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道修劈叉了》照花影

7、无穷的焦渴

　　“你搁这儿冲业峻鸿绩呢，三天两头送人来，嫌我谷里不够人满为患？”

　　草泽谷谷主佝偻着背，抄着半丈高的拐杖，使命敲打费清明的屁股。可怜她一个个头萎缩成麻团了的小老太，半夜躺床上了，还得被人架起来救治病患。

　　“没有良心的东西，你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费清明不好对一位老到身形都龟缩了的老婆子还手，本命剑一抄，在背后抵住了谷主的痛剿穷追，“晚辈并没有在草泽谷出生。”

　　草泽谷谷主当即改口，激动得直从缺了的门牙里喷口水。“没有良心的东西，你爹娘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他们呢！”

　　费清明这才醒悟自己做得的确有些过分，但他不改。“晚辈的爹娘是一介凡人，未曾有过仙缘。”

　　草泽谷谷主这下只打人，不说话了。

　　等草泽谷谷主打够了，才上手替人治疗。她对在旁看顾的解裁春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她倾向于先听哪一个？

　　“这和刽子手的刀子早点落，和晚点落的区别是什么？”

　　“刽子手不会这么友好地询问你。”

　　解裁春说她想先听坏消息。

　　草泽谷谷主拄着木制人头杖，“你介不介意一个修士突然降格为一名道士。”

　　“等等，这两者八竿子打不到一边吧。”好比一个大西瓜变成了一颗西红柿。解裁春不敢置信地看向费清明，“你背着我偷偷转了职业？”

　　被绑成木乃伊的费清明，用无辜的眼神表明他的清白。

　　“我是说，”草泽谷谷主缓缓道来，沙哑的声线像是海底下向美人鱼售卖毒药的女巫，“他尸毒入体，在一定时间内用不了除了拳脚功夫之外的道法。”

　　“这倒是不紧要，我看中的就是他的拳脚功夫。”为了保险起见，解裁春追问了具体时效。“你这一定时间内，指的是大约是多久？”

　　起码给个期限。

　　草泽谷谷主说话依旧棱模两可，听的人干着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吧。”

　　和医修说话，咋那么费劲。要谨遵医嘱，那倒是要有医嘱可言呐。解裁春来回踱步，又弯下腰来，继续探问：“那你这说长不长，说短是不短，到底多长，又有多短？”

　　草泽谷谷主打了个比方，“其短，约莫等着中午打个盹，他就好了。你晓得剑修这玩意儿吧，耐打、抗造，特难捉摸。纵使是跟斩情峰如双生花一样熟识的草泽谷，亦不能摸清楚其中的规律。”

　　被顺带讥讽的费清明眨眨眼睛，表示他还在听。

　　“这也太短了吧，华佗在世呀。”解裁春摸摸他的脑袋，手指在他耳根抚摸过。

　　费清明忽然觉得那抹痒意，直要往心里钻。

　　“那长，又是多长呢？”

　　“一、两百年？”

　　“这也太长了，咋不等我入土了过后再恢复？”

　　“没办法，修士寿命欲比天长，共青山群青，流水长流。短短一、两百年，他们闭个关突破突破就过去了。”

　　然而唢呐匠不同，她们虽有通鬼神的本领，却终究是肉体凡胎，未曾踏入修真境界。

　　解裁春曾问过师父，缘何不学修士们，共天地同寿。

　　师父告诉她。生命因有终点，才能显得弥足珍贵。

　　修士锻炼，本就逆天而行，要么折在半途，要么走在路上。如果她们不保留住底线，就做不得替人送葬的唢呐匠。要是替人送终，她们没有终点，她们就没法成为那个终点。

　　“师父，偶尔故弄玄虚也提高不了你的路数的。”

　　“我看你这小妮子就是欠揍！”

　　晴大新补充道：“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

　　“当我们缓缓终老，百年归去，那些认识我们的修士，年轻如故，为我们痛哭流涕，在病榻前抱着我们的手，剑指天道，而无力逆转生死，不是很有趣吗？”

　　关于坏心眼的师父的回忆，就此结束，解裁春问，好消息是什么。

　　“好消息是能够治尸毒的医修还在世，你们腿脚快一点，就能在她移动前，找到她，求她给你整治。”

　　“老人家，下次这种关键答案，能不能放在前头说。”就不要学别人来个机智问答了。

　　犹如解裁春胡来的行动，一口气废了问道宗重视的炼魔诏狱。一招万剑归宗，又卷入了宗内宗外，剑修排行在前的精锐，引得七山十八寨人人侧目。

　　在宗主、副宗主两人和执法堂长老、晴大新等人三方对垒，互相喷的狗血淋头之际，作为病人被医修们抢先送入草泽谷的解裁春和费清明有幸逃过一劫。

　　可幸运是有时效的。

　　听着探听风声的千纸鹤来报，执法堂弟子正气冲冲地来拿他们下狱。

　　师父的意思是让她赶紧溜，有多远走多远，天高海阔，何处不是归乡。至于斩情峰那半废不废的弟子，就任她作为了。

　　跑路嘛。这事她在行。早些年她在凡间游历，推销□□，就被人追着打，说诅咒他们家。她可是跑出了经验的。

　　解裁春赶忙捞起费清明，坐在轮椅上，推着费清明下山。

　　就是不慎半路卡到石头，座椅哐哐哐往下坠，她没捞住。

　　一旁的人乐得看戏，她跳起来往下跑。气喘吁吁地追到头了，才发现费清明操作着自动化的轮椅，溜得好像他的第二个本体。

　　忙得一场空的解裁春，单纯累到了自己。

　　她要坐下来，但附近又没有什么干净的，索性坐在费清明腿上，使得费清明腿部伤势加重。

　　出门在外的日子，少不了神兵利器傍身。

　　解裁春送给费清明一把二胡，让他学习学习。

　　反正他那破剑就是个花把势，要拔拔不出来。现在腿打着木板，更是挥不动了。还不如练练二胡，正好能给她凑个乐队。

　　普天之下，剑修多如牛毛，送葬的礼仪倒是稀缺得很。

　　剑修少他一个不少，但送葬者多他一个，那可就多一份发扬光大的契机。

　　因而，重伤在身的费清明，在研学何谓娘道的时候，一边给她纳鞋底、做肚兜，一边学习着怎么将怎么拉怎么凄厉的二胡，拉得喜庆一些。

　　不至于叫解裁春每次听到都哭丧着脸。

　　解裁春摆摆手，“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师父总是受不了我吹乐器了。”

　　这搁常人谁能受得住啊。

　　心有亏欠的费清明，转从其他方面弥补解裁春。

　　他拄着拐杖，给她烧水沐浴、洗衣做饭，样样周全。期间使得本就难堪的伤势更加加重。

　　原本安心养伤，大半年就能好得七七八八的伤口，拖拖拉拉的，感染发炎，总清不干净，使他时常处于一种高热状态。好在腿恢复了。

　　不幸的是恢复的第一天，他们就被人盯上了。

　　拦路抢劫的劫匪盯着路上的香饽饽，一个妙龄女郎推着一个坐着轮椅的废人。就像在头顶顶着几个快来吃啊，快来吃的字样，怎么能让叫人不眼红？

　　劫匪头子朝他的小弟们亮刀，“男的奸，女的杀。尸体就地掩埋。”

　　小弟们很为难。

　　这个不好吧，他们又不爱搞契兄契弟那一套。

　　见弟兄们磨磨唧唧的，没一个争气的。劫匪头子要他们转过头去，给他们一人屁股踹一脚。

　　等他踹完了，那两人早就跑没影了。

　　劫匪探出头查看，“狗日的，见鬼了！一个娘们和一个铁废物，动作赛过猴子啊，踢个人的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跑哪去了？”

　　“哦，你是在找我们吗？”一缕黑色的长发从他的面额前，慢慢降落下来，满足了所有凡人关于深夜鬼怪的恐怖幻想，“那怪不好意思的，被人这么惦念。”

　　半炷香时间过去，盗匪们光溜溜地抱头蹲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至少留件衣裳给我们吧！”看过去仿佛沿街拉屎特别不雅观，特别有碍观瞻。

　　费清明给他们一一绑了。“进了衙门，自有衙役们替你照看。”

　　解裁春瞧瞧逐渐暗下来的天色，看他们能耐到几时去。

　　她依旧保持着一种怪能唬人的幽幽声线，配合着她一身素衣，山间的风一吹，叫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天晚了，气温骤降。往小了说，发热生病，往大了说，山野间野兽出没。有跟我打嘴仗的功夫，不如多勤快点多跑几步路。”

　　“我们没谋财害命的用意，架不住你们自寻死路。到时野狼山虎跑过来，我们第一个跑。”

　　暮色四合，山林里响起呼应的狼嚎。盗匪是狠，但不是傻。麻溜地跟着他们踏入附近的县衙，挨个自首。

　　解裁春按着人头，揭下门前张贴的通缉令，赚了下山第一笔金。

　　她跟费清明找家客栈歇息三日，给费清明换了件烫金红底的大袍，仿若艳鬼的华丽服饰，装饰上行动间叮咚响的金石玉器，不像是出尘的天外飞仙，反而像金尊玉贵的小侯爷。

　　但还是往好听了说。

　　要是心思斜的，指不定以为是谁家攀龙附凤的鬼魅。思量着夜晚爬床，吸食人的精气。

　　要不是唢呐匠的身份不允许解裁春换上同样张扬的服装，她高低也要整几件。

　　挺好的。解裁春给费清明整理着装。“以后你就负责接喜事，我负责接丧事，我们齐头并进，双管齐下。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来，笑一个。出门在外接客，要笑口常开，才会有客似云来。你可是我们的招牌门面。”

　　费清明笑不出来。冷若冰霜的面容跟他的剑一样，自带寒霜。

　　他的眼里的红芒忽明忽暗，呈十字形状，运转开来，几乎要把黑色的瞳孔吞没。

　　乍一看，怪潮流的。

　　费清明睥着解裁春近在咫尺的一截脖子，有无穷的焦渴涌上心头，时刻焚烧着他的骨肉。

　　在解裁春踮起脚尖，给他理好领子时，费清明嗅着触手可得的香气，张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