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装与武装》番茄就要炒蛋

3、游行

　　灰黑的越野车行进在B国的黄色大地上，古老的大河在道路两旁平静穿流，河流两岸整齐排布着土黄色的楼房，楼房大多破旧、衰败，血迹斑斑，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静静地等待生命的归宿。

　　他们正行驶在前往机场的路上，沿途戒备森严，设置有不少的岗哨，大部分岗哨都配有装甲车、坦克，最不济也配上了皮卡加机枪。眼前景象，仿佛一场恶战即将降临。

　　与外面的凝重肃杀截然相反，车内的氛围可以算得上轻松闲适了。除了坐在后座的易点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窗外，其他三人都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那闲聊。

　　易点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没人说，她不想问，也不敢问。他们对她态度恶劣，她也不想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她暗暗腹诽：既然他们说是来自首都军犬繁育训练基地的，那再根据每个人的特征，姑且先帮他们起个名字好了。首先是被她痛扁一顿的男人，就叫他“落水狗”；其次是那个喜欢戴墨镜装酷的，叫“四眼狗”；最后是那个总是不耐烦还差点要对她动粗的人，易点与他无冤无仇，他还这么坏，最是让人讨厌，就叫他“癞皮狗”吧！

　　“三狗”当然不会知道易点内心的这番风云，只当她是空气，还在那闲聊。

　　癞皮狗这时问：“老野，你眼睛没事了吧？”

　　“没事，暂时瞎不了。”落水狗瞟了眼车内后视镜，那眼神又幽怨又克制。

　　“嗯，还有头上这包，应该也不用‘背’几天了。”四眼狗忍着笑，扫了一眼脑门那块肿起。

　　“滚。”落水狗没好气。

　　“外伤好得快，内伤可不容易好。诶，我认识一个特别厉害的男科医生，到时候让他给你好好检查检查。”癞皮狗不怕死地凑身到了副驾驶。

　　落水狗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还没完，四眼狗也凑起了热闹：“出来前狗宝还叫你穿红内裤辟邪，你非不听，看吧。”

　　“穿你妹。”落水狗冷冷道：“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有些人这辈子就算完了。”

　　“本来就没啥希望了，”四眼狗笑了笑，“要是再搞坏了你这个太子爷，那不得牢底坐穿啊。”

　　听着他们指桑骂槐，易点全身打了一个激灵，她知道他们在敲打她呢，但是这话说得也太夸张了一些，真是心眼比针尖还小的一帮人。而且明明是他们“搞恶作剧”在前，那种情况下她只能采取正当防卫，他们不解释不道歉就算了，还想怪到她的头上来了，简直蛮不讲理。现在又不由分说地把她从使馆带走，手机和证件全都扣在那个落水狗的手里，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犯了什么罪要被押解回国呢。

　　话说起来，易点现在的处境跟罪犯真没啥区别，因为其他三人都把她当空气似的，既不搭理她，也不给她任何东西，只自顾自地聊着天，说一些含沙射影的话。易点猜出来肯定是跟她有关的，但有些词语句子她又实在琢磨不透，听了半天也拼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这实在令她身心俱疲。慢慢地易点也不想再琢磨了，索性就像坐牢一样缩在车后排的一个小小角落，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快速后退的街景，发呆，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易点发现四周的车慢慢多了起来，而且大家的车速都在渐渐变慢，没过多久更是直接堵在了路上，只能像蜗牛一样一寸一寸地慢慢向前挪动。

　　车内的人顿时没了聊天的兴致，副驾上的落水狗摇下车窗，外面的声音一下子清晰起来，他仔细辨认从远处传来的各种声音和味道，空气里夹杂着呼喊声、枪声、喇叭声，混乱、模糊而压抑，外头吹来的风里充斥着飞扬的尘土和渐渐浓烈的火药味，让人感到一丝不安。

　　“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好像有枪声，难道前面打起来了？”

　　“无语，B国这两年不是挺太平了嘛，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搞事情。”

　　易点也摇下了车窗。正巧，对面隔得不远的一个司机也探出头来向前张望，随后又听见他跟车内其他人叽里呱啦说了什么，易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信息，于是壮起胆子，用当地语言跟他聊了起来。

　　“你跟他说了什么？”落水狗用审问犯人一样的语气问她，不久还把她的车窗给摇上去了。

　　易点本来想硬气一点也不搭理他们的，奈何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到的落水狗脸色阴沉可怖，还是乖乖交代了：“前方应该有游行。听那边的司机说，今天中午有几个孩子在放学回家路上中弹，其中一个抢救无效死亡，这起事件可能跟该地区的极端民族主义有关，按照当地的惯例，涉及这种民族恩怨的人员伤亡，尸体从医院抬出来后都会有一场游行。”

　　B地区的这种死亡事件不知在新闻上看到过几回了，但这会三人亲见亲闻，心下多少还是免不了感慨。过了一会落水狗又问：“遇上这种游行一般会堵多久？”

　　易点略加思索，随后回答道：“平均一个小时左右，快的话半个小时，最久的试过半天，依我看，今天这场游行可能会比较久，因为B国这几年只是表面太平，暗地里却是积攒了不少仇怨，最近这段时间极端民族主义活动很积极，他们一定会利用好这次的机会，最大范围地煽动民众情绪，游行的队伍可能会很长，持续的时间也会更久。”

　　癞皮狗一听立马懊恼：“可恶，那还能不能赶上今天的飞机了？我明天还约了人呢！”

　　B国航班稀少，一天下来的班次一个手掌就数得出来。而且因为政局动荡，所以往往天还没黑机场就要关门了。

　　“做好最坏的打算吧，找个酒店过夜，第二天直接去机场买最早的机票。”

　　易点的判断没有错，他们就这样被堵在了路上好久，半天动弹不得。过了一会，游行的队伍慢慢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最前面开道的是一辆破旧的大卡车，有几个人挥舞着国旗站在上面，紧接着是一副高高抬起的担架，上面盖着几色拼接的国旗，国旗下覆盖着的是微微凸起的身体轮廓，那凸起的幅度不大，下面躺着的应该是一副瘦削单薄的身体。紧随其后的是很多很多的人，一眼望不见尽头，有男人，也有女人，有大人，还有小孩，他们无不群情激愤，愤怒地大喊着把拳头一次次用力冲向天空，呼喊声震耳欲聋，喊声的间隙夹杂着阵阵枪声。

　　“死的这个孩子刚上小学吧，画像看起来还很小。”

　　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彼时易点正默默注视着不远处的游行队伍，她也看到了队伍里高高举起的画像。画像里的小人儿咧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眼睛里满是狡黠机灵的笑意。他的身后是沙滩和大海，海面上浮动着闪闪的波光。

　　那一瞬间，易点的心口被堵住了，她认识这个孩子，他是易点他们国家的报社在B国该地区的本地雇员的小儿子，因为易点跟报社的记者是好友，所以不时能在朋友办公室见到这个古灵精怪的小男孩。而这会看到的画像，正是不久前易点和记者朋友去海边的时候亲手给孩子拍下的。她设想过很多种应用场景，唯独没有想过，它会用来作孩子的遗照。

　　下一秒，易点突然想到了朋友，她的心马上揪了起来。这个孩子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遭遇爆炸.....中午放学......男孩时不时会在中午放学的短暂时间去报社找爸爸......报社......她不敢再往下联想，她现在迫不及待地想马上打个电话给朋友。

　　“不行。”掌控她手机的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使用请求。

　　“为什么？！”她抗议。

　　“不为什么。”他一点情面不讲。

　　易点着急得快要上火，可一想到朋友的安危，她还是忍住了，于是放软了语气，耐心跟他说明原因：“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她是通讯社的记者，今天这起袭击事件发生的地点离她的工作单位很近，我想跟她通个电话确认她是否平安。我不会说很久，甚至可以全程开免提，手机您也可以拿着，这样可以吗？”

　　“不行。”落水狗拒绝得很干脆。

　　易点不放弃，继续打感情牌：“她不是普通的朋友，我们是大学同学、室友，她一个女人在这里，单打独斗的，今天还出了这样的事，我真的不放心。就让我跟她通个电话，实在不行发条短信也可以，或者用你们的电话打过去，只要能确认她现在平安，怎么都行，可以吗？”

　　“不可以。”还是一口回绝，油盐不进。

　　易点压住情绪，又换了张工作牌：“她是我们国家的合法公民，我作为驻地外交官，确保我国公民安全也是我的职责和义务。”

　　落水狗冷哼一声，没说话。

　　易点终于被惹毛了：“为什么不可以！我有通信自由的权利！你们凭什么剥夺！”

　　三人无动于衷，落水狗只是冷冷地撇下一句话：“因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易点糊涂了，她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是因为今天上午我喷您辣椒水的事，我向您郑重道歉，要我登报公告记大过罚款怎么处罚都可以！”

　　不说还好，说起这个落水狗就来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阴暗，因为一点私人恩怨就公报私仇？还有，我必须提醒你一点，你能逃脱不是因为你多厉害，是我手下留情，不然你小命早没了。”

　　他话音刚落，两个“猪队友”就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落水狗欲骂又止，咬牙切齿最后还是忍住了，只翻了一个大白眼。

　　可易点就更不明白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事，她真想不出自己犯了哪道天条，竟要遭受这样的对待。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太令人窒息了：“那能不能请您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为什么要扣押我的手机和证件，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地带我回国，还是以这种对待犯人的方式！到底是谁的命令？你们又是什么人！”

　　“无可奉告！”落水狗的心情也很不好，丢下一句话就扭过头不再言语了。

　　易点气得周身发抖，冷汗都要出来了，继而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脑子像坐上了旋转木马，转得她头晕眼花。

　　可即使如此，给朋友打电话的执念还是紧紧地攥住她的每一根神经，她咬着牙挤出全身最后一点力气，一把往前抓住落水狗的手臂，抓得死死的，好像在抓一根救命的稻草。

　　给我电话。她想说。

　　不知道落水狗是怎么回答的了，易点不久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