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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二十到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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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尘封自十七岁的吻,就此划开了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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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喻文州二十二岁的那个夏天,蓝雨是冠军。
二十岁和二十一岁时,还没有。
02
折戟的滋味已不算陌生,却也还好。
对妖刀来说,出道第二年的铩羽而归,可惜得很;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清楚知道,自己这一年是真的只差一点点,下赛季绝不会再止步于此。因而语调照例可以昂扬,无论胜败,总有永恒的斗志在激荡,间或闪烁些愈发寒凉的剑光。
对蓝雨来说,第五次的中途打道回府,算不得什么打击。他们今年已比去年走了更远,去年又远超了前三年。
苦涩一年比一年浅,仿佛涉水太久而逐渐近了岸边,遗憾虽有,队内精神风貌却不很受影响,仍可积极向上,相信曙光背后就是希望。
而年轻的蓝雨队长,现如今他好像已是静水流深的了。失败在他身上所能划出的印痕,比起情绪,更多是职责。
开解点拨,以身作则,将每份温和坚定都布设得恰到好处,无论在抽泣声里,抑或是闪光灯前,他都能用同一种从容的微笑,去站到漩涡最正中。
以至于五赛季蓝雨发布会结束,颗粒无收的记者朋友们只好面面相觑,私下叹一句挖不出料,继而播报:蓝雨队长表现出了一贯的心平气和。
其实哪有一贯过?
以前的蓝雨队长,才不是这样。
以前的喻文州,也不是。
真正在一以贯之的,大约只有蓝雨的喻队长。须运筹帷幄,要周全调度,能抗压担责,会在夏休期前做最晚走的那一个,方能送别每一个。
而待到一整个蓝雨只剩下他,喻队长才会转身上楼,踏过落针可闻的层层楼道,再是长廊,最终他推开训练室大门,落锁。
世间本就没那么多一如既往。
喻文州回过身,目光越过空荡荡的屋子,穿透清亮的窗,向更远处眺望。
就连每年这一秒的天色,也从来不尽相同。
两年前薄凉的月光,一年前云后的日影,如今雨后初晴的斜阳;每一年的夏都以不同的色泽在轮转,就像窗内的种种,亦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
大概唯有那个落了灰的位置,是持之以恒在空着。
接着他带上自己的椅子,往那空位走。
抵达后便放下;无论放下时是什么角度,就随它那样,即使斜斜虚靠着也无需摆正,这没关系的。
或许离得远些,也可能稍近点,最多那扶手末端只会将触未触,总归影响不到什么。
唯一被喻文州允许了去惊动那些落灰的,有且只有索克萨尔。
空位上的电脑自那以后再没有开过机,登录界面不可能亮起。
然而这点惆怅,未曾拔掉过的读卡器不知道。
甫一感应到旧识到访,它便亮起指示灯,愣住三秒,接着开启迅疾又微弱的闪烁,为那张卡奔走呼告。
一直等不到程序响应,也一直等着。
但喻文州已放下了卡。他退后一步,坐回空位旁边自己的椅子上,双手交握,而后开始安静放空。
一年有五十二万五千六百分钟。只这十分钟,真正是他的夏休。
什么都不思考。
好像也没在思念什么。
思维止住不停歇往前的步伐。
心绪合拢般凝固。
这份停滞是如此有感染力,若是可以,它大概会试图邀请时光也来停驻半晌。
可惜不行。时光留不住。
不可挽留的,不必挽留。
差值不过五十二万五千六百分之十,尚可以接受。喻文州事先早已忖度过,此时便不再追逐什么,沉默地待在静止与前进的夹缝里,放任时光领先他十分钟。
如这般的抽离时刻,平日里也并非没有。已是很熟悉的了。
雨后空气中漂浮了尘土的气味,会让他忽然开始回忆这个空位上积灰的色泽。
偶尔他看海报上同时出现自己和术士角色,会有一两秒觉得那是合照的恍惚。
硬皮本写满要换空白新本子的时刻,他会翻回第一页,对着封面出神一会儿。
只是那些时刻,失神不可太久。现在却可有十分钟。
时光在沉默中一秒一秒流淌过,无可阻挡地。
屋里的一切似乎都不为它的跋涉所动容,只是静默;惟那盏红光还在执着频闪,守六百秒钟到最后一秒钟。
它不是个计时的材料,仍尽计时的职责。
待光熄灭,喻文州才回过神。
周围的一切恍然如梦,连读卡器上的账号卡,一眼望去也似乎有些陌生了。
但他知道那只是错觉:账号卡不会老去。它也不曾年幼过。
他拈起那张孤独的卡,要把它放回原处;可很奇妙地,本来会收回的手,却在半途中忽然停住,接着像是要攥住什么似地,用力握了握。
棱角带来明亮的痛感,他才终于被提醒了这恍惚间的动作。
然而痛过以后,恍惚却没走。
究竟凝望了几秒,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正在目击什么:
那握着卡的手,到底解了冻,而后如海上冷月般缓慢升起,直到某个可以平视的高度。
接着手腕转了角度。账号卡从此成了平行的白线,像心口上一道不可能被忘却的痕迹,已被划开过、结痂过、重新长好了,可那迥然色泽还在宣告着,它将永远铭记当初。
它颤抖着靠近了。
在那以前,喻文州虔诚闭上了眼睛,等着。
等待重逢,大约都是这样再漫长不过。即使这一次,他只等几厘米,只等几秒钟。
直等到脸颊终于落下那张卡侧边最板直尖锐的触碰。
而后握着卡的手的虎口,缱绻印上等待已久的摩挲。
浮尘气息在缝隙温热流转,冷硬边缘抵住唇角斥问谴责,他却在想,原来亲吻,或许会是这种感受。
从未如此清醒,也从未这般如堕梦中。
再过几秒,也或许是一百年后;到再睁开眼的时刻,指间拈着的已变回了蓝雨战队顶级术士账号卡,不再有往事的浮光在萦绕着。
喻队长把账号卡放回原处,起身,把一切职责重新迎回肩头。
锁上抽屉,关掉水电,检查过每间屋子,合拢每扇门。最后一步,是把那十分钟一重又一重锁住,抛进身后夏日末尾的最深处。
椅子。是的,椅子还没归位;这他没忘,不必担心的。喻队长将是夏休结束后第一个回到蓝雨的人,届时椅子会回到原位,没第二个人会察觉。
只是在那以前,他还想让椅子陪空位再度过多一个夏休。
03
后来喻文州也会想,这任性的行险,是否也出于某种隐隐绰绰的预感:那就是它们最后一个可以并肩的时刻。
所以他才,冒险也要抓住。
即使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可蓝雨的喻队长,他也许比剑圣比俱乐部都更加近乎傲然地清楚:第六赛季,将会是属于蓝雨的。
所以第五赛季的夏休期,会是这栋楼最后一次完全清静无人的夏休。
而那十分钟,也将是最后一次他的夏休。
着实不出所料。
踏过五次尝试未果的苦涩,他们总算缔造出一个最长久也最完美的夏天。
蓝雨成为冠军队,夜雨声烦成为剑圣,蓝溪阁迎来人数暴涨,蓝雨队员们要过一个可喜可贺的最短暂夏休,蓝雨俱乐部的夏休却从此不再放了。
胜利的荣光不止带来欢乐,也带来更明亮的希望,更有干劲的忙碌。
蓝雨开放日,试训夏令营,代言,商业赛,主场场馆洽谈,件件事都要人手,更不用说新人治疗徐景熙小朋友下赛季终于也要出道了,上到银装,下到注册,都在加紧做。
少数闲暇中,工作人员们也会笑着怀念曾经:上次这么忙得不可开交,还是第四赛季前呢!
从那时起,大家就一直坚信蓝雨会有属于他们的时刻;如今终于应验了。
就是那会儿材料还紧张,冰雨听说是压线才做出来的,不像现在这么轻松。如今材料尽够,技术部给正选和新人的银装做得都很从容,甚至有库存可以额外抽出来用,按着蓝雨惯例,为下一个希望之星把银装先准备起来了。
巧得很,这孩子也是剑客:才十二岁呢,居然操作得出六个剑影步!虽说还不够完整,这也足够惊艳了!
据说剑圣和队长都因此放弃了夏休,待夏令营结束后,在队里单独给那孩子开了额外试训:剑圣陪练,队长教基础,暑假作业轮流带做,正副队长甚至把蓝雨经理从商务活动里硬叫回来,要他抓紧去跟联盟谈放宽出道年龄限制,以便之后和小卢家长协商沟通——那才叫一个煞费苦心呢!
要是技术部的人也在,或许会说:当初少天来蓝雨时,也是这个敲锣打鼓的阵仗啊!
要说区别,大概是没暑假作业的环节?哦,还有,那时候陪练的是术士,教基础的是副队,没法让提前出道,反倒还留了余地延后。区别就这些,从程度来说,倒的确一般无二隆重,以此类推,小卢同学前途不可限量呢!
只可惜技术部同时要做太多银装,材料足够,人手却不够用,忙得像陀螺。
故旧没空,便无人在闲聊中谈往昔了。但没事。只从现况出发,一样可以展望美好的往后;甚至还有人放卫星说,这十二岁就能有六个,也许小卢十八岁时可以使九个剑影步!谁知道呢?
毕竟他这么小的年纪,这么好的天赋。时光的流淌对于小孩子来说,只是长大,只有进步。
而正值当打的蓝雨双核,他们还有更多职责,须有条不紊,要分工合作,得争分夺秒忙碌,做好一切他们能为蓝雨所做。
很多人都留意到了:直到第七赛季前的最后一天,正副队长都没有同时离开过蓝雨小楼。
可也只有他们两个留意过,确认了:这一整个夏休,蓝雨小楼都没来过某个额外的访客。
日历来到短暂夏休的最后一天,徐景熙同学的注册工作正式完成,只待新赛季拉开序幕,试试身手。电竞周刊惯例祝福,又称蓝雨决策颇有魄力,新人入队,平均年龄再次下浮;如今这支新科冠军队伍里年龄最大的,竟然已是蓝雨双核。
是呢。他们不再有前辈了。
从此刻起,他们自己就是蓝雨所有人的前辈,要挡在最前,要撑到最后,是利剑,是定海针,是队伍的架海金梁两个。是蓝雨的核。
是大人了。
该如何沉默咽下期待的落空,这种事,只有没长大的孩子还可以等着,等人来教他们如何接受,如何放手,如何照旧再往前走。
而长大了的,他们要无师自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