食之可登仙。
　　最后一幅壁画左侧，有块儿不显眼的石格子，萧清水踢起石块儿击之，石格子陷进墙里。
　　一道暗门从外向内打开，掀起一阵灰尘。
　　萧清水举着火折子缓缓走进，这里竟是一间暗室。
　　说是暗室，其实更像是医院的太平间，岩壁上刻着一块块整齐的方格，每个方格前都锁着铁栅栏，像是阻止里边东西出来。
　　萧清水一转头，突然与一颗头对视，距离近在咫尺。
　　那头藏在洞里，瞪着眼睛往外看，乌黑的眼珠子警惕的盯着萧清水，嘴里发出“赫赫”的恐吓。
　　萧清水与头颅对上视线，吓得心里一紧，细细簌簌的摩擦声越来越多，三颗、四颗、五颗，几十个格子几十颗头，一眨不眨。
　　倏的，几十盏烛火相继亮起，洞里更明快些，萧清水这才看清“头”的全貌。
　　“你是何人？”
　　格子里的人警惕的盯着萧清水，眼神狠厉，萧清水丝毫不怀疑，若是他能出来，一定会把她撕个粉碎。
　　“打听别人姓名之前，不得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吗？”
　　那人死死盯着她，没有回话。
　　他身旁的格子空了许多，对面倒是还有许多人，这也是方才萧清水没发现他的原因。
　　对面的格子说：“你也是万虎堂的人？”
　　“不是。”
　　“那你是什么人？”
　　“寻人的人。”
　　“寻什么人？”
　　“绵绵思远道。”
　　此话一出，有人不解，有人惊喜。
　　萧清水身旁的格子激动起来：“你说你是来找谁的？”
　　萧清水转头，看向出声的少年，看来他就是顾思远了。
　　“你就是绵绵要找的人啊？”
　　少年连忙点头：“没错，我就是顾思远。”
　　萧清水盯着他的脸，脏兮兮的，再看他的眼睛，确实瞎了一只，目前来看，他确实是顾思远。
　　赤霄剑剑光闪过，铁门断开。
　　顾思远迅速从格子里爬了出来。
　　“多谢姑娘相救，在下穷途末路无以为报，若是姑娘今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定当为姑娘出生入死在所不辞。”
　　萧清水抬手阻止：“不必了，我是受人所托，你要谢就谢你妹妹吧，是她求我来救你的。”
　　格子内其他人见萧清水当真有几分本事在身，纷纷出言请求，萧清水数了数，这里少说也有五十个格子，尽管格子没住满，也有三十多人，其中又有孩童又有老人，阵仗太大，如何救。
　　即使是把他们放出来了，萧清水又如何能保证他们能顺利逃出万虎堂，她救不了。
　　“姑娘，他们都是可怜之人，被万虎堂抓到此处，若是你不救他们，他们必死无疑。”
　　顾思远跪到萧清水面前，言辞恳切。
　　“这么多人，我如何救？”
　　顾思远给萧清水磕了一个又一个响头，额头上的血顺着眉骨糊了眼睛，他没察觉，因为他左眼看不见。
　　“行了！别吵了，你等我想想办法。”
　　“多谢姑娘！”
　　万虎堂正厅。
　　冯既白迈着步子走进，彭三瞧见他的身影，起身迎接。
　　齐渊看在眼里，暗自咂摸，这彭三口中的“冯老”在万虎堂地位颇高啊。
　　彭三：“冯老，您来了。”
　　“找我所为何事？”
　　彭三将齐渊引荐给冯既白：“家里来了贵客，这位是齐三省，人称素手医仙，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九转回肠就是出自他手，医术可谓是登峰造极啊。”
　　冯既白听到九转回肠，轻蔑的眼神一变，不由得重新打量这弱不经风的青年。
　　“没想到制成九转回肠的人，竟是个年纪不大的愣头青，真是出人意料。”
　　齐渊朝他行了一礼：“见过冯前辈，在下齐三省。早就听闻冯前辈大名，今日一见，当真气质不凡。”
　　冯既白，人称鬼见愁。
　　江湖中有三大医派，昆仑灵山派、泰山华阳派、东海药济门。
　　冯既白便是师出药济门的黄贯中。
　　早年间，冯既白称得上是医学天才，跟随他师父黄贯中走南闯北救过不少人，在江湖上攒了个好名声。
　　只可惜，冯既白受了彭虎蛊惑，一心想要炼出仙丹，以至走火入魔，成了遭人唾弃的鬼见愁。
　　冯既白往太师椅上一坐，“齐神医到此，是想讨教些什么呢？”
　　“在下听说您正在炼制一种仙丹，食之可功力大增，此言可属实？”
　　冯既白心生警惕，下巴上的胡子抖了抖。
　　彭三出来打圆场：“齐神医并无恶意，冯老您放心说便是。”
　　冯既白：“确有此事，我苦心研究，炼制此物多年，仍未成功，不过，近来我寻到了个新法子，应当离成功不远了。”
　　“是何法子？齐某可否讨教一二。”
　　“既是独门秘法，当然不可轻易说与旁人听。”
　　齐渊眼波流转，开口道：“是在下唐突了，我在炼制九转还魂时也是废了不少功夫，都记不清取了多少血才堪堪造出这么一颗丹药。”
　　冯既白来了兴趣：“哦？没想到这九转还魂炼起来还得用血？”
　　“不仅是得用血，还必须是人血，猪血都不行。”
　　冯既白眼眸微眯：“齐神医从哪能弄来这么多血供你炼药啊？”
　　齐渊轻笑：“世上能寻到的法子多了去了，只看人敢不敢用罢了。”
　　冯既白大笑几声：“不愧是素手医仙，与在下的想法不谋而合啊！”
　　“能与冯前辈心思共鸣，是齐某的荣幸。”
　　冯既白晃着步子领着齐渊朝药房去，“待会儿齐神医见了可别吃惊，我这方子可是从古蜀时候流传下来的，现在可不多见。”
　　齐渊跟着冯既白来到院子门口，冯既白从身上取下钥匙开门。
　　“请。”
　　彭三也想跟着进，被冯既白一个眼神堵住。
　　冯既白的药房，没他的允许，谁也不准进，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彭三：“冯老，您看您这不见外了，我保证，绝不耽误您和齐神医商议正事。”
　　冯既白冷哼一声：“我与你们这群只知打打杀杀之人有别，毛手毛脚，只会添乱。”
　　语毕，他带着齐渊进了院子。
　　门“砰”的一声关上，彭三碰了一鼻子灰，朝门口狠狠啐了一口，“死老头子，等你制出仙丹，看我怎么收拾你。”
　　齐渊眼神扫过院子，目光从水井处掠过，嘴角微钩。
　　萧清水下井时在井口留了记号，齐渊找来时，循着记号便可知晓方位了。
　　冯既白热情的邀请齐渊进入他引以为傲的药房，“齐神医请看，这边是我费尽毕生心血打造的丹炉，魔血鼎。”
　　齐渊上下打量起此等巨物，鼎炉有六尺之高，直冲房梁，分上下两层，上窄下款，两个炉肚子，下方的炉肚子上有个开口，是以添火之用。
　　鼎盖由铁索牵引，按动门侧的机关，铁索牵引鼎盖可开。
　　鼎炉旁有架云梯，想来是往炉里加药材用的。
　　齐渊赞叹：“妙哉妙哉！我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巨鼎，甚是震撼。”
　　冯既白满意的捋了捋胡子，“更精彩的还在后头呢。”
　　齐渊露出适度的期待与惊讶，“还请冯前辈不吝赐教。”
　　冯既白走到一旁的药材柜子旁，左走右走，抽出几个药屉子，轰隆一声响，对面的药材柜朝两边打开，露出后边密密麻麻的方格子。
　　齐渊这下是真震惊了：“这是？”
　　“真正的药材。”
　　萧清水这边还在盘算如何破局，只听轰隆一声，格子背面的墙壁裂开，无数光斑涌入暗室，刺得萧清水眼睛疼。
　　伴随着声音的传入，格子里的人瞬间不安的骚动起来。
　　顾思远紧张的哀求萧清水，“姑娘，来不及了，求你放他们出来吧。”
　　人命关天，萧清水来不及多想，耻笑出鞘，几十个铁索被斩断，格子里的人争先恐后往外爬。
　　药房内冯既白听到声响，顿觉不对，当即想要拉下手边的绳索。
　　绳索那头连着数千只羽箭，支支淬毒，一旦牵动，数箭齐发，暗室之人绝无生还可能。
　　齐渊手腕一转，一柄软剑闪过，切去了冯既白半个手掌。
　　“你！”冯既白眼睛充血，死死看向齐渊。
　　齐渊不与他废话，点了他的哑穴，五花大绑扔到地上。
　　暗室内，萧清水将众人护在身后，紧紧盯着光亮处的异动，片刻之后，那处传来齐渊的声音。
　　“外面安全了，出来吧。”
　　萧清水回了那边人一句，“好。”蓄力拔剑，砍向光亮处，只听“砰”的一声，整张墙轰然倒塌。
　　不顾身后惊呆的众人，以及没来得及闪吃了一嘴灰的齐渊，萧清水提着剑走了出去。
　　顾思远招呼众人：“咱们快走吧。”
　　众人这才回神，跟着顾思远呜啦啦的出来。
　　齐渊吐了两口灰，转头一看，惊了，怎会有这么多人。
　　萧清水给他解释：“这些人都是彭三绑来的，大多是乞儿，或是流民，野人坟闹鬼也是万虎堂干的，为的就是少让城里人少往野人坟去，他们好在那抓捡尸人。”
　　齐渊点点头，“这么多人，如何把他们都带出去。”
　　萧清水细细思索了一番，“我想过了，他们我是一定要救的，至于怎么救，我有一个办法。”
　　“说来听听。”
　　“挟天子以令诸侯。”
　　话落，萧清水看向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冯既白。
　　齐渊赞同，补充道：“还有一招。”
　　“什么？”
　　“瞒天过海。”
　　院子门被一脚踢开，齐渊看着他这能文能武的妹妹，竟生出些头疼之感，清水或许真的得雅正些了。
　　万虎堂乱作一团。
　　彭虎手拿流星锤，带着几十个弟子，把院子团团围住。
　　“是我大意了，被你们两个小毛贼摆了一道，我劝你们速速束手就擒，不然，我万虎堂可不是好欺负的！”
　　“我呸！”萧清水一把拎过冯既白，“我不和你废话，要想让你的药师活命，就赶紧让开。”
　　彭三狭长的眼眸微眯，眼里闪过算计，“萧姑娘还是太年轻了些，我彭三从不受人威胁，冯老在我这享得福够多了，如今他为万虎堂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听闻他这番话，半只脚都踏入棺材的冯既白直接回光返照，“彭三！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别忘了是谁把你从东海救下来的！你个忘恩负义...”
　　没等他说完，银光一闪而过，萧清水拉着冯既白躲过，顺势一挡，暗器嵌入墙里。
　　“你还真是黑啊，枉我在正阳宗还以为你是个正道好汉。”萧清水鄙夷的看向他。
　　彭三就要动手，齐渊忽然叹了口气，众人看过去。
　　“诸位没觉得身体哪里有些不对吗，比如胸口，再比如丹田。”
　　彭三惊疑不定，“你此言何意？”
　　“字面上的意思。”
　　看着齐渊的笑，彭三顿觉毛骨悚然，胸口好似被异物堵住，脸色涨的通红。
　　“师父！”
　　身后弟子连忙上前扶住他。
　　齐渊又叹了口气，“彭堂主，别激动，越激动毒发的越快，你看看，都快到脖颈了。”
　　彭三瞪向齐渊，齐渊耸肩。
　　“给我解药。”
　　“放我们走。”
　　二人眼神相接，谁也不肯退让。
　　萧清水补刀，“哟，到百会了。”
　　彭三妥协，“好，放他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