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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颂
      方命厥后,
      奄有九有。
      商之先后,
      受命不殆,
      在武丁孙子。

      硕大的圆木桩迎空而起,几名诸夏人民夫拽住绳子将其重重拉下,夯砸在土路上。木桩排挤的气流将几只外出觅食的蚂蚁,吹回围着一圈细沙的蚁穴旁。
      西北边广袤的草原上,豨戎单于廷就像这蚁丘一样静卧。
      清晨的太阳把原野照的轻盈又明朗。从豨戎怀里城中传来一阵曲调悠扬的笛声,如同耳边细细吹拂的微风一样流畅无碍。
      相传,古时豨戎先祖初次来到此处建立单于廷,族人都为了使自家的帐篷所在,可以沐浴清晨第一缕阳光和黄昏最后一抹夕阳而争吵起来,喋喋不休。于是大单于就站出来对族人们讲:“既然俺们拿不住阳光,也捉不住太阳,不能把更多的阳光赐给部族的勇士,也不能将适当的阳光分配给下人;那俺们就都不要早上的晨光和黄昏的夕阳吧。这样也就没必要再争吵个没完了。”于是大单于下令用土丘将都城围起来,只有当正午太阳悬于单于廷上空时,所有门户都能公平的得到阳光,就像今天的怀里一样。
      当然这只是传说。
      豨戎人在草原上用石块和肥沃的土壤堆砌出一圈斜坡,将单于廷围在其中;从石块间填塞的土壤中也长出茂盛的野草,将斜坡覆盖,远远看去这堆砌出的一圈斜坡,就好像是天然的土丘一样。斜坡顶一圈石墙上,间隔有序的伸出一根根包铜的野猪头木杵;野猪头鼻孔处都被一根长长的石链串起来,石链上密集的挂着打磨锋利的石刃。假使有敌人来袭,墙内的豨戎士卒就上下拉动木杵尾部,木杵伸出墙外的野猪头也会随着带动锁链上的石刃上下挥舞,使敌人无法靠近。从城中一根粗壮木柱突兀的伸出,刻满花纹的柱子顶端一只黄金的鹿雕卧伏着。城邑内外到处铺挂着五彩布。
      牧笛的曲调舒缓,旋律转折了又转折。工艺粗简的乐器使这声中带着沉郁的杂音,到了笛声起伏的时候杂音就凝滞颤动,像是被流凌堵塞的河流;从耳朵进去,也带着听音乐的人心房颤动,同感牧民的心事。倏而凝滞的颤音涣散开,河流冲开流凌灌入无垠的草原,天空和大地也一下阔开了。牧民的心事就像这倾泻的流水一样潺潺流淌,虽然流淌起来了,但心事还是心事,但流淌起来了,但仍是心事……
      老鸹落在一排破窑洞外的推车轮子上。一名豨戎人攥着皮鞭大步走向屋门,一把拽开,木门咚一下磕在土墙上,又回弹半掩住屋门。黑黢黢的房子里一名诸夏青年男子突然惊醒,赶忙起身穿衣。但豨戎人的鞭子更快,坚韧的皮鞭抽打在男子身上,男子嚎叫着用手遮挡,顾不得身边其他奴隶,一个人边求饶,边冲出屋去。豨戎人跟着走出破屋子,将屋边一把石铲抄起扔给男子,又重重抽打了他一下,然后挥着鞭子示意跟过来。于是一群奴隶跟着看守来到单于的帐群。看守用鞭子指着茅房用豨戎的语言说了几句,诸夏男子不懂什么意思,只听得看守哼哼唧唧,不过大致明白是和往常一样让他清理粪坑。
      一阵忙碌后,诸夏男子用手背擦去额头的汗水,然后推着装满粪水的推车朝着怀里东门外走去。一出东门,轻风扑面而来,吹干脖颈沾湿头发的热汗,视野一下子变得辽阔。当男子倾倒干净粪水将要回到城中时,他恋恋不舍的在大门口停住脚,捋起手腕上的石拷,好让这难得的轻风再吹吹被锁拷捂得闷湿的皮肤。男子张开两腋,让风从袖口衣摆处灌进来,眯起眼望向旭日的方向,贪图文静的阳光。就在东门外不远的地方,男子看到一名鬼方少女迎着阳光伫立的侧身。女孩大概十一二岁样子,长长的黑发只在尖梢上一指长处用发绳束住,两只手自然的握放在小腹前。诸夏男子不觉眯眼专注地看着女孩美丽的身姿,那女孩丰润的侧脸上,一只丹凤眼看不到本应有的威严,只是显得端庄,还有目光中饱含着某种男子可以感同身受的深情。
      少女乌泽的发丝和深衣边角随风抖动,深衣被轻风抵住贴在身上,勾勒出婉约的曲线。奴隶男子出神的望着鬼方少女,不觉皱起眉头,瞳仁和嘴角颤抖,心中同情与向往渐渐沉积,压在胸腔,不能自已。
      猛遭一踹,男子叫一声跌倒。少女应声看来,神情惊慌。
      奴隶男子捂住左肋挣扎,仰头看见面前站着怀里东门门官。门官大口喘气,将鞭子重重的抽打在男子身上。男子用腿和胳膊护住肚子,打滚求饶。豨戎人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一边嚎叫着一边抽打。
      “偷懒,偷懒,偷懒……”豨戎人狠狠的说。打了一会儿,觉得累了,就停手勒令诸夏男子赶紧滚回去。男子红着脸,用眼角余光瞥了眼远处受到惊吓的鬼方少女,就推着木车快步羞惭的离去。
      深夜,璀璨的星空下,诸夏男子蜷缩在弥漫霉气的窑屋炕上。不知道屋中其他人睡没睡,不过诸夏男子仍然无法入眠,反复回想着早上遇到的那名鬼方少女。
      “也许我们是同路人吧……也许我不会就这样一辈子为奴吧……”男子瑟缩着,双手抱在胸前,指甲掐进臂膀的肉里。
      星空下黑黢黢的窑屋里啜泣声。男子也睡着了,梦里也是这片繁星,甚至早上的笛声仍然徘徊在梦里的夜空和大地之间。
      驽钝的豨戎看守并没有意识到,从那以后,这名诸夏人奴隶眼神中开始隐含机警的变化。但豨戎看守却发现到了一件事,就是这名俘虏开始不断地向它献殷勤。诸夏男子仍像往常一样勤恳地做着苦役,只是每当有机会能够走出怀里,他就会在草原上尽快采一把荠菜,然后孝敬豨戎看守,而看守自然是毫不客气的收下了。长此以往,看守对诸夏男子也宽待许多,甚至并不阻止他在劳役之外私自离开牢房。
      外出的男子时常会到单于帐群边上一处。那里有十一顶外墙雕花的木帐篷,帐篷外披挂的彩布也都是印花锦缎,一道高墙将这十一顶帐篷圈养在一起。男子远远的看着府院的大门,两名豨戎武士驻守在那里。男子知道之前遇到鬼方少女就在这座院落中,依照他的推测,少女应当是鬼方的王族。只是王族的少女为什么会居住在这里?难道是送来和亲的吗?可是年龄太小了。难道是豨戎的人质吗?可是为什么要送个女孩过来?男子不得而知。
      此时,从院门中走出一名中年鬼方男子。诸夏奴隶赶紧跟上去,在一处没人的小路,奴隶男子一把抓住鬼方人衣袖。鬼方人惊叫转身,先是意外,继而看到面前是戴着镣铐的诸夏男子,于是怒不可遏,将要伸手去打。诸夏男子当即跪下,两只手捧起一只小陶罐。鬼方人看到眼前的景象,止住举过头顶的将打在这大胆奴隶脸上的手,三只细小的眼睛里充满了疑虑,不觉往后退了小半步。
      “踏夷?”鬼方人问。
      诸夏奴隶抬起头来,目光又若有所思的朝下方看去,寻思鬼方人恐怕是想知道罐子里是什么。于是打开盖子,手在罐子口蹭了一些蜂蜜给鬼方人看,然后送到嘴边吃掉。鬼方人闻到从罐子飘出的甜润味道,来了兴致,皱起眉头,也要伸手去拿。却未想奴隶男子一下合住盖子,收手将陶罐捂在身侧。
      鬼方人被奴隶的举动惹得有些恼怒,觉得区区一个奴隶就算自己直接硬抢了又有谁会说什么?但转念一想对方可能是别有所求,他也是好奇这注定终身孤苦的人到底能捉摸着什么,才敢冒险贿赂他,于是问道:“恩修尤踏夷?”
      奴隶男子没有理会对方说什么,直接指着对方的嘴,又指向自己的嘴,然后用手比划嘴张合的样子。
      “教我鬼方话,教我鬼方话……”奴隶男子反复动作。
      鬼方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心中顿时疑窦丛生,困惑这奴隶究竟盘算着什么,恐怕是有所图谋。但是一来想着一个诸夏的俘虏,孤身陷入豨戎之地,就算别有用心又能闹出什么风浪;二来鬼方人确实想弄清楚对方意图,只是奈何言语不通,教会对方多少应该可以了解些事情。
      一番考量,鬼方人拉住这诸夏奴隶的手腕,往小巷子更僻静的地方走了一段,停下后,鬼方人伸出三根手指,在空中晃晃,然后指着太阳,再用手比出嘴张合的样子;继而伸出三根手指,指向太阳,又用手指敲了敲那奴隶手中的锋蜜罐子。
      奴隶一下跪住,双手奉上陶罐,痛哭流涕。鬼方人收下蜂蜜罐子,就转身离开了,只剩奴隶男子一个人额头抵在土地上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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