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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春倦风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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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了一下午,小五坐在旁边的黑轮胎上休息,沾着油污的钳子被拽在手里一晃一晃的。
忽然轮胎被身后的人踹了一脚,小五身形不稳往后一倒,差点脑袋着地。
“哎,抽根烟。”红毛的头发被洗了一遭,已经隐约泛起了黄。
“不抽。”小五冷淡的拒绝了他。
“切,大家伙儿都是一个旮旯里出来的,你装什么?”红毛递出去的烟被拒绝了,他觉得有失颜面,便开始骂骂咧咧起来了。
小五懒得搭理他,收拾完东西洗了个澡就准备回去了。他也觉着自己最近有些过于忙碌于工作而缩减了和瞿风眠待在一起的时间,他做的所有事情的初衷不就是为了能陪瞿风眠更久一些么。这么想着,他晚上还是去了瞿风眠家。
瞿风眠没想到小五会回来得这么早。他出去转悠了一圈,又回来忙活了些杂事,明明没做什么重活,身体却还是乏了起来,就像老旧的机器一样,再怎么涂抹润滑油,在油渍枯竭的那一刻,它便立刻顿住,发出迟钝且刺耳的铁皮摩擦声。
“小五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瞿风眠刚睡醒,脑袋有些发昏,他把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撑着头。
“你希望我早点回来吃饭,那我就早点回来了。”小五把沾了雨滴的外套搭在架子上,拿着板凳与瞿风眠坐远了些。
“外边儿下雨了吗?”
“嗯,飘了一点毛毛雨,沾在身上还怪凉的。”
两人就着昨天剩下的菜做了几道,随便吃了些。雨丝悉悉索索地落下拍打在地面上,像是呼吸一般,声音在玻璃质感的空气中微弱的浮动着。瞿风眠细细聆听着雨丝滑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它们被渐渐凝固的空气吞噬,又被粘附在地上的尘埃消解,最后成了一段绵长的呼吸,与身边小五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一时他竟分不清何时是雨滴滑落于地面的声音,何时是小五的呼吸声。
“风眠哥,要看电视吗?还是我给你念书——我现在已经认识很多字了。”小五坐在沙发上往瞿风眠的方向挪了挪。
距离的缩短,小五的呼吸声逐渐清晰起来,压住了凝结着寒气的雨滴声。瞿风眠睁开眼,话语很轻:“小五,今天我们不看电视,也不念书。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我们做一件特别的事情吧。”
“是什么啊?”小五眼睛里的星子顿时闪了闪,“无论风眠哥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一起的。”
“好。”瞿风眠扶着沙发起身,往厨房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他便双手捧着一个蛋糕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瞿风眠笑意盈盈,唱歌的语调里尽是诚挚与轻快。
“风眠哥,你——”在瞿风眠端出蛋糕唱着生日歌的第一个节拍时,他瘫坐在沙发上的身躯随着瞿风眠的缓慢靠近一点一点的直挺了起来,嘴角上扬着的笑意也被突如其来的惊讶之感给冻结住。于是乎整个人被框定在了小小的一方沙发之上,逐渐扩大的瞳孔映照着他此刻浮动着的情绪。
“今天是我们小五的十八岁生日,当然要为你准备一个惊喜啊。”奶油蛋糕点缀着几支彩色蜡烛,暖黄火光小幅度地摇曳着,瞿风眠的脸颊在烛光的映照中愈发柔和,脸上的笑容、有节律的歌声也随着暖黄的光束揉进小五的心里。
“快来吹蜡——”正当瞿风眠满脸笑容地端着蛋糕向小五走近时,左脚踩上了右毛拖鞋炸线露出的线条,右脚在此时抬起向前迈出,酸胀的膝盖没能支撑住突如其来的拉扯,哗啦一下折叠了起来。
怦然一声,小心翼翼捧在双手之间的奶油蛋糕就这么随意的倾斜着砸在了地上,只剩下奶油挤压水泥地面滑腻的声音。
表皮浮肿的身体并没有随着松软的蛋糕砸在地面上,小五再一次伸手接住了他——每一次都是这样,不管自己以怎样的形式即将摔倒,只要小五存在于自己身边,他总能稳稳地接住自己。
“没事吧。”小五把瞿风眠扶了起来。
瞿风眠无力地摇了摇头,眼睛却是出神地望着在水泥地面上瘫软着的奶油蛋糕,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蛋糕了,更像是一团沾满了白色粘稠浆渍的黄色海绵。
“蛋糕......蛋糕摔了......”原本笑得无比灿烂的脸在此刻瞬间黯淡了下去,上扬着的眼尾掖向下瞥着。
“没事的,真的没事的。”在感受到瞿风眠用心给自己准备生日的这份心意,他就已经很开心了。小五揽住瞿风眠的肩膀,搓了搓,“风眠哥给我准备的惊喜与祝福,我已经收到了,这儿——”小五拉着瞿风眠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处,心脏在强有力地跳动着,“我的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瞿风眠在小五怀里依偎了一下,很快便起身蹲在了蛋糕旁边,把被折断了的蜡烛一截一截地捡了起来。
“好好的生日,就这样被自己搞砸了......”瞿风眠笑得有些苦涩,“现在连个路都走不稳......”
“风眠哥,”小五也蹲下身子,接过瞿风眠手上的蜡烛,放到一边,然后握住了他的手,“谁说搞砸了,蜡烛折断了咱们就再插起来,愿望还没许我们就接着许。”
小五把蜡烛插在蛋糕没有贴地的那一面,从桌上的杂物框里掏出一个打火机,重新点燃了蜡烛。
“你看,现在这样也可以。”小五半阖着眼冲瞿风眠笑了笑。
“可是都摔成这样了......”
“有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对,碎碎平安,就是这个意思。”
“又不是什么陶瓷玻璃......”瞿风眠的心情总归好些了,便嘟囔道。
“意思对了就成。”小五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
瞿风眠情绪低迷之时,小五总能用他自己的方式让自己从中走出来。对上那双盛着情热和温暖的眼睛,瞿风眠僵硬的身体总能松软下来。
明明早之前是自己在安慰且鼓舞着小五的,怎么到了现在两人的位置已然不觉调换了过来呢?瞿风眠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或许是自己早已习惯了小五对自己的关心与包容,竟然而没有反应过来。
瞿风眠吸了吸鼻子,脸上重新挂起了笑容,“好,我去关灯给你许愿。”
灯被关上,漆黑笼罩着房间。白色奶油支撑起的蜡烛被打火机点燃,白色绒线再次迸发出暖黄色到火光,取缔了屋内冰冷的黑暗。
烛光摇曳之中,小五缓慢地闭起双眼,双手交叉握起,微微低下头,在瞿风眠为他点燃的蜡烛火光之中,虔诚地许了愿。
我希望风眠哥这一辈子都能够健康、平安、幸福、快乐。
蜡烛熄灭,屋内重新被黑色挤压,小五没急着开灯。
一片漆黑之中,瞿风眠感知到鼻尖上被添了一抹轻薄的凉意——好像是奶油。奶油不过停留了片刻,瞿风眠还未来得及伸手碰上那抹凉意,便被一片温热的触感所替代。
小五俯下身子吻上了瞿风眠的鼻尖。
瞿风眠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痒......”
“过了这么久,风眠哥还是这么怕痒啊。”一片漆黑之中只听得小五很轻地笑了一下。而后一双手臂攀上瞿风眠的肩膀,指尖隔衬衣的布料在他身上轻飘飘地游走着挠痒。
瞿风眠被小五逗得发笑着蜷缩起了身子,漆黑之中看不清小五的身影,躲不开他灵活的手指,索性一把抱住了他,试图阻止小五挠痒的动作。两人就这么抱在一起相互打闹着,尽是欢声笑语。
可当小五的手不经意碰上瞿风眠的脸颊时,起着老茧的粗糙皮肤却感受到了一阵湿蠕,脸颊滚落的泪水是如此的滚烫。小五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之后便迅速地收回了手,他不知道瞿风眠此时是在何种情绪的催化之下而流下的泪水。
喜悦?
悲伤?
还是单纯被自己给挠痒笑得流下的泪水?
小五想不明白,却也不想戳破藏匿在深沉夜色中的泪水,就让他一直藏匿在屋子里回荡着的笑声中罢。
直到瞿风眠化作小盒子被定格着埋葬起来,小五也没有戳破那晚夹杂在笑声里流下的泪水。
当接到医院传来的噩耗之时,小五终于向现实低下了头,尽管如此,他还是倔强地直挺着脊背,对瞿风眠的身体痊愈仍旧怀揣着希翼。
“医生,我哥的情况怎么样了?”
小五的情绪比之前平稳得多,医生对于他没有发疯般的拉住自己急切询问而有些出乎意料。
只有小五自己清楚他此刻的心绪有多么的慌乱,再次席卷而来的恐慌已经把他折磨得精力耗尽,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扒住医生的肩膀了。眼神向下瞟着,看似在盯着自己的鞋尖,其实眼神早已涣散,被紧张不安的情绪侵蚀得无法聚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