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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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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林玥溪不曾和陆扶风相见过。
迎亲、回门都是由他的堂兄弟代劳。虽是同镇,两家亦相去甚远,陆家两个儿子常年闭门读书,很少外出走动。
她倒在路上碰到过一两回陆老爷子,昂藏七尺,威严和慈祥并存。
盲婚哑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的一生便如此定下。
红烛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前院已安静良久,吃酒的客人想必早已离去,新郎仍未入新房。
犹记前世她跟郑闻成婚当晚,郑闻整夜未归。
只因郑闻上门求娶林家姑娘时被冷嘲热讽,郑家母子当时没说,心中却暗暗记了一笔。
新婚当晚,让林玥溪独守空房不说,饭食亦没人为她准备一星半点,一整天都靠在林家吃的一顿朝食撑着。
婆母以为她会大闹,届时他们便有借口指摘林家女凶悍跋扈,仗势欺人。
林玥溪未能让她如愿,翌日起个大早,洒扫、备饭,俨然贤惠勤劳的新妇,让婆母无从挑剔。
陆家不会也是想给她个下马威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不惧这些。
林玥溪肚子饿了。
林老爷子记恨她讨要嫁妆,白日只让娘给她端了碗稀粥。娘心疼她,偷偷给她塞了两个鸡蛋,她早就吃完了。
桌上摆着喜饼,林玥溪摸过一块吃。
管他们什么威,肚子能填饱,新郎不见也罢。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情急之下,林玥溪把剩下的半块饼全部塞进了嘴里。
轮椅声渐近,沉稳富有韵律。
林玥溪不是没有察觉到四周略显压迫性的氛围,但……
饼实在太大块了。
嚼嚼嚼。
轮椅在她前方停下,林玥溪看到同她一样大红花色有所不同的喜服。
男人用如意秤挑起喜帕。
窗户开着,月色溶溶,银霞倾泻,如丝如缕洒在男人身上。
大红喜袍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淡淡的红晕,眸若寒星,面无表情的脸冷丽夺目。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林玥溪在诗书里读到的句子,在这一息具象化。
陆扶风原以为林玥溪打量他,会同其他人一样,怜悯、嫌弃,抑或是表面关心下的幸灾乐祸。
纵然亲近如母亲,面对他时,都时常痛惜他的双腿再无法站立。
但她眼眸明净如清浅溪水,只有坦荡不加矫饰的欣赏。
咕咚。
林玥溪咽下口中的喜饼,衬得她如急色之人。
骤然红了脸颊,不好意思垂下眸。
陆扶风端起糕点递给她,示意她继续吃。
林玥溪没有客气。
还给她吃的,林玥溪便觉陆扶风没有外头说得那般吓人。
他长相如此俊美,多半是嫉妒之人传的闲言碎语。
前世她活到二十一岁,深体会流言的可怕。
饭食晚端上桌一时,便被婆母外传懒散、愚笨,耍小姐脾气。
在郑家村的两年,在婆母的口中,她可谓一无是处,名声十分差劲。
是以即便后来在她的筹谋下,郑闻的官途越来越好,村人还认为是她走了大运。
“吃好了么?”陆扶风问。
林玥溪喝口水:“吃好了。”
“吃好了便歇下吧。”
陆扶风转动轮椅意欲离开,似乎他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揭盖头,端吃食。
林玥溪急忙上前拦住。
新婚当晚,丈夫不歇在新房,若是传出去,不仅爹娘担心,于他们家名声亦不利。
夫妻不睦,就是给小人见缝插针的机会。
从始至终,林玥溪都抱着经营好小家的念头。
不想陆扶风误会了:“我这般样子,也做不了什么。”
“你既不做什么,为何认为我想做什么。”
林玥溪嘴快,说完才有点脸热。
她这番回答只是基于她两世积累的推敲人心的本能。
而且她在这个年纪不应当能如此坦荡谈起男女之事,这确定不是调戏?
红烛下,男人的耳尖微微泛红。
在她的说服下,陆扶风没有执意回去,但拒绝林玥溪伺候他宽衣洗漱。
林玥溪没有坚持,坐到床边解了喜服。
陆扶风转着轮椅去了屏风后。
林玥溪:……
突然,屏风后传来咚地闷声,接着是水盆打翻,水声哗啦。
林玥溪赶紧跑到屏风后。
陆扶风摔在地上,鬓发湿成一缕缕,耷拉在耳侧,水珠自下巴滚落,清俊的面容狼狈不已。
愤怒和耻辱在他眉宇交织,绷紧的薄唇显出病态的艳色。
万氏闻声赶来,同林玥溪七手八脚扶起陆扶风。
“家中原有个壮劳力照顾扶风,眼下农忙他便回去了,我还在寻能搭把手的人。”
娘俩把人放在轮椅上,林玥溪说:“婆母,我照顾他就够了。”
陆扶风再如何清瘦,到底是个身高八尺有余的男人,体量普通女人可吃不消。
万氏不知道,林家空有读书人之名,却并非外人以为的良善仁厚之家。
林钥溪十几岁就跟父亲去砖窑做工,为了不惹人闲话,林老爷子还让父亲带她去偏远的村子。
直到母亲产下三弟,腰杆直了些,才不让她去又累又苦的砖窑。
林玥溪一手穿过陆扶风腿弯,一手扶着他的腰,用上在砖窑做工时学的巧力,很轻松把人抱起来放到床上。
从始至终,提线木偶般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不过也仅仅是原本呆怔的脸愈发茫然。
万氏没想到林玥溪纤瘦的身板竟然蕴藏着巨大的力量,亲昵地拉过林玥溪的手,摸到一手老茧。
这不是普通做农活姑娘家的手。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林玥溪抱得动陆扶风,心中愈发怜爱。
当下脱了手上的镯子送给林玥溪,发自肺腑道:“玥溪,我们家人口是单薄了一些,你公爹现在都不知所踪,往日如何谁也无定数……”
说着说着眼角湿润:“但陆家现在有的,就是你和扶风两人的。”
林玥溪摸着镯子,心头熨帖,浑身又蓄满了力量:“婆母,我会和扶风支起这个家。”
*
林玥溪亲力亲为,给陆扶风换下湿透的里衣。
男人胸膛展露,皮肤皑如山上雪,冷白有余却缺少生气,彷佛从未被阳光触碰过。
骨架宽大却过于消瘦。
在林玥溪看来,这样的身体是很不祥的,有随时离去的风险,对一个家的稳定性有极大威胁。
虽然活了二十多年,她不认为家中有个男人是必须的。但她同样承认,陆家目前内忧外患,她还没有积蓄起力量前,陆扶风还是很重要。
残疾不要紧,短命却要紧了。至少陆扶风现在还不能死去。
“太瘦了,”林玥溪捏捏他的肩膀,由衷担忧,“往日还是要注意将养身体。”语气真挚关切,宛如对心爱之人的叮嘱。
林玥溪给陆扶风换衣物,没注意到头顶打量的视线探究又防备。
*
陆扶风不自在地合上衣襟。
自打他坐上轮椅,除了母亲和找来看顾他的罗叔,再不允其他人近身。
林玥溪是第三人。
尽管非他所愿,如果可以选择,他绝不想让他的困窘在第三人面前展露半点。
——尤其是林玥溪。
他半身残疾,她与他为妻本就是耽误了她。
若不是家中接二连三遭遇不幸,母亲哭求,形容日渐消瘦,他断不会同意娶妻。
女人扶他躺下,又细心掖好被角。
陆扶风阖紧双眸,苍白的脸上少见地浮现红润。
收拾停当,林玥溪躺在陆扶风身边。
她已经许久没有同人同床共枕,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前世她和郑闻的感情不睦,郑闻为通判那年,某日晚归后,再不能人事。
第二日她才知晓,郑闻竟是偷偷去了青楼。
她多少料到发生了何事,自此两人便分床而眠。
林玥溪还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或许太累,竟没一会就沉沉入睡。
不过她睡觉的姿势不大好,翻了几个身,就把陆扶风挤到床里。
可怜陆扶风干瞪着眼到天亮。
*
翌日,陆家还在吃早饭,就有砖窑的人找上门。
陆老爷子失踪后,万氏不会打理砖窑,全部按照旧例进行。
近段时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务。
今日炭火要买,明日牛车要添钱。所有的问题最终都是一个字,钱。
万氏回回批下账目,大有以钱消灾的架势。
砖窑亏下的账越来越多,万氏近日寻思着将砖窑转手出去,无论如何,起码能回些银钱。
上门的是工人管事,称最近是旺季,砖窑忙不开,要加招工人。
去岁这时,家中也是要招人。
万氏点头:“赵管事,这事你做主,把账目给我就行。”
陆家没有专门的账房先生,从前账目是陆老爷子看,现在则是万氏看。
万氏看不懂账目,要账目不过是走个过场。
赵管事也清楚自己这位东家,不是个理事的,放心把账目递过去。
万氏草草翻了几页,记起一旁的林玥溪。
林玥溪既嫁入陆家做媳妇,迟早要看账。更何况现在将这些告知林玥溪,也是表示陆家对儿媳妇的重视。
万氏心下一琢磨,便喊林玥溪和她一同看账。
她没期许儿媳妇真看出什么眉目,刚要盖上账簿,一双手按下来,阻止她的动作。
林玥溪柳眉轻蹙:“赵管事,砖窑的出砖数这一季在下降,为何还需要招同去岁同样数量的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