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装与武装》番茄就要炒蛋

14、小狗

　　易点是被阳光唤醒的。

　　她好久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了，金灿灿的阳光铺满软和的被褥，一点点渗透里头的棉絮，阳光和柔软一同将她包裹，她仿佛回到了妈妈的子宫，无忧无虑，自在平和。

　　使馆这间房的位置极好，可以看到窗外绿树轻摇，雀鸟啁啾。今天的天气也极好，天空湛蓝，白云朵朵，美得像大师笔下的油画。唯一美中不足的，她的身体不是极好，病去如抽丝，受伤的位置还是有些牵扯的疼痛，身上也没有多少力气，她感觉自己的身体空空的，只剩下个骨架和一层薄薄的皮囊。

　　但好在她的精神恢复得不错，她可以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靠着床头，安安静静地欣赏窗外的景色。

　　过了一会，有人径直推门进来了，是元野。他可能没想到易点已经醒了，毫无防备迎面撞上她的目光，易点看到他明显地顿住，然后耳朵刷地一下红透了。

　　“元野少校，怎么了？”

　　“没什么......那......我去叫人。”

　　元野很快转身出去了。又过了一会，医疗队的医生和大使馆的同僚都过来了，有不少人易点都认识，所以场面一时间热闹起来，医生一边检查，众人一边寒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搞团建呢。

　　时雨和霍云霆也过来了一趟，但却没再见元野出现了。易点感到有些奇怪，便问：“他呢？”

　　“哦，他抽烟去了，估计昨晚没休息好。”

　　“他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他能有什么事，放心。”

　　“什么时候走？”

　　“明天，已经安排好了。你今天刚醒，今天走不太现实。”

　　易点也就没什么好问的了。

　　今天还是工作日，无论是使馆还是医疗队，都还有很多工作要忙，不久大家就四散了。易点的身体刚刚恢复，吃不了什么，使馆特地让厨房做了清淡的饮食，并直接给她送到了房间。

　　接下来便是难得的清闲时光，易点一会发发呆，一会翻翻书，习惯忙得脚不沾地，突然闲下来了反而有些无所适从。第二天就要回国了，易点突然想跟肖飒通个电话，但手机还在元野手里，这人不知道去哪儿了，除了刚醒来见了一眼，老半天都没见到他人影了。

　　易点拄起医疗队为她准备的拐棍，一瘸一拐地出门去了。刚受伤那会一心都是赶路，肾上腺素飙升，刻骨的疼痛抛之脑后，现在好了大半，反而有点难以忍受了。

　　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元野跑哪里去了，易点在办公楼之外的休闲区域逛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她抬头看了眼蔚蓝的天幕，想起什么，于是拄着拐杖咚咚咚地往大楼后边去了。

　　使馆后面有个小院，有花有草，还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这是用来作狗舍的，使馆养了一条狗看家护院，白天被圈养在小院自己活动，傍晚下班闭馆了，它就要出来“上班”了，承担起使馆安保的重任。

　　既然是“首都军犬繁育训练基地”出来的，大概率也是喜欢追着狗跑的。果然，刚踏进小院，易点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他坐在草地上，双手反撑在背后的阶梯，若隐若现地勾勒出他后背结实硬朗的肌肉线条。

　　他的指尖夹了一根点燃的香烟，白气袅袅，在他身旁形成一团雾。他看起来心事重重，烟燃了好一会，他才想起，弹掉烟灰，然后递到嘴边抽上一口。

　　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他们也算出生入死过的交情了，但易点突然想起，他们相识也不过三两天，她一点也不了解他们，就像此刻，眼前，元野沉默的背影让易点感到陌生而疏离。

　　她都走到一半了，突然觉得还是不要打扰才好，正停住准备转身，前面突然传来一声狗吠。

　　“汪！”

　　只见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突然蹿上台阶，变身似的出现在元野身侧，还没等元野和易点反应过来，小毛球一个百米冲刺，离弦的飞箭一般，嗖地一下朝易点奔来。身子看着小小一只，但结实紧致，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圆滚滚毛茸茸的炮弹从远方直射过来。

　　小狗虽小，但气势很足，从大老远飞奔而来，追捕猎物似的，易点远远地就感受到了那股强烈的冲击力，脑海中马上涌现出小时候被狗撵的记忆，吓得当场愣住了。

　　“小乖！”

　　元野及时喝了一声，小狗很快听话地刹住了车，看了一眼正朝这边走来的元野，又转过身，一甩一甩地冲易点摇尾巴吐舌头了。

　　“你怎么来了？”

　　“啊......我听他们说你没休息好，来看看......”

　　易点没好意思开门见山直接提要手机的事，一来他看上去好像心情不好，二来这找人办事得讲究说话的艺术，易点多年前就拿捏这点了。

　　元野看她的眼神晦暗不明，半晌，他说：“你还挺关心我。”

　　易点心虚地低头赸笑，她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好在旁边的小狗“提醒”了她：“这是使馆养的狗？我记得以前是只大狗，我还见过的。”

　　“那是它妈，”元野低头看了眼绕着他腿跑的小毛球，“刚被带去宠物医店洗澡去了。”

　　易点哦了一声，也低头去看那小小的一团。小狗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也嗅出她身上带着和善的味道，不警惕也不怕了，开始绕着她的腿跑圈。

　　“去那边坐吧。”

　　“好。”

　　“......要我抱你去吗？”

　　“不用不用，”易点连连摆手，“我不用拐棍其实也能走。”

　　“哦。”元野的眼神暗淡了下去，好像有些失望。他弯下身，一手将缠在易点脚间的小狗捞起，然后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前走了。

　　易点落下好一会才走到元野旁边。那只小不点似乎玩累了，一动不动地躺在元野的臂弯里，巴掌大的小脑袋静静搭在他结实宽大的手臂上，乖巧地任由元野给它梳毛，只有大大圆圆的眼睛还在一眨一眨地闪动。

　　“它叫小乖？”等了一会没听到元野的回答，易点有些尴尬，又自己回答，“看着确实挺乖的。”

　　易点越发觉得元野脾气古怪了，他以前虽然也谈不上友好，但起码有话必应，哪怕是累了，哪怕是易点说了他不爱听的话，他都会时闲时淡地搭理一句，不会像现在这样，半天过去，连一个眼神都不给。

　　易点不理解，怎么过了一个晚上，人都变了？

　　她于是打消了要手机这个念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时候，还是少在他跟前叽叽喳喳好了。她准备再待上一两分钟，就找个理由开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易点心里估摸了一下，是时候远离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了，刚一侧过脸，就看到元野也看向她，但她好像是个什么看不得的东西，元野一触碰她的目光，马上又把脸转过去了。

　　这一幕让易点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跟他们今天见的第一面如出一辙。她不知道元野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变化，但她发现，他好像不是在生气，只是心情不好，或者说，在担心害怕什么。

　　有些......怪好玩的。

　　易点凑过去，说：“我可不可以摸摸它？”

　　小狗好像听懂了她的话，小脑袋歪了歪，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易点。

　　元野还是沉默，但看出来已经松动了，他的手抬了抬，空出一个撸狗的位置。

　　易点于是不客气地把掌心覆在了小狗的背上。小狗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眼神又清澈又纯净，看得易点心旌摇曳，内心深处的母性柔情不由自主就蔓延开来。她好久没撸狗逗猫了，乍然触碰到小狗柔软而温热的身躯，那一瞬间她有点惊讶，惊讶于小狗的身体竟然这么暖乎乎，她甚至担心她的手会不会太凉。

　　怀里的小狗舒展开了小短腿，发出享受而舒服的哼哼唧唧。

　　“你好像小狗的妈妈。”易点突然说。

　　“你才像狗。”元野马上回呛。

　　果然，这招对他有用。易点咧开嘴角笑了。“那我来抱它？”

　　“随便。”

　　得到准许，易点小心翼翼地拖起小狗的小胳膊，然后屈起腿，形成一个角，把小狗放在自己的腿上。

　　“小心你腿上的伤。”

　　“没事。”

　　小狗贴着的地方暖呼呼的，像有一团热棉花铺在上面，让易点想到今天醒来时的那床温暖。小狗就如它的名字，真的很乖，一点都不闹腾，四只小爪子在易点腿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了几下，自己转了个身，然后屁股对着她，慢悠悠地就躺了下来，接着又把爪子都缩在身下，小脸往旁边一侧，眨了几下眼，就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远处的斜阳把金光投落，易点和小狗正好在那光影里，周身都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她的眉眼、轮廓，还有她温柔注视的神情，美得好像一幅画，清晰地印刻进了元野心里。

　　“......你今天很开心？”不仅易点觉得元野古怪，元野也觉得今天的易点，跟前几天他看到的，判若两人。

　　“当然，明天就可以回国了。”

　　元野又不说话了。易点问：“那你呢，你不开心？”

　　“没有。”

　　“那你今天怎么闷闷的？”

　　“我累了。”

　　“嗯......这一趟确实够辛苦的，回国之后你们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吧？有休假吗？”

　　“有。”元野惜字如金。

　　“那你准备去哪儿玩呀？”

　　“在家待着，哪儿也不去。”

　　“那你可真够宅的。”易点边说边去拉拉小狗的小手，小狗追着她的手指轻咬，痒痒的。“我可不能待在房间里闷着，我要出去玩，还要吃各种美食，之前就听说我们大学附近开了一家豆浆火锅，我馋了好久，一直没机会吃，这次一定得去试试......”

　　易点打开了话匣子，一直说个不停，各种好吃好喝好玩，如数家珍。她也不在乎元野有没有在听，她只说她的，有时元野还觉得易点根本就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狗说的，因为她很少看向他这边，大部分时间都是捧着小狗的脸，边温柔揉搓边小嘴叭叭。如果她时不时看他，她应该就会发现，他的目光再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对了，你答应过帮我争取假期的，还说话算话吧？”

　　易点突然停下，也不撸狗了，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嗯......”

　　元野像个溃败的逃兵躲避了她的目光，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