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话可说》乙醇化合物

23、培养皿

　　唐扬鸡块咖喱饭和一份卤肉浇头凉透了，江清瑜好说歹说才讲清这不是家精神病院，至少不是纯粹的。

　　刘景寻不理他，沉默着伸手拆外卖袋，江清瑜攥住他的手：“凉了，我让人热热再吃。”

　　“所以你们把我放到这是要干嘛？”

　　“就是让你养养身体，别担心。”

　　“这地方十个哥们，有九个残破得现在就能被护工抽巴掌，你说叫我别担心？”

　　“可是他们治外伤也很好。我不想让你以后照镜子的时候看见伤疤，我怕你会难过。”

　　江清瑜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医院嘛，不就是给身体不好的人养病的。身体好比什么都重要。”

　　刘景寻转眼看向窗棂，抬起手摸摸江清瑜的头。江清瑜立刻欢喜地往他脖颈里蹭，中途紧急刹车，窝起来蹭蹭他的肚子。

　　齐怀邈一推门，扑面而来的咖喱味让他皱起眉头。

　　“你下班怎么这么早？”

　　江清瑜问，他抱着一碗卤肉饭吃得正嗨。

　　“来了？吃过饭了吗？”

　　心里的奇怪感觉减轻了一点，齐怀邈坐到桌边拿起最后一个塑料饭盒。

　　是份浇头，没有饭。

　　“？”

　　刘景寻眨眨眼睛，展示自己的失去咖喱的饭碗：“本来两份都是我吃的，但是我一般也吃不下，就是馋。你要是不嫌弃我，分你一点米饭吧？”

　　江清瑜和齐怀邈同步眯眼，齐怀邈拿过刘景寻只剩米饭的饭盒，把卤肉浇头倒进去。

　　“你先吃吧，剩的给我。”

　　“你怎么来吃饭也不说一声。”江清瑜说，“晚饭本来就没买你的份。”

　　“本来有个酒局的，不重要，推了。”

　　对方算是熟人，他也没回避，直接说要回家陪老婆。

　　病房套间更像一间一室公寓，只是没有厨房。

　　齐怀邈起身洗了手，问刘景寻：“不然给你弄个什么小动物吧？像小卫他们家的妹妹那样的。你不是还很喜欢？”

　　“我有王八。”刘景寻说。

　　“王八？”

　　“小乌龟的名字，它真的叫王八。”江清瑜说，“它在我家冰箱里。你要是想让它过来，我现在就打电话让阿姨给它解冻。”

　　“……”

　　刘景寻说：“找个缸给它就可以。倒点水，弄点小鹅卵石做个滩，它自己会照顾好自己。”

　　齐怀邈一阵语塞：“为什么它在冰箱里？”

　　“冬眠啊，人工的。”江清瑜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要不然你想让他告诉你它叫什么，龟龟？”

　　刘景寻解释：“我那间公寓是租的，搬到你那的时候退租了。王八的名字确实不适合介绍给别人，我也没跟你提。”

　　“那你是在什么环境下把它介绍给江清瑜的？”

　　“我们一夜情的第二天晚上，我留他吃饭。”刘景寻扒拉米饭，“在一个充斥着‘吊路灯’‘资本家’和‘阳痿’的语境里，一只龟叫王八真是太正常了。”

　　江清瑜不给面子地笑出声。

　　齐怀邈没好气地瞪他，问刘景寻：“这龟这么好活，你怎么不直接让江清瑜帮你养？”

　　“有种苦情剧里帮死去的前任养孩子的感觉，好恶心。”

　　江清瑜不笑了，齐怀邈也拿到了他的晚饭。

　　一餐结束，刘景寻问：“明早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甜点。西式的，不要流体。”

　　“行吧，我待会去给你打听打听，保证你明早一醒就能吃上。”

　　江清瑜吃过晚饭，看了手机之后就一脸便秘地坐立不安。刘景寻摸摸他的脑袋：“王八被你冻死了？”

　　“我明早有早八。”

　　“现在要回去了？”

　　“早八课有个ppt汇报，组里的同学还没做。”

　　刘景寻拍拍他的脑袋。

　　“我是汇报人。”

　　齐怀邈无情点评：“你是该着急。”

　　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今晚我要回我爸妈那去。有什么要我带回来或者偷回来的吗？”

　　江清瑜问：“偷什么？”

　　“比如你舅妈烤的司康？或者家传的给儿媳妇的镯子之类的，我不确定家里有没有这东西。”

　　“司康可以。”江清瑜说。

　　“谁问你了？”

　　“我不爱吃，有点干。”刘景寻说，“配拿铁可以。”

　　齐怀邈比了个OK，出门了。

　　刘景寻说：“你哥会不会抱着个咖啡机回来？”

　　江清瑜纠正：“你应该问，他会不会半夜问我们是要全自动的还是半自动的？”

　　刘景寻笑，江清瑜把脸贴上他的，用力磨蹭。

　　破风声，门打开了，齐怀邈露出半个脑袋说：“江清瑜我警告你，你别老想着欺负我老婆。他还没恢复好。”

　　“咖啡机要全自动的，半自动磨豆累。”

　　齐怀邈怔了一下，点头，关上门。

　　这次应该是真的走了。

　　江清瑜的手机响，他几乎蹦起来：“斯人把ppt发我了。”

　　刘景寻亲他，余光里看见时钟，九点半。

　　“还早。”他说，“你看看ppt，我先睡了？”

　　江清瑜亲吻他的额头：“晚安。”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刘景寻被吵醒了。江清瑜还坐在桌边抱着手机，余光瞥见他醒了，拿着手机过来打开扩音。

　　“宝贝，睡了没有？”

　　“现在几点？”刘景寻睁开眼把住江清瑜的手机，“十一点多，睡了一觉。怎么了？”

　　“我在看冰箱。你想吃什么？泡芙？纸杯蛋糕？给你拿个可颂尝尝吧，我妈烤的酥皮贼漂亮，枫糖浆也拿上。蓝莓慕斯蛋糕吃不吃……啊！”

　　刘景寻险些把江清瑜的手机扔出去，紧紧把它抱在怀里。

　　“爸？你在这干什么呢？”

　　齐父面色阴沉：“我来看看什么蠢贼会把冰箱当保险柜。还不关上！”

　　齐怀邈吞吞吐吐：“我来看看妈最近做了什么好吃的。”

　　齐父伸出手，齐怀邈装傻：“怎么了？”

　　“手机。你在跟谁打电话？”

　　“……对象。”

　　“噢，搞进医院的不是上次那个姓刘的？”

　　齐父朝他抬手，江清瑜已经把电话挂了，齐怀邈不情不愿地把手机递过去。齐父摁亮屏幕冷哼一声，拿过齐怀邈抱在怀里的保温袋。

　　“挺会疼人，嗯？还知道把自己家都送给人家。”

　　“我比较希望能有朝一日把这些称为我的婚前财产。”

　　“你怎么不说希望它们都早点变成你老子的遗产。”

　　“不礼貌，但是迟早是。”

　　齐父一哽。

　　“那你还能一辈子不结婚，就纯玩？”

　　“有孩子就可以了吧？”齐怀邈说，“反正结婚对alpha来说只是更方便给孩子上户口。”

　　齐父在餐桌边坐下：“你上次跟那个姓刘的omega搞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对。我还挺喜欢他，如果他能跟我结婚就更好了。不能结婚，要一个他的小孩也不错。”

　　“你弟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两个人在谈恋爱，被我截胡的时候也就谈了不到一个月。现在，没分。”

　　齐父冷笑：“你这哥哥当得真不错，还会跟弟弟抢人。”

　　“这话的两个主语倒过来不也一样。”齐怀邈小声反驳，被齐父刀了一眼，“您不问问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有什么好问的，反正不是结婚生子。”

　　“有生子，但是没有结婚。”

　　齐父瞪他一眼，把保温袋塞回他手里：“滚滚滚，老子就当家里进老鼠了。”

　　刘景寻应该已经睡过去了，齐怀邈收拾几样塞到守在门口的保镖手里，自己抓紧回房睡了。

　　医生给开了安眠药，刘景寻早晨睡醒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人了。

　　他洗漱好按铃，阿姨推门进来说：“先生昨晚给您送了早饭来。”

　　刘景寻看着阿姨端进来的餐盘怔了怔，问：“江清瑜今早什么时候走的？”

　　“七点多。先生吩咐了不给小公子吃。”

　　“他真慷慨。”

　　阿姨问：“咖啡您要喝什么样的？先生送来的机器看起来挺高级诶。”

　　“那我能不能喝dirty？就是下面凉牛奶上面热咖啡液那种。”

　　他突然想起阿姨以前在不少富人家庭工作过，这种问题应该不需要他说清。

　　“可以，不过医生在医嘱里不推荐您喝，我就少放点咖啡液了噢。”

　　刘景寻懵懵地点头。

　　他看着餐盘嘟囔：“大半夜的，随便买点贵的敷衍我就是了。”

　　可颂复烤过，表皮酥脆金黄，起酥层次分明，对半切开了。

　　刘景寻拿着半个号角状的可颂看了半天，忽然冷笑一声，啃掉了“号角”酥脆的小头。

　　他一边嚼一边点头，饺子蘸醋似的蘸了蘸旁边小碟里的枫糖浆。

　　“好吃吧？”

　　“好吃。”

　　他一抬头，齐怀邈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爸同意了。”

　　刘景寻嚼嚼：“同意什么了？”

　　“我们结婚。”齐怀邈骄傲地挺胸，“今早上跟我说的，他们同意了。让我去见你家里人，准备领证。”

　　刘景寻把剩下的半个可颂塞做一团放进嘴里，吞咽之后拍拍手：“我不愿意。”

　　门被敲响，阿姨把咖啡杯放在桌上，退出房间。

　　“为什么不愿意？”

　　“我不是为了跟你结婚来的。”刘景寻说，“我跟你母亲见面的时候说的也是这样，我是你的管家。”

　　齐怀邈纠正：“那是阴阳合同，我们由始至终都不是雇主和管家的关系。”

　　“是培养基和实验员的关系。”

　　“我从来不觉得你是容器。我一直是拿你当结婚对象和孩子的妈妈相处的。”

　　刘景寻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的手有些抖。

　　“有什么不一样？对alpha来说，妻子不就是合法的生殖伴侣？我和你只是不合法。”

　　“不一样。”齐怀邈说。

　　刘景寻往椅背上靠了靠，说：“从婚姻对omega的意义来说，我不想成为你的妻子。这种点心我只喜欢吃，不喜欢自己做。”

　　“我们结婚，像原计划那样生一个小宝贝，然后你喜欢上班就上班，喜欢待在家打牌就待在家打牌啊。我只是想跟你结婚而已。”

　　“不一样。”刘景寻说，“我不想伺候长辈，自己爹恨不得早点要他的遗产，你爹妈我也不会虔诚地给好脸色。”

　　“那就不跟他们往来，和现在一样。我偶尔把孩子抱过去给他们玩玩就是了。”

　　“一定要孩子？”

　　“……什么？”

　　齐怀邈无法理解：“孩子的事不是我们一开始达成了共识的吗？”

　　“我不喜欢带孩子。确切地说，我不喜欢被omega本能控制。如果我今天答应你，用不了一年，我就会认真开始考虑要不要多委屈自己一点，这样对孩子好一点。我觉得好恶心。”

　　齐怀邈捧住他的脸，认真地说：“宝贝，你有点太焦虑了。”

　　“我只是了解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就是个小地方出来的omega，骨子里觉得家庭里的所有人应该都好，即使我自己会不好。我不愿意，因为我真的会那样做，变成我人生前半段随处可见的人。我打心底里觉得为家庭付出我的整个人生好恶心。”

　　刘景寻握住他的手：“我一直觉得他们是一群不知道为自己好的傻叉，但我怀着孩子见到你妈的时候，我发现我能做到的比他们还多。我甚至不需要那是我的家庭。”

　　脑中如遭雷击，一股呕吐的欲望突然席卷而来，齐怀邈的嘴唇翕动两下。

　　刘景寻说：“但流产似乎确实是个意外……我甚至不知道是上天希望多点牵绊还是希望成全我。”

　　齐怀邈为自己心中持续了哪怕一瞬的怀疑而惭愧。

　　他说：“如果不想要宝宝，我们就不生了。”

　　“生一个吧。”刘景寻说，“这样我们就两清了。荣霆最近的事，我有耳闻。”

　　他温柔地松开齐怀邈的手，拿起咖啡杯浅浅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