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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隐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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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元野一个人坐在驾驶室里,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一点点走进夜色,最后消失不见。他手里的烟换了一根又一根,烟雾充斥着驾驶舱,久久不散。
他忘不了她被带走时回头看向飞机驾驶室的那个眼神,震惊,恐惧,疑惑,失望......还掺着很多很多别的情绪,他说不完,哪怕日后一遍遍回想,他都无法用一个贴切的词概括她的眼神。
慢慢地,他又想起她的很多眼神,初见时的惊恐但镇定,踹他砸他朝他喷辣椒水时的狠劲,再见后的警惕,怀疑,有时还会带点愤怒,有时又怂怂地吃瘪,她面对危险来临时还挺勇敢,眼神毫不退缩,扑过来的时候视死如归,跟她柔柔弱弱的外形一点不称。捍卫国家利益时的眼神纯粹又坚定,真的很像个军人。喝醉了想家会眼泪汪汪,清醒过来又一秒切换工作模式,笑得又假又勉强。可面对流血和战争的时候,她会悲天悯人;碰到困境和险阻,她不屈又倔强;说起好吃的好玩的,眉飞色舞,拉都拉不住。还有她亲吻他的时候,那个眼神,温柔得可以让他做什么事情......
她真的是一个很鲜活的人。
“她不应该是那样的人。”
凌威从烟盒里随意抓了一把,点燃其中一根,一抽,一吐,白蒙蒙的烟雾喷涌而出:“几天时间,你了解她?”
元野低头不语。
“有没有可能误判?或者有人栽赃陷害?”时雨也走了进来,沉默半晌,“她这个人,真的不像。”
“如果她是装的,那我也服她!”还有霍云霆,他嚷嚷着,“可以骗过我们三个人,她得多厉害。”
“你以为你们看人很准啊,”姜去寒打击道,“你们三,不止,还有这几个,哪个没被街边乞讨的老爷爷老奶奶小女孩残疾人骗过钱?”
江尚反驳:“那没准人家是真的有困难呢......再说了,你不也给钱了吗......”
姜去寒顿时吃瘪。
叶蔚开口了:“确实有可能误判,也不排除有人故意陷害她,但是我们目前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排除她合理怀疑的客观证据,只有你们这点主观感受。”
“我们的情报组可不是吃干饭的。”秦怀远说,“短时间内能取得圣城头目的信任和赏识,还不被身边人察觉发现,这人必须是个实打实的人才。刚开始其实我也有点不信,看她这样子,估计连杀只鸡都不敢,更别说做这么多胆大包天伤天害理的事了。”
“那你怎么又信了?”霍云霆问。
“不是你们说的吗,”秦怀远细数,“能从老元手下逃脱,还把他搞伤了,后面还能英雄救美,这不是人才是什么,我们都打不过老元,这林黛玉能做到这么多还不算奇怪?还有,她那个B国的特别通行证,很多国家连他们的大使都没得,她一个年纪轻轻的一等秘书,仅凭关系好就拿到了?还有她的人脉,这个局长她熟,那个族长她也认识,还能知道这路那路的,也太通天了吧!对了,还有预判人肉炸弹那个,这个是真离谱,人群中看了一眼,再加上别人前两天就顺嘴一提的小道消息,这就能马上想到有人要实施恐袭?真有这种能耐,我提议马上把她纳入我们A队!还有一点,最重要,最能确定,你看她把老元搞成什么样了,也不是什么绝世大美女,就算是,老元见识过的还少?才几天时间,就把我们春秋最硬的骨头啃下了,我真心觉得她很厉害,很可怕。”
这话不假,众人不约而同看了元野一眼,他整个人此刻笼罩在白雾中,颓丧,无助,这是他们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甚至不会想象会出现在他身上的模样。
时雨还想起后面几天元野的种种异常,只要她在他就不抽烟,有一两次烟瘾犯了,宁愿猛喝水也不接霍云霆递过来的烟,还不准他们抽。递水给她会提前拧松瓶盖,吃东西会给她夹,甚至还知道了她的饮食喜好。他的眼睛总是随她移动,他的身体总是忍不住向她靠近。很多很细很琐碎的事情,不一而足,都是元野以前从来没有过甚至嗤之以鼻的习惯。
不知道这小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不留神,就已经陷得这么深了。
凌威吸了口烟。
“她能办成这些事,如果真的全部是凭自己本事,那不应该被埋没在那些地区这么多年。”
“怀才不遇的人很多啊......”霍云霆小声嘟囔。
“正因如此,所以她更有这个可能。”叶蔚说。
“啊?”时雨和霍云霆都不理解。
“简单说,”姜去寒解释,“她不仅有背叛的实力,也有背叛的动机。”
“怀才不遇,加上,”江尚补充,“父死弟残之仇。”
后面这点是元野他们没想到的。他们能猜到怀才不遇,因为易点这些年一直都是在边远艰苦国家驻外,大好青春都用来吃苦了,她一个身娇体弱的女人,没有点怨气是不可能的,事实上易点确实也一肚子苦水。他们还猜过禁受不住金钱、男色等诱惑,唯独没想过还有这种仇怨。他们调查过易点的家庭背景,怎么没查出还有这么一桩血色往事?
凌威他们也是这段时间才从国安部得知这个消息。这是一个久远而隐秘的故事,因为牵涉其中的人或家族举足轻重,所以向来是秘而不宣,讳莫如深。
“跟你家还有点关系。”凌威看了元野一眼。
元野打了一个寒噤,不敢去想,更不敢相信。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易点刚毕业考进外事部,刚被分配去B地区。元野也还在读军校。
不过这事跟易点无关,跟元野也无关。置身事中的是易点的弟弟易之,还有元野的表姐元舒,以及其他很多很多人。
事情的起因源于一次酒后误会。那时候的易之、元舒都还是准备毕业的大学生,都是天子脚下名门学府的天之骄子,都心高气傲,但是两人素不相识,也不同校,只是碰巧在大学城附近同一家馆子聚餐,碰巧两边都喝到深夜,又都喝得酩酊大醉。
元舒起身上洗手间,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从她身旁经过,看了她一眼,随后又说了句什么,元舒那会也是醉意上头,只觉得是骂她下贱之类的话,顿时怒从心头起,扇了她一个耳光。这一幕被易之看到了,他和女孩是同学,看不过眼,就上来推了元舒一把,易之也没少喝,一身酒气,力道就没个轻重,这一推就把元舒推到了桌上,撞翻瓶子,身上被划破出血了。元舒当然气不过,喊来了一道吃饭喝酒的朋友,易之和女孩的同学见状也冲了上来,总之,热血上头的少男少女,打起架来不管不顾,什么都敢抄起来用,什么狠手都敢招呼。直到几十个民警特警过来,才把他们分开。
这场闹事没有赢家。易之这边是公安大学的,特别能打,把对面打死了两个,他们这边只受了伤,易之最为严重,一条腿骨折了,虽然后续经过治疗可以正常行走,但跑跳这种稍微剧烈的动作,却是再也不可能了,他的警察梦也化为泡影;而元舒这边,什么学校的都有,但有一个共同点,来头大,不是高干子弟,就是豪门之后,死的那两个都是男的,还是家中独苗,势必不可能善罢甘休。
这场风波很大,但只限于当事人内部,外部一点风声不透,压得很死。
因为没有绝对的谁对谁错,都有受伤,所以谁的怨气都很大。
协商争吵的过程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扯进来很多原本是局外的人,元舒这边自不必说,个个家大业大;而易之这边,虽然家庭背景都稍显逊色,但毕竟还有家人的家人,朋友的朋友,能拉得上的关系都拉上了。而且这些学子本身也足够优秀,所以老师、校长也都出动说情。还有易点,她那时身在国外,但也没闲着,还在国内的肖飒帮着动用自己的人脉去游说,全家老小全部出动,费了好多的口舌和精力。
但最后得以尘埃落定,还是因为“平衡”二字。
另一边也死了两个。
第一个是那个女孩,易之的同学,经受不住压力,跳搂自杀了。
另一个就是易点和易之的爸爸,为了这场纠纷四处奔走,陪笑陪尊严,殚精竭虑数十日,精神支撑不住,一个恍惚,出了车祸,也没了。
易之和几个同学,元舒和几个同学,都挨了退学处理。
风波这才得以平息,成了尘封在这些个家庭中,谁也不能提起的秘密。
元野对这个事毫无感知,除了家人的守口如瓶,也因为他在读军校,两耳不闻窗外事。而且那会他跟爸爸这边来往多一点,虽然他姓元,但元家,有时候还是把他当作外人的。
易点就不同了,她好像置身事外,但又从头到尾关注跟进,她的朋友、老师、同学、男友,甚至还有外事部的领导、同事,她能找的都找了。她对这件事的感触,不会比弟弟这个当事人少多少,更何况,她还因此没了爸爸。不是没了一个感情淡薄的亲人,不是残了一个会争夺宠爱的对手,这两个男人,都是她生命里同妈妈一样重要,比自己重要的亲人。
她不可能不恨。
这是她最合理的动机。
“可是跟恐怖组织合作,背叛国家,对她有什么好处?”
“不是国家害的她家破人亡,恐怖组织更不会帮她报仇雪恨,她这么做的意义在哪?”
“是啊,双方都有错,协商的时候也没有一方压着一方,就算有恨,也不至于强烈到这个地步吧?”
“如果加上怀才不遇这点呢?”凌威半眯着眼,抖了抖手里的烟头。
叶蔚叹了口气:“易点之恨,可不止源自爸爸和弟弟的这个,还有她自己的。我们国家对外交官驻外,实行三年一换,这种艰苦地区,两年甚至一年就可以了,而且是国外几年,国内几年,不会像她这样,七八年了都在那块地区打转,我不信她对这个安排没有产生过联想。”
联想?她可太会联想了。想到这,元野不由得苦笑。
“那不是给她穿小鞋吗,”姜去寒对易点不喜欢归不喜欢,但该有的正义感一点不能少,“你姐这边够小心眼啊!也太阴险了。”
“所以啊,”叶蔚又是一声叹,“易点不会是你们看到的那样简单,她的心思藏得很深,情绪也隐得很好,不然也不会瞒得过我们情报组那么多年了。”
凌威补充道:“我们现在查到的最早的一次勾结,就发生在她父亲去世的第二年。”
“竟然这么早就开始了!”时雨有些震惊。那会,易点应该也只是个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新人吧。
江尚分析:“跟恐怖主义组织合作,可能也不是为了除掉逼死她父亲的哪个谁,纯粹是因为你姐这边都是掌控国家权力的权贵阶级,她恨屋及乌,干脆一棍子打死得了。”
“而且恐怖组织有钱,她一个小外交官,仅凭工资能挣多少?”秦怀远也说。
姜去寒也想到一点:“而且能满足她对权力的欲望,掌握生杀予夺的快感。她被欺压久了,心理是容易变态的。”
“说得是有点道理啊......”霍云霆动摇了。
不只是他,就连时雨,甚至元野,都开始思考。
几天时间,真的可以让他们认识一个人吗?
这样深的仇和怨,她真的能做到心无芥蒂吗?
还有她花在元野身上的心思,那些信手拈来的信息,那次情意绵绵的热吻,到底真是无心巧合,还是都是她故意设下的陷阱?
到底什么是真的?又有几分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