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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染上嗜血的红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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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大新已经老了,她过了热血上来,一意孤行的年纪。但有些旧怨,永远不会忘记。
“当年我们门派倾囊相助,累至绝迹,你们倒好,阳奉阴违,私底下做这些龌龊事!世人皆道唢呐匠没什么好名声,见着就必有灾患,我看你们名门正派才为人所不齿!”
与义愤填膺的晴大新不同,解裁春盯着诏狱底下蔓延上来的红紫色气息,脑海震荡。
一些细碎的片段溢出来,伴随着人类的惨叫声和怪物嘶吼声,转眼消失不见。
——“记住!回到过去的潜在要求,是尽可能不改变历史发展,以免影响关键节点,产生祖母悖论,使得所在的未来付之一炬!”
——“你们要带回失传已久的丧葬行业技巧,审查出死者复生的根源。
——“从过去发掘未来,希望的种子会在你们手中生根发芽!”
现今,监察机构安排给她的两大任务,她完成了一半,完成另一半后就差回了。
只要找到队友就能下山去审查,四舍五入,不负众望完成了四分之一。
唢呐匠的身子骨不抗造,她就得查缺补漏,寻个抗造的,否则到时能查不能解决,或者查到了被解决了,都是莫大的祸患。
失忆的解裁春左看右看,是越看费清明越顺眼。
这样一位有真才实学,又没有在赫赫有名的问道宗留下过声名的人才,不正是她天选的队友。
她学过的历史,恰好验证了费清明无情道修炼不成,一生籍籍无名,恰恰好能被她拐上一拐。
她才不会说自己馋这个人。
与之相对的是,恰恰是这样一位有真才实学的人才,为何偏偏没有在赫赫有名的问道宗,留下过声名,才会沦为她天选的队友。这是一个问题。
而况宗门首徒、少年天才、父母双亡、配剑自主选主,没道理不在后世的道人流派上留下只言片语。这桩桩件件加起来,有种似曾相识的感知。
按照常理推断,费清明这般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不应该落了籍籍无名的下场。
除非……
优渥的秉赋如同上苍的赏赐,后面都会一一收回,要他从一尘不染的云端恶狠狠地跌落凡尘,卑贱到史书都不屑一顾。
往事混沌不清,前途分辨不明。解裁春一合计,没事。她慢慢想,总归是能想起来的。正儿八经的古籍通史她没多看,但一个赛一个猛的野史她是如数家珍。
“我要下去。”解裁春俯视着仿佛呼唤着灵魂的炼魔诏狱,取出鲜红的襻膊,对半折中,中心叼在嘴里,另外两头绕过颈项,在胸前肩后缠起,挽起宽袍大袖,“还请师父助我一臂之力。”
“我就知道。我们说那叫没有一个孬种,不像斩情峰,见利忘义,食言而肥!”晴大新恨恨地瞪视着台上稳坐八方的执法堂长老,打压箱底的千机盒里撇出一片青叶吹响。
不稍片刻,一柄飞剑疾驰而来,带起流霞漫天,掀动煌煌云雾。降落之际,没把执法堂屋檐掀了个底朝天,也差把堂里的人全闪瞎了眼。
随水峰大师兄温孤怀璧,跳下长剑,朝着手中青叶开始崩落的唢呐匠匠人作揖,“随水峰第七十三代传人,闻令而来,听候差遣。请问前辈有何指教?”
“问我徒弟。”晴大新信手一指,“她让你往东你就往东,她让你往西你就往西。”
温孤怀璧向左前方修正转动方向,一旁悬浮在半空的佩剑对准解裁春,全方位无死角展示它晶莹剔透的光泽,闪得双方互相看不见对方的脸,闪得解裁春直掉泪,“先收了你的神通吧。”
“失敬,失敬。是鄙人欠缺考量了。"温孤怀璧撤去流光溢彩的光幕,收剑回鞘。他掏出一张锦帕递给解裁春。
眼前冒白光的解裁春,闻着他的声音,接过帕子,塞进怀里。一手抓住他的臂弯,用他的袖子擦眼泪。
等待视力恢复途中,她问:“你有学过问剑宗绝学——万剑归宗吗?”
“那是自然。”
“那就好。”视力恢复五六成的解裁春,勾住温孤怀璧手臂,往下方瞥,“你抱着我往下跳,能跳到多下面,就跳到多下面。无需跟魑魅魍魉动手,听我指令行动。”
“好,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你姑奶——”解裁春抬头一望,清明的视线映入一张温润儒雅的面貌,登时变得文雅又含蓄,“奶的亲孙女,解裁春。”她故作矜重地眨眨眼,“你可以称呼我为小满。”
许峰主摸摸鼻子,“现在再来装矜持,会不会太迟了点?”
“你管我。”解裁春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她转过头,冲许峰主做了个鬼脸,招呼着温孤怀璧拥着她往下跳。
“那多有得罪了,解姑娘。”温孤怀璧一手持剑,一手勾过解裁春的腰,以剑阵开路,顶着凶恶的罡风,涉足残虐不仁的炼魔诏狱。
越往下掉,周边的气温就降得越低。就像掉进深不见底的幽谷,亦或者不见天日的黑海。上方最后一丝光亮被吞没,四面八方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偶尔穿插着什么东西正被啃咬的声音。
他的骨骼开始咔咔作响,扭曲到仿佛浑身筋骨都要拧成一条麻绳。似有濒死的野兽在他耳旁叫喊,状若拼死一搏的挑衅,又像是命悬一线的呼救。
他七窍出血,灵台的元神不稳而晃动。
“怀璧!怀璧!”视觉被剥夺的解裁春,察觉指引人的不对劲。
按一般故事情节,这里应该由她出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煽情唤回温孤大师兄的不二场景。以此推动他们的关系突飞猛进,而后还能成为二人养儿弄孙时不时回味的名场面。
然而,只着重当下的解裁春,采取了最为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法——她果断扇了温孤怀璧一巴掌,一巴掌不成就扇两巴掌,两巴掌不成就三巴掌。
扇出自信,扇出强大,扇得虎虎生风,利落得捕捉不到残影,就差打出一连套的降龙十巴掌。
清醒过来的温孤怀璧,用持剑的手,顺着挥过来的掌风,抓住那只作乱的手。他在下意识拗断前夕,用潜在的意志克制住。火辣辣的脸颊轻轻贴在那只稍微冰凉的手掌上。
“解姑娘,不知是何缘故,鄙人的脸好痛。”
“哦,是吗?怎会如此?”颇为心虚的某人,双手捧着他高高肿起的脸颊,“恐怕此地有毒虫作祟,令人防不胜防。”
“可鄙人认为……”温孤怀璧还要说些什么。
解裁春已放声高喊,“就是现在——开灯!往死里开,照死他们!”
温孤怀璧听令,拔剑出鞘。棠溪龙泉的剑身所照之处,魑魅魍魉无所遁形。动物有趋光性,猛兽却惧怕强光。周围的惨嚎愈发响亮,而蓄势待发的魔物却因畏惧往后退去。
温孤怀璧感觉到襟前渐渐湿润,“解姑娘。”
回应他的,是压抑着的哭腔,“这里的灵魂都很痛苦,他们在这里困太久了。”
温孤怀璧心下怔松,就听她话锋一转,“正好,今天就由我们来超度超度它们。”
他心中那点温软随即散去,“解姑娘……”
“使用万剑归宗。”
“得令。”
那一日,在温孤怀璧实力之下的七峰十八寨剑修的剑,都依从着剑诀被召唤走。
有准备给宝剑做护养的,有定好时辰约架的,有拿剑当身家典当的,等等等等,无一例外都失去了他们珍贵的兵刃。
“我的剑,我的剑,你终于嫌弃我,要跟别人走了吗?”
“不要啊,宝象,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呀!”
“承香,你要去哪里,不和我人剑合一,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剑人了吗?”
“……”
四下哀嚎,人人奔着剑离开的方向而去。
有机智一些的,醒悟过来,“哪个王八羔子用了万剑归宗!”、“杀千刀的,你小子可给我藏好了!不要让我逮到,把你活剐了!”
然后是一群亲切的祖宗十八代问候。
唐长老压住跃跃欲试的宝剑,身旁的童子们悉数悲伤地趴下,望着自己一去不复返的佩剑方向。
外头吵吵嚷嚷的,她不耐地按着太阳穴,“何事喧哗?”
突破大门的剑修们,招呼都不打。剑比命都重。一大群人青蛙跳水似的,闹哄哄地跃进炼魔诏狱里寻剑。
道路已经畅通无阻。
在化为指明灯引路的二人正下方,炼魔诏狱最深处,满口鲜血的女魃,四处寻觅着活人的气息。痛饮血肉的她,从干瘪的尸体转变为灵动的活物,只要她完整地啃咬掉一名生者,就能够恢复神志。
一路规规矩矩砍杀过来的费清明,身受重伤。被女魃咬中的手腕污血横流,足以致命的尸毒入体,顺着血脉经络逆流,蔓延到他一双招子上,为他深黑的眼瞳染上嗜血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