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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散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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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一整夜,姜海再次睁开眼时天已经晴了,阳光穿过玻璃摇身一变七彩色洒进来,刚好停在头顶。
暖光灯抵不过白光。
姜海扶着沙发靠坐起身,又在店里睡了一夜。
玻璃杯还放在原处,茶水彻底晾凉,门口那一块地毯晾干不少,雨渍斑驳,那一块的颜色总比其它地方深些。
“嗡——嗡——”手机的嗡鸣格外刺耳。
姜海呆了几秒,被吓了一跳似的一把捞起手机,来电显示是奶奶。
“喂?小海啊!”
姜海不出声,倚在沙发上揉揉眼睛。
姜老太太一听那头宁静的呼吸声就知道她刚醒:“小海,昨天下雨家里停电,哎,你不又睡店里了?”
“没。”姜海咳嗽一声,“电路坏了即使和我说。”
“没坏没坏,就是雨太大,整个区都停了。”姜老太太松了口气,“没在店里过夜就成,立秋了要变天,一夜比一夜冷啊,铺面薄睡在店里也不安全……”
“好。”姜海出声打断。
“什么时候回来呀,家里包饺子喽。”
姜海扫一眼冷冷清清的店,阳光下空中飞舞的细尘无处可藏:“忙完就回去。”
“好,”姜老太太笑了,声音明朗不少,“想回来就回来,这年头生意怪不好做的,怎么也不能苦了自个儿呀,哎,最近小谨……”
姜海直接挂断电话。
卸掉妆看着脸上阴沉的黑眼圈,她更不敢回去了,她得承认最近状况很差,未婚夫半路反悔,作品也再没有拿得出手的,恍惚麻木。
半年没有回老房子了。
她知道这属于逃避,可她实在没法把这些说出口,更别提面对奶奶。
姜老太太年轻时是个十分优雅的女艺术家,直到现在依然经常被邀请去参加各种音乐会,走入会场时微笑点头温柔的回应那一声声“姜老师好”。
手机又是“嗡”一声。
姜海木讷的打开消息,摄影师陆秉瑜:“可以请你一起去散步嘛”。
散步是一件很暧昧的事,路上车辆应接不暇,行人来来往往,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中俩个人陡然成为关系最亲近联系最紧密的一对步行者,要不经意间关注对方的状态,并肩而行,不是亲密无间,却又偶尔肩碰肩,肘蹭肘,也许还会瞧瞧幻想一些美好的未来。
她伤心难过,她焦头烂额,她食不知味,她彻夜难眠,她麻木,这种时候来的怦然心动简直恰到好处,像沙漠中艰难的求生者幸运的获得了水源,她已经干涸很久,难得拥有一点温度。
“什么时候”,她这样回复。
不止像水源,更像刺激上头的尼古丁,欲罢不能,上瘾。
对面沉默了很久很久,她百无聊赖的划着屏幕。
太阳越升越高,八九点的交通早高峰彻底过去,街道上的车辆不再匆匆忙忙。
她不是个擅长等待的人。
“你说什么时候,我要安排我的事”。
她开始讲道理。
对面还是沉默。
烦躁涌动,她讨厌这种感觉,动手拉黑的前一秒,门开了:“老板,现在营业吗?”
姜海把手机扔在沙发上:“营业。”
“我想纹身。”女生小步小步迈进来,俩手轻扯着卫衣袖子。
姜海扫过女生不施粉黛的脸和素淡的卫衣牛仔裤:“小姑娘多大了?”
“二十。”女生站的笔直。
姜海弯了弯唇角:“先坐。”端了热水过来,“玫瑰茶包还是百香果茶包?”
“百香果,谢谢姐姐。”女生轻蹙着眉笑,泛粉的脸颊显出浅浅的酒窝。
“放轻松,纹身没有那么可怕,”她局促的太明显,一看就是“乖”孩子类型,姜海想起自己小时候不买东西就不敢进商场逛,“这是不同的风格,你可以先看一下,找到喜欢的告诉我。我来介绍一下纹身。”从吧台的书堆里抽了几张样板图依次铺在茶几上。
水杯放在图纸旁边,茶包飘在水里晃晃荡荡,女生坐的很端正,俩只手叠在膝盖上,衣袖遮住了虎口。
“纹身机带有针头,可以快速上下振动,每秒能够刺入皮肤几百次,刺出一条条细小的伤口注入墨水,持续时间由你选择的图案决定,几小时或者几天,此期间你会感受到被针扎或刮伤的疼痛,会流出血液、淋巴液,完成之后养护过程要避免阳光直射和接触刺激物质,一般情况下俩到三周后皮肤就会完全愈合。”
“针头会扎入皮肤俩毫米的真皮层,油墨粒进入皮肤里皮肤会派免疫细胞对抗,巨噬细胞吞噬油墨粒,皮肤会逐渐将颜料包裹在细胞内部并形成保护膜,其中的颜料虽然会随着新陈代谢脱离躯体纹身颜色逐渐变浅,但这个过程非常漫长,想彻底祛除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姐姐,我想好了,纹。”女生坚定的点头,挑中一个素淡的花纹,“要这种风格。”
那是一张白底红印的图案,一条额头上带有心形标记的精巧小蛇攀着某个名字,寓意我只是在爱你时收起了獠牙”。
姜海点头,转身去柜子里找图册:“是疤痕体质易敏体质吗?”
“都不是。”
那就好。她不是个喜欢麻烦的人。
女生正翻着图册,沙发上的手机震动一下,又震动一下,她看一眼手机又看一眼调试工作台器械的老板姐姐,还是朝人招招手:“姐姐,你的手机响了。”
姜海抬头看过来,听她怕不够完整似的补充了一句:“响了两声。”
“好。”低下头继续调试。
她还是更喜欢老顾客,她这儿的老顾客话都很少,补色或者新选,结束后买单走人,她甚至不需要说“欢迎下次光临”,她的牌子挂在那里就不需要刻意宣传,姜家的画师手艺精湛,她设计的图案独一无二,她的技术万里挑一。
女生翻完一本图册,最终还是选了那张小蛇图纸的花纹,想纹在脖子上。
姜海看一眼她的脖子,收起画册准备放回原位:“英文要人名还是名言?”
女生红着脸小声说出一个名字。
姜海抽出吸水纸:“喜欢越漂亮就越危险?”大部分行业都严格秉持“顾客就是上帝”这一信条,满足顾客提出的合理消费需求,她原本也一样,只管按照顾客的要求把图案纹上去,难得多说几句话。
女生摇摇头,脸更红了。
姜海也“年轻”过。
“妹儿,我说直接点儿,你没法笃定你这一辈子跟谁一定能一直在一块儿,这世上的好都是有条件的,爱谁也不是这么个法儿。”
女生看着她不说话,眼神闪烁。
姜海心里叹口气,提笔画图。开店这么多年第一次砸生意,砸的还是自己的。
刚要在小蛇身体里嵌字,手腕被女生一把握住:“姐姐,可不可以不写字,纹到肩膀上?”
送走这位小顾客,交通午高峰都快要来了。
对技术过硬的人来说这么简单这么简单一个图案实在不该花这么久,为了赚几十块钱听了几个小时爱很坎坷,姜海实在需要缓缓,最受不了的就是工作时候有人在身旁絮絮叨叨,那个腼腆的女生生怕冷场似的不疾不徐一直讲话,她得接应着还得操心手里的活儿,不到一个小时的工作生生翻了几倍,女生脚步轻快的踏出门时她觉得天都更蓝了。
陆秉瑜收到回复已经是吃过午饭后了,对方冷冰冰的回了一句“去哪”。
北海公园离她很近。
姜海洗脸,画上精致的眼妆,黑眼圈被遮的严严实实,手机在充电,聊天页面开着,她发了一个“东十字路口见”,毫不意外又没了下文。
手机在衣袋里震动,“不用了,我去你店里找你吧”,姜海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抬头望一眼几米处的十字路口,低头打字:“可是我已经在外面了”,然后开始纠结哪边是东。
这次的回应来的很快,她尚在纠结中就看到:“你在哪呢,我去找你”。
她回复“我也不知道”,然后转了一圈找方向。
陆秉瑜一抬头就看到她雾蓝色风衣泼开的衣摆。
姜海得承认她现在是个内向且不健谈的人,面对一个认识不过一天就可以约出门玩的人实在不知道该聊什么。
创意性工作是她所擅长的,画展与音乐会是她乐于出席的,她可以像陪客人游玩一样陪这位著名摄影师完成“散步”这项工作,她在工作场合总能大方得体侃侃而谈。可他是陆秉瑜。
过马路时衣袖被轻轻牵住,她下意识低头打量脚下 然后整只手被试探着握住,她默许,心跳漏掉一拍时那只掌心滚烫的温度裹住冰凉的指尖。
陆秉瑜有些惊讶:“你的手好凉呀。”
“嗯。”她淡淡点头。
走过入口巷道,秋风徐来,昨天一场大雨把每一块砖石都涤的一尘不染。
陆秉瑜侧头看见她波浪卷的长发被风拨到肩侧,一缕沁人心脾的淡香被送到鼻尖,是那种温和的带着淡淡暖意的香,他说不清楚是哪个牌子的洗发露,他用过很多种香型洗发露沐浴露,却只能把这一种归结为一直认为很矫情的“体香”类。
第二股风吹来之前,陆秉瑜伸出手:“咱们商量一件事吧,今天一起出来玩只是好朋友一起出来玩,不要有太大负担,不要拘着,好不好?”
他的手指白净修长,像小说里写的那种古代公子的手,姜海看了一会,伸出小指勾上他的小指,拇指指腹相贴:“好。”
压根不需要多说,雨天里看过他的眼睛,姜海什么都知道了。
吃饭是一件神圣的事,一起吃饭更是一件神圣的事。出于相识时间太短,没有做这一件神圣的事。
晚上六点半陆秉瑜有工作处理,六点十五分准时把姜海送回了店里,不放心的问:“天都快黑了怎么不回家呢?”
姜海指着玻璃门上的创意贴纸:“七点半打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