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餐厅里只剩下白舒月和那个始终面无表情的女佣。
女佣走上前,开始收拾秦筝用过的餐盘。她动作机械,仿佛没看见刚才那场交锋。
白舒月慢慢坐回自己的位置。粥已经凉透了,表面凝起一层厚厚的膜。她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平静地吃完。
每一口都咽得很慢,像是在品尝昂贵的奢侈品。
早餐后,女佣带她回到昨晚那栋小楼。路过书房时,她推开门说:“您可以在这里看书,但不要随意走动,尤其是主宅。”
房间三面墙都是书架,摆满了各种书籍。第四面是整扇落地窗,正对着后花园。
花园中央有一座白玉石雕的喷泉,水已经干涸了,池底积着腐烂的落叶。
白舒月走到窗边,看见喷泉旁立着一只鸟笼。金色的笼子,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笼门敞开着。
里面是空的。
“那是大少爷生前养的鸟。”女佣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三年前飞走了。”
白舒月回头看她。
女佣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但眼神里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东西——或许是怜悯,或许是警告。
“飞走的鸟,不会再回来了。”她说,“留在这里的,都是飞不走的。”
说完,她躬身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白舒月独自站在满室书香中。晨光越来越亮,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柚木地板上。她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书。
封面烫金标题:《欧洲古典建筑史》。
翻开扉页,一行漂亮的字迹映入眼帘:
愿你的世界永远辽阔。
书页间夹着一张照片。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并肩站在埃菲尔铁塔下,对着镜头大笑。男孩搂着女孩的肩膀,女孩比了个剪刀手。
阳光很好,好得刺眼。
白舒月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秦筝年轻的脸。那时候的她,笑容里还没有那么多冰碴。
窗外的鸟笼在风中微微晃动,空荡的笼门开开合合,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嘲笑什么。
她将照片夹回书里,把书放回原处。然后走到窗边,盯着那只空鸟笼看了很久。
她抬起手,在蒙着薄尘的玻璃上,一笔一划地写下:我不飞。
字迹很快模糊在晨光里。
她在心里又补了一句:“我要留下来。”
-
白舒月忐忑的度过了一上午,禁闭的大门始终没有动静。午餐时间一到,女佣照常引她去餐厅吃饭。
中午的饭菜要丰盛些。米饭,一荤一素,还有汤。
一想到自己随时会被退回章家,白舒月就没什么胃口了。她时不时看一眼厨房的方向,似乎对那里很感兴趣。
下午三点,女佣在厨房发现了白舒月,她正踮着脚够吊柜里的炖锅。她袖子卷到了手肘,露出细瘦的小臂,上面有几道新旧不一的淤痕——像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皮下出血点。
“少夫人。”女佣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平板得没有一丝波澜,“您在这里做什么。”
白舒月僵了一下,慢慢转过身。她手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陶瓷炖锅,锅沿磕在手肘的淤青上,她没皱眉。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条,展开,双手递给女佣。
纸条上的字迹工整到近乎刻板:我想给她炖汤。
“她”不用说都知道是谁。
女佣接过纸条,看完,又抬眼看了看白舒月。她的目光像扫描仪,从白舒月苍白的脸,移到她抱锅的姿势,最后停在她赤裸的脚踝上。脚踝细得能看见骨头的形状,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大小姐从来不吃外人做的东西。”女佣把纸条递回去,“请您离开。”
白舒月没接。她只是看着女佣,眼睛很静,静得像两口深井。然后她缓慢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抱着锅走到流理台前,放下,开始清洗玉米。
水龙头开得很大,水花溅到她脸上、衣服上。她不管,只是一根一根地冲洗玉米须,动作笨拙但异常专注。排骨已经化冻了,泡在清水里,表面浮着淡淡的血沫。
女佣站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
没有阻止,也没有帮忙。
她转身离开,把门重新关上。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某种默许,又像某种抛弃。
炖汤需要时间。
白舒月守着炉灶,盯着蓝色火焰舔舐锅底。水沸了,她揭开锅盖撇浮沫,蒸汽扑到脸上,烫得她往后缩了缩。
厨房里很安静。只有汤锅咕嘟咕嘟的声音,和她自己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窗外的光线缓慢移动,从西侧的窗户斜射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蹲在炉灶旁的地板上,抱着膝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火苗。
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下午五点半,汤炖好了。
她关火,小心翼翼地盛出一盅,盖好盖子,放在托盘上。剩下的汤留在锅里,没有动。
然后她端着托盘,走出厨房。
餐厅的灯亮起,惨白的光线铺满大理石地面,冷得像太平间。
白舒月坐在长餐桌尽头,那个离主位最远的位置,看着托盘上的汤盅。
旁边还有一张新的纸条:玉米排骨汤。
字写得很小,缩在纸条一角,像是怕占用太多空间。
六点,女佣准时出现,目光扫过那个汤盅,停留了不到半秒,然后走进厨房。
全程没有一句话。
白舒月没有动女佣端上的晚餐。她只是坐着,背挺得很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盯着餐厅门口那片昏暗的走廊。
像是在等待审判。
-
午夜十二点四十七分。
秦筝推开主宅的门。
她身后跟着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手里拎着金属手提箱。其中一人脸上有伤,颧骨处一片青紫,嘴角破了,血已经凝成暗红色的痂。
“去书房。”秦筝的声音很冷,带着夜风的肃杀。
两个男人点头,快步上楼。
秦筝脱下外套随手扔在玄关的椅子上。她今晚去了城西一家地下拳场,不是去看拳,是去收债。章家一个旁支欠了高利贷,她把债权买下来了,价格低得像是施舍。
她喜欢这种一点一点勒紧绳索的感觉。
不急,慢慢来。
走到餐厅门口时,她停住了。
长餐桌尽头,那个穿着灰扑扑小哑巴坐在那里。头低着,像是睡着了,但背挺得很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等待主人的姿势。
秦筝的眉头皱了起来。
女佣是不会在这个时间给她准备宵夜的,桌上的汤盅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懒得理会,头也不回的上楼了。
…
白舒月在餐桌旁睡了一晚。
这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女佣在厨房准备早餐,咖啡机飘来阵阵香气,冷了一晚上的排骨汤无人问津。
白舒月沮丧的呼出一口气。因为走神,她没有听见秦筝进来的脚步声。
“一大清早就喝汤?”话是对着女佣说的,却把白舒月吓得一激灵。
女佣把咖啡放在秦筝手边,如实回答:“是少夫人做的。”
秦筝故意用手背贴了下汤盅,疑惑的看向坐在对面手足无措的白舒月。
白舒月立马反应过来,用手语解释:这是昨晚做的,已经凉了,我马上去热。
秦筝端起咖啡,靠在椅背上,目送白舒月抱着那盅汤跑进厨房。
排骨汤重新煮好,秦筝已经吃完早餐。
热气腾腾的玉米排骨汤,在白色灯光下形成一团模糊的白雾。
她饶有兴致的看向白舒月,却对她的汤不屑一顾:“你喝。”
白舒月愣住了。
她抬头看秦筝,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困惑。
“隔夜了。”秦筝理所当然地说。
灯光下,秦筝能清楚地看到她睫毛的颤抖。
像蝴蝶垂死的翅膀。
白舒月的嘴唇动了动,但发不出声音。她低下头,双手端起盛汤的碗,一口接一口的吃。
汤的味道很好。咸淡适中,玉米的清甜完全炖出来了,排骨的肉香浓郁,是用心做的一碗汤。
但是隔夜了,她不吃。
白舒月把碗放回桌上,听见秦筝声音平静的宣布:“以后不许进厨房。”
她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我不需要女佣。”秦筝耐心告罄,瞥了眼白舒月身上的衣服,“明天回门,你就这样见娘家人,他们会以为秦家‘又’破产了。”
白舒月一下没反应过来,试图理解她的意思,好像不是要把她退回去……她比划手语,又想起秦筝看不懂,刚想掏出笔写字,秦筝直接抬手打断。
“置办完衣服,晚上去守灵。”秦筝意味不明的看着她,“这才是秦夫人的职责。”
…
晚上,秦家祠堂。
白舒月跪在蒲团上,膝盖已经失去知觉。黑色的孝服裹着她单薄的身体,像一团随时会散去的雾气。
面前是秦铮的灵位,长明灯的火苗在穿堂风中摇曳,将她的影子扭曲地投在身后的白墙上。
主宅漆黑的走廊上,秦筝穿着深灰色的丝质睡袍,赤脚站在楼梯口。头发松散地披在肩上,卸去了白天的锐利,却添了几分慵懒随意。
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烟草的气息混着她身上冷冽的木质香,飘散在秦宅凝重的空气里。
书房的窗户没关,一阵强劲的夜风袭来,桌上未装订的散页被吹开,幼年白舒月的照片露出来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