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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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垠的沙漠里，人往往只能看到头顶的天、脚下的沙，只消走上几步，就会忘了走过几里，要是起了风，你的周围便只剩下了沙，连天也见不着。
这是一个只存在于指南针上和常年生活于此的人心中的地方，其他人若是来到了，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迷惘。
就是这连天也见不着的地方，能与同伴相望已经很难，要碰上其他人，更是难上加难——须知在这杀人抛尸也许一万年也不会有人找到的沙漠里，遇上沙匪的概率，要比遇上朋友的概率高出几百倍。
可巧的是，有人偏偏遇上了朋友。
骆驼和马在沙丘背风面卧倒，为人们和几个箱子抵御风沙，直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或者是几天过去，落日西沉的青黄天色方才慢慢如褪去轻纱似的现出身来。被埋在沙下的人们跳起来，一边咳嗽一边拍打身上的黄沙。
其中一个大胡子，向另外六个显然是一起的人抱拳道：“彭一虎感谢诸位搭救。”
楚留香就是那六个人之一。他借着帮忙拍沙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不住咳嗽的游梦今的背，笑笑说道：“就是没有我们，你们也能挺过去的。”
他一向不居功，而胡铁花已经跳了起来：“你们莫非就是彭云的几位子侄，继承了他镖局的‘彭门七虎’？”
彭一虎和剩下几个大汉一同拱手。他说道：“正是。”
胡铁花大笑道：“彭云人不错，他的儿子侄子也都是好汉子！”
姬冰雁则淡淡地说道：“敢到关外走镖的镖局，亦是不多了。”
彭一虎笑道：“诸位好汉过誉了，我们还有路要赶，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再见，定请诸位喝酒。”
分明快要入夜，可彭门七虎胆大如斯，竟还想着赶一赶路。这其中有几成是因为不愿砸了彭云的招牌，有几成是攒着劲儿想创出自己的名声，就不得而知了。
楚留香说道：“请。”
彭一虎招呼起自己的六个兄弟，把货箱重新绑在马背上，拍净马身上的黄沙，很快就骑马离开了。
楚留香几人并没有向他们介绍自己，但走镖的人最会识人，这些镖客不会将他们忘记。
游梦今已经不咳了。他放下捂着嘴的手锤了锤胸口，叹道：“唉！我已经有些怀念咱们的马车了。”
姬冰雁说道：“那样的一辆车，是带不进沙漠的。”
胡铁花大声道：“但你只因为不让它落到别人手里，所以就烧了它！”
姬冰雁没有说话，他心爱的东西绝不能流落到别人手上，这种感情或许是胡铁花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他向小潘招了招手，小潘捧着一个水囊跑过来，在他眼神的示意下，把水囊递给了游梦今。
姬冰雁这才开口道：“该准备扎营了。”
游梦今感激地笑笑，打开了盖子，一股淡淡的药味飘散在干燥的空气中。胡铁花看着他喝掉水囊里的药，忽然说道：“小瞌睡虫，这已经是我们进大沙漠以来，你第三次喝这东西了！”
游梦今这次喝光了药，才嗯了一声，笑道：“我和阿楚去找你那天就有些风寒，你当时没听出来么？”
胡铁花蹦了起来：“怪不得你声音不对劲，脸色也不对劲！那你怎么还要跟到大漠来？你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哥儿，快回关内去，等着我们回来！”
楚留香忽而插话道：“区区风寒，又怎么会让梦今倒下呢？”
胡铁花瞪了他一眼，大声说道：“老臭虫，你怎么回事？当年小瞌睡虫和人比剑受伤，最急的难道不是你？”
他还是那么一根筋，听不出半点话外音。游梦今忍不住笑，说道：“怎么，小胡，难道你觉得，我得了风寒就打不过你了？”
胡铁花又蹦了起来：“好啊你，明明我向着你，你怎么替那老臭虫说话……”
话未说完，他却立刻停止了话音，侧起耳朵来倾听，就连刚刚偷笑的小潘，脸上都出现了紧张的神色。
一种凄惨、悲凉、绝望的怒吼，随着夜风遥遥地吹了过来！
“是彭一虎！”
楚留香面色一肃，脚尖一点，眨眼间竟飞跃出五六丈，宛如一只迎风而飞的老鹰；胡铁花和姬冰雁立刻跟在他身后，游梦今却第一时间回头对小潘说道：“带着骆驼躲好，看好水囊！”
小潘喏喏应了，石驼虽似无知无觉，却立刻拉着骆驼和马匹，藏到沙丘的缝隙中去，游梦今这才提起一口真气；这真气凝滞在肺部，仿佛烧红的钢针扎到深处，痛得厉害，他深吸一口气，勉强运起轻功，向前方纵跃而去。
在薄薄的星光下，兵器偶尔闪过的光芒，足够晃昏人的眼，那是杀人的凶光。在这凶光之下，已有人倒在地上，血染黄沙，生死不知；二十多个黑衣人围住彭氏还幸存的五人，赶来的楚留香三人虽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奈何手中没有兵刃，人数又远远少于敌人，虽说不至让彭一虎等人再有伤亡，可一时之间战局竟然僵持住了。
“真见鬼！”胡铁花喊道，长臂一伸，夹住一把砍来的长刀，再一扭身，那黑衣人就脱了手，可另一把刀立刻袭来。他就地一滚，还有心思再喊：“真不知道这些人哪里冒出来的！”
楚留香用手拨开袭来的兵刃，心中暗自思索：这些黑衣人虽然先以迅捷之势刺死了彭氏二人，但却无法以同样的效率击杀剩余五人，更别提彭氏来了增员，可见这些人虽也个个是矫健好手，身手倒算不上顶尖。
无论是沙漠里的匪盗，还是中原的匪盗，抑或是水贼，目的无非是钱财，可这些人也同样最会识人。彭门七虎俱是常年走镖的彪形大汉，敢在他们手下为了那几箱红货铤而走险的，非亡命之徒不做他想。
但真的只是如此么？
一丝违和在快节奏的战斗中流逝得飞快，还来不及将它抓住，楚留香眼尾余光便瞧见乌黑的闪光自黑衣人的手中亮起。他断然喝道：“小心暗器！”
声比光慢，话音自然也赶不上暗器亮起。他刚说第一个字时，彭一虎恰背对这头，怒吼着挥动手中大刀，但吼声已满是疲惫；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时，疲惫的人一刀落空，仓皇回头，映着星光的凶器已飞到眼前。
来不及了！
忽然，云开雾散，月亮升起来了。一片水银似的光华自天的那一头一泻如瀑，倾洒在无垠的沙上，将万里黄沙也染作了银白，厮杀打斗的人们，忽然成了镜面上的小虫，在光芒中定格，一切星光、凶光，在月光之下，也都黯然失色。
——不，不是月亮。
是剑！
剑光如月光，只一霎，便横扫战场，竖立在远远的那一侧，而此时，人们仿佛才听见叮叮当当的刀剑碰撞之声。断裂的兵刃落在沙丘上，就连星光似的暗器，也孤零零地嵌在了沙土里，很快就被风掩埋了。
一个有些沙哑的笑音，从收剑处响起；他的声量不大，可每个人都能听得见。
他说道：“沙漠夜凉如水，诸位却好大火气。不才游某，还请诸位消消火。”
那些黑衣人拎着断刀断剑，僵立半晌，其中一个忽然以干涩的嗓音说道：“‘可怜渭水云间月，到今羞梦影游锋’，这把剑，是影游剑！”
游梦今笑道：“不错！”
黑衣人又说道：“你是……你是游小公子。”
游梦今又道：“正是。”
黑衣人说道：“彭门七虎，我们认得。你既是游小公子，那这三位想必是……”
游梦今笑吟吟地说道：“他们是我的三位剑侍，刘向、燕并、花小胡。”
黑衣人犹疑地在楚留香三人身上扫视片刻，楚留香很想抬手摸摸鼻子，却又忍住了，胡铁花咬着腮帮子，努力不要跳起来，只有姬冰雁神色冷淡，好像他真的叫燕并。
许是刚才那一手太过震撼，能一瞬间斩断兵器的人没有用剑割破他们的脖子，这条命像是捡来的；更多可能是他们手里已没有了依仗的武器，又不好随意发暗器——一旦人有了防备，暗器的杀伤力便会降低。黑衣人最终还是冷哼一声，恨恨说道：“这次算你们运气好，我们走！”
黑衣人一时退去，四野终于又归于平静。彭一虎扑通跪倒在地，两眼通红，紧抱兄弟尸首，恨声道：“我一定替你报仇！”
游梦今却不急着过来，而是远远道：“阿楚。”
楚留香闻声而去，身形似乎比刚才还快上三分。胡铁花正要上去安慰彭氏兄弟，见状，刚心生疑窦，一旁姬冰雁已不动声色地对他说道：“不知小潘他们如何了，要没有人看着，恐怕也要出事。”
胡铁花一时又忘了怀疑，大声说道：“我本也要去的，可不是你这死公鸡使唤得动我！”说罢便匆匆离去。
另一头，楚留香已到了游梦今身侧，挡住身后视线，不等他开口，便前抵膻中、后按肺俞，几乎将人环抱在怀里，待真气顺着经脉走了两圈，方才低声问道：“好些么？”
游梦今面色苍白，呼吸间似有杂声。他攥住楚留香衣袖喘息，还是一时忍不住，捂嘴咳嗽起来；之前数次，都是咳嗽片刻就能停下来，这次却愈咳愈烈，头和肩膀都塌了下去，靠在楚留香肩上。
楚留香只觉得他的每一声咳，都铁锤一般敲击在自己胸口，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居然远超与黑衣人对阵。
他是风流天下、月下留香的盗帅，生平总认为月色风雅，总是可爱。
唯有这一次，他觉得月光太亮了，亮得慑人。
他已在月光下，看到游梦今手上咳出的血。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