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追求的人生》》浮世勉知

3、追求者

　　如果凡事都有严格标准的话，姜海对另一半的基础要求是温润如玉。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出自《诗经·秦风·小戎》。
　　其实这对大部分人来说是个难以企及的高度，温润如玉首先意味着腹有诗书，腹有诗书的条件是有有良好的家庭氛围或者坚韧不拔的性格或者二者兼有。何况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年轻人中有多少人能做到静心读经典，更别说读过之后再细细消化。
　　姜海灯都没开，先接了一水咕噜噜灌进胃里，焦躁与局促这才彻底冲散。
　　一杯凉水下肚，疲惫荡漾而起，她又倒在沙发上。已经很久没出门逛过，很久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了。
　　意识慢慢沉下去，她疲于再回住处，甚至不想起身脱掉外套和鞋。
　　谈好摄影展工作事宜，陆秉瑜捏着车钥匙从经纪人小方那里出来，望一眼停车位上的车，脚步一转，竟然突发奇想要步行回去。
　　天蒙蒙亮，衣兜里的手机贴着腰疯狂震动，姜海难得一夜无梦，被吵醒也没有发呆太久，摸出手机刷开屏看到“摄影师陆秉瑜”那一栏头顶红点里的数字已经快要到达二十，她打开，全部都是薄暮盛景，不同色调，不同风格，不同角度，有山林野雾雾薄似纱，有高楼林立红日将出，由远及近，云浪被一帧帧连成一幅又一幅惹人叹为观止的动图。
　　不愧是著名摄影师。姜海已经很久没有心口如一的夸赞过什么了。
　　如果之前的生活用古井无波这个词来形容，那现在就称得上一个惊涛骇浪，分界线是大雨滂沱的那一天。
　　姜海的生活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至少这个联系人除了外婆就是顾客和陆秉瑜的手机格外热闹。
　　生意暂时进入淡季，没有顾客需要招待的时候姜海喜欢关掉店里的音箱自己安安静静看书或者写稿，或者画纹身设计稿。除了纹身师这一项身份，她还是一位作者，现在纹身设计稿已经足够多，她把重心转向书稿。
　　横线本已经涂改的乱七八糟字迹难辨，她换了一张白纸，躺在一边的手机已经很着急上火屏幕常亮，她随手滑动，全部都是照片，内容杂乱，红绿灯交替熙熙攘攘的十字路口，蓝天白云排列整齐飞过去的鸟雀，老胡同小院门口依偎着晒太阳的老爷爷奶奶。
　　她恶趣味的回复那张老爷爷奶奶一块儿晒太阳的照片：“他们是真的老伴吗？”
　　半分钟后得到回复：“欣赏就好啦，有的事不需要探究太多。”
　　太阳升高，店门朝阳，一整个被照的暖融融的，暖着暖着温度就逐渐升高，热起来了。
　　交通午高峰过去，整个店捂的闷热，哪里还像昨天下过雨的样子。
　　姜海扔掉外卖包装回来开空调，温度停在二十度。
　　门开了：“嗨！”
　　姜海握遥控器的手一僵。
　　工作缘故，陆秉瑜对细节的感知能力比较强：“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哦。”
　　掺着点宠溺又不浮夸的语气姜海很受用，放下遥控器走过来：“我忘了什么事？”
　　陆秉瑜微弯了点腰：“水杯没有收，是忘记了，还是在想我？”
　　姜海一窘：“谁想你。”
　　一天一夜，玫瑰彻底泡发，清水染上若有若无的淡粉。
　　陆秉瑜自觉的在沙发上坐下：“不过你这里看起来有点冷清呀。”
　　不提铺面还好，一提姜海就头大，敷衍着点头：“就是冷清。”
　　陆秉瑜偏了偏头：“太冷清可不好，这样多久了？”
　　任凭姜海再怎么把店里打扫干净，他都看得出这家店生意潦倒，器械只有经常被使用才会有鲜活的灵魂，那些和自己的相机一样重要的纹身器械却一看就没精打采。
　　“淡季。”姜海收了玻璃杯。
　　陆秉瑜倾着身子手肘支上膝盖，侧头偏向她的方向：“可现在是秋天，打耳洞和纹身的最佳季节。”
　　姜海继续解释：“前几天忙，最近清闲。”
　　“那清闲多久啦？”
　　姜海一抿唇，扭头看他：“一周。”一年，房租已经倒贴了。
　　陆秉瑜挑挑眉：“看来姐姐应该是遇上难处了。”
　　“说够了吗？”姜海忍无可忍。
　　不想对任何人说什么，别人有一丁点儿探究心都不能容忍。
　　陆秉瑜眨眨眼：“对不住啦，我可不可以要一杯水？”
　　他的确在探究，他要了解她，他想知道她适不适合坐自己女朋友的位置，没想到她戒备心这么重。
　　“当然没问题。”姜海轻轻笑了，用刚刷好干净的玻璃杯接了一杯开水，放了茶包端过来。
　　关怀小姑娘的方式在她这里一点用都没有。
　　棋逢对手。也许自己能略胜一筹。
　　接过玻璃杯时陆秉瑜认真打量她骨节分明的手。
　　沙发两端，一端喝着茶，一端安静的坐着不知在思考什么，画面倒是一派祥和。
　　“哎，”陆秉瑜抿下微甜的玫瑰茶，“你喜欢看书对吧？”
　　姜海难以置信的蹩起眉，她不相信陆秉瑜已经看到她高高的吧台后堆放的书和手稿。
　　“我可没有偷窥人隐私的癖好哦，”陆秉瑜倚上沙发，望着她的手表情温柔，“你的右手沾了墨，小拇指侧面非常多，你一定很温柔。”
　　姜海蜷了右手，左手分出来撩了撩垂到脸颊的头发：“这话怎么说？”
　　陆秉瑜依旧认真：“喜欢看书和写作的姑娘很温柔呀！”
　　真诚真是势不可挡。姜海佩服了。
　　作为追求者，真诚在某些时刻起决定性作用。
　　陆秉瑜唇角弯着好看的弧度，像个调皮的小孩。
　　总会遇到某个人在相处过程中感到很放松，警惕随之不再那么高。
　　姜海难得主动：“我是一名网文小说作者，你喜欢看书吗？”
　　陆秉瑜：“还好啊，不过我更想看你的作品。”
　　姜海看着他略显期待的模样，心头轻嗤，偏头道：“不喜欢就千万不要勉强，这是勉强不来的，而且，我不喜欢勉强。”
　　“那可不一定呀。”陆秉瑜蹭了蹭下唇。
　　姜海不知道他说的“不一定”是指什么，她想起湖畔的长椅。
　　天边金红交织，陆秉瑜带着她停下脚步，就着清凉的晚风坐在湖畔的长椅上，谁都没有开口，各自望着不同的方向。忽然，陆秉瑜往长椅的另一头挪了挪，她奇怪的扭头看，对上他抱歉的笑，然后看到他摸出烟盒和打火机。
　　她忘了昨天那时候她想了什么，是自己曾经视若珍宝到黑色zippo私人订制打火机，还是深蓝烟嘴上酒红色的唇印，总之她笑了，还说了句在她的世界里很疯狂的话：“没事，不用做那么远，我不介意。”
　　她挑男朋友的标准是烟酒不沾，温润如玉。她从来没有改变标准，也不会改变，她不像那些一过二十五岁就发愁找不到男朋友可怎么办的女孩。
　　她有引以为傲的身材和漂亮的脸蛋，她迈的每一步都从容不迫。
　　第一次，她因为一个男人打破固守的规矩。
　　视线落在陆秉瑜的手，她想起这双对她来说温度很高的手把她的手捂在掌心，手的主人语调柔软：“怎么还这么凉呀？”
　　“捂不热的，不用白费力气。”她望着白塔的塔尖，多少年前也坐在这里望过那遥远的天际。
　　这个男人像外国定义里的绅士，眼神总是克制的恰到好处，像是爱意难揞又极力隐忍，语调总是把控的恰到好处，即不黏腻又温和缠绵。
　　“那你需要一个热情似火的男朋友。”
　　“我不需要。”她直截了当。
　　“你的心不会像你的手一样冷冰冰的，怎么都捂不化吧……”
　　她从里面听出了心疼。
　　真是个合格的追求者。
　　处于自己无话可说姜海客客气气松客出门：“玩要忙了，你在这里会无聊。”
　　“不会啊，”陆秉瑜打量一周她简约风的铺面，“没有工作的时候我喜欢安静的坐着，放空发呆或者干脆睡觉，过一会自己的生活。”
　　最终还是被请出门，告别时说：“那我晚上接你下班吧。”
　　不到六点姜海就打了烊。
　　一定意义上，陆秉瑜是个合格的追求者，认真履行传统意义里追求者的义务，会主动分享，相处时不会冷场，如果做男朋友的话条件已经很不错——工作稳定收入可观，一般情况下不会产生经济纠纷，工作时间比较自由且计划性强，为人温柔体贴。哪怕撇开这些不谈，单见他第一面时那种一见如故也是很多人比不上的，她甚至觉得他们这辈子属于再续前缘。
　　几天没回家，打开门时迎面而来的香氛带上了冷气。
　　姜海脱下外套扔进洗衣机，潦草的扫扫沙发，膝弯一曲又躺倒了。
　　天花板的水晶灯很精致，像是真的精雕细刻出来的水晶装点，她看着看着，闭上眼。
　　现在有一个值得认真思考的问题摆在面前，要不要开始下一段感情——要不要让陆秉瑜坐上她“姜海的男朋友”这个位子。
　　爱情是美好的，有耐心的陪伴和漂亮的情话，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得到新的希望。
　　可是她的运气好像一直不太好，对浪费时间和腻人的情话也已经厌烦。
　　在一起，意味着要交流，要相处，通过交流和相处互相了解，当然不会有人的性格生来就是如谁所愿的样子，如果继续谈下去那么了解之后就要磨合，意味着用心，意味着容忍，更意味着耐心。也许要花几个月，也许要花几年。花掉之后呢，结果呢，未知。
　　她已经不愿意轻易尝试未知了。那是需要大把精力的。
　　互换过微博名，陆秉瑜手指一点关注了姜海，七点半驱车来到他的纹身店门前看到铁将军把门毫不意外，把车停在路边，认真翻阅她微博里的文章。
　　从某种角度来讲，那实在算不上什么经典，情节平平，语调平平，结构松散。可是居然有稳定人心的作用，至少对他有，全部刷完后，他放松地打出个长长的哈欠，伸了伸懒腰。
　　姜海发现了新关注，网名叫“想陪你闹”，她大脑空白半秒，打开他主页，目光扫过屏幕上的空白——什么都没有。
　　“你有女朋友？”她很直球的问。
　　“没有哦，微博都很久了”。这一次回的很快。
　　“那怎么不谈一个，你身边应该不缺人”。的确，多金，绅士，成熟，这种黄金条件光想想就很心动，更重要的是那双深情的眼。
　　这个快节奏的时代，多少人为了谈恋爱而谈恋爱，认认真真细品情真意切的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现在已经有目标了啊”。
　　姜海嘴角抽了抽，打出：“我缺点很多，我不适合谈恋爱”。
　　“我这是被拒绝了吗……还没开始呢，就有失恋的感觉了……”
　　“我想你了”。
　　姜海看到软件被那句动情的话激发出的满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