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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青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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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应京城。
自从那个祸害去了青州,俞修寰感觉整个应京的空气都好了许多。他在的时候似乎整个朱雀大道都是暗色的,但现在走起来却格外轻快和缓和。
今日朝会上不少大臣都奏出了重立太子一事,见父皇的反应虽没有立即答应,面上的表情也没有厌恶,俞修寰心里是雀跃的,毕竟如今东洲朝堂除了他,没有谁再能担任得起这东宫之位了。
建明帝膝下一共五个皇子,两个公主。
大皇子郢王俞修尧乃父皇还是太子时,府中婢女所生。冠礼之后便封王驻守边关去了,一守就是十六年,回京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他的母亲现在在宫里仅仅也只是个才人。对余修寰来说,大皇子对他毫无威胁,就算大皇子手里握着二十万边军,但他的母亲却在自己手里,而且大皇子生母卑微,断没有继承大统的可能。
二皇子和大公主都是陛下太子之时的太子妃,如今的德妃娘娘所出,俞修寰的外公不仅是中书门下侍中还是当朝太师,没有人比得过他如今在朝的地位。
三皇子堇王俞修暝是赵昭仪所出,资质平平,也早早在这暗潮汹涌的皇宫里站到了自己的阵营。
四皇子和二公主都是光禄寺之女,淑妃娘娘所出,但四皇子俞修凌却在九岁时早夭,淑妃深受丧子之痛,久居宣室殿,鲜少外出。
而五皇子俞修衡,父皇嫡子,母亲是当年应京最出名的才女,外祖还是名满天下的大学士和当朝太傅又能如何?自从身死之后又能给他留下什么?身份再尊贵,当年的风头再盛,无论多么受父皇喜爱,如今也只落得个冠礼都未到便被逐出京城的下场。
一想到当日在城楼上看见俞修衡就蕃时的凄凉场景,他就止不住的笑意。
“承王殿下。”身后有人追上他。
俞修寰停下脚步扭头看去,是刑部侍郎许征。
“许大人。”
许征恭敬行礼,“承王殿下,恭喜!”
“喜?喜从何来?“俞修寰疑问,这许征自从三年前献计太和殿诱导俞修衡刺伤自己一事后,这些年来与他走得越发近了。年纪比自己还小几岁,表面风流倜傥爱玩闹,却在刑部司法混的风生水起,连连办了几个大案,父皇都对他青睐有加。俞修寰三番两次都想直接将他招入到自己门下,但又觉得此人内心深沉,不好交心,所以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交友距离。
许征快步走到俞修寰跟前,凑近他耳边小声说:“这喜自然是从青州来。”
余修寰挑了挑眉,“自青州而来?”
见许征点了点头,又说:“那本王可要好好听听了。”
两人从宫门内出来后,直接去了应京城内有名的酒肆——摇铃居。
这是个非常有意思的酒肆,东洲的大部分文人豪客,王公贵族都喜爱大开大合的建筑风格,所以应京城基本上全部的酒楼食肆,门面或者内里都装修得十分大气,爱用橙、黄等明亮色彩。但这摇铃居则恰恰相反,整体用色偏灰暗,门窗都开得很小,独独顶上的天窗开得大,这间酒肆没有大堂,全是独立的厢房,密闭隐私性非常好,采光照明基本都用顶上的琉璃瓦和蜡烛。天气好时,每一间包厢里都有从屋顶照射进来的七彩光,晚上则是灯火通明的夜明珠和蜡烛。房梁和游廊上都悬挂着各式各样的风铃,有人经过便会随风而响,发出悦耳的铃声,故名摇铃居。
俞修寰和许征坐在摇铃居的壹号厢房内品尝这家店的招牌酒——醉今朝。每日特供只有10壶,味道香浓,尝过的人都道这酒能让人暂时忘却今日的烦忧。
“多谢承王殿下,要不是殿下,依照卑职的俸禄,可能一辈子也喝不上这么好的酒啊。”许征端起酒杯,小小的抿了一口。入口微甜,到舌根的地方又有些苦,顺着喉咙下去一股凉意,进到胃里又觉得烧了起来,滋味实在是妙极。
“想不到这酒还冰镇过,真是奇妙。”许征又叹了一句。
相比之下俞修寰便淡定许多,毕竟这酒他已经喝过很多次,“应京的酒大多温过之后入口更加香甜,而这醉今朝却恰恰相反,要冰镇才能方显其中的美妙。”
许征听后一饮而尽,端着手中的空酒杯竟然让他这个酒量颇好的人有些晕乎,实在神奇。
“许大人可别醉了。”俞修寰瞧着许征的神色面露一丝笑意。
“放心吧,承王殿下。许某我还没醉过,跟殿下您讲完这青州之事,卑职还要回刑部看案综呢。”
“那想来青州的事令人开怀呢,许大人今日有公务竟还多饮。”
“当然是令人开心的事咯。”许征又喝下一杯。“渊王殿下已经于五天前抵达青州城,而就在当晚,渊王便遭到数名刺客的围攻,还将他临时居住的府邸烧了个干净。”
“那本王这弟弟可有受伤?”俞修寰问。
“据说伤到了左肩,但并无性命之忧。”
“那他还挺命大的,值得为他高兴。”俞修寰与许征碰了杯,两人将醉今朝喝了个干净。
“是啊,想来当初天资卓绝的太子也不是那么好杀的。“许征闭了闭眼又睁开,眼里竟无半分醉意。
俞修寰注意到了许征眼里眸光,似深海似坚冰,也没有斥责他的大逆之言,反而问他:“许大人,和我这五皇弟之前有过过节?”
许征摩挲着酒杯,“有点吧,所以才想上承王殿下这艘船啊,毕竟下官和王爷都不想让他过得太舒坦了。”
俞修寰没有接话,透过小窗,去看庭院外面种的花。
“哈哈,失礼。承王殿下就当我刚才喝醉了。”许征站起身来,“下官该告辞了。”说罢,许征行了礼就出门去了。他离开时带动的风震得廊下的风铃哗啦作响,声音越来越远。
夏季的天气总是多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一瞬间竟然被大片乌云遮挡住了天空,山雨欲来。
屋子的光线也暗淡下来,头顶的七彩光没有了太阳便逐渐熄灭了。酒肆的仆役在外敲门示意要进屋点灯。
“起风了嘛?”俞修寰问道。
屋外的风铃震天响,好不热闹……
“是的,客人。看外面的天色,一会儿定有大雨,这是我们主人送给贵客的酒,还请客人安心在此处避雨。”那仆役将酒放在桌上,点完灯后便离开了,眼神规规矩矩,不该看的一点没乱瞟。
所以这才是摇铃居的好处,够私密,够隐蔽,朝中好些权贵都喜欢在此地谈事,让人十分有安全感。
屋里重新亮了起来。蜡烛的光晕得俞修寰的侧脸锋利又俊朗,他坐在那没起身,不一会儿门外的铃铛又响了。
”进来。“俞修寰对着外面的人道。
那人一身黑衣进了屋,在俞修寰的身前跪下,“暗营甲字位陈二叩见王爷。”
“俞修衡真的受伤了?”
“确实如此,但进入渊王随行车队的十人全葬身在青州城了。”
俞修寰看着烛火的目光跳了跳,“那消息是如何传出来的?”
“是暗营的信鸽,手下的人在临死之际将消息传递了出来。”陈二从怀中掏出密信,交给余修寰。
俞修寰接过,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信上确实如许征所说,伤了肩膀,烧了府邸,俞修寰又问:“他们最后一次传回来的消息是什么时候?”
“是在离青州城还有十日路程的时候。”
“有何异常?”
“除了渊王收了名女子在侧,其他的一切如常。”
“女子?”他这弟弟在应京的时候可从不碰女人。
“是个普通女子,年龄不大。但渊王与她同吃同住,有说有笑。女子身份已经查清,就是个农家女。”
俞修寰沉思了一会儿,没再追问关于那名女子的事,看着跪在面前的暗卫交代道:“既然我们的人全都死在青州了,那你就再挑几个机灵的给补上,本王可不想在青州做一个聋子,明白嘛?”
“属下明白。”
“我的好弟弟啊,你以为避去青州就安稳了?我定要让你尝尝一把利刃时时刻刻都悬与头顶之上的滋味。”
话音刚落,屋外便有雨声砸在瓦片上的声音,轰隆的雷声响彻了整个京城,这个夏天最盛大的一场暴雨终于到来了。
车队一路上再没有过多的停留,离开齐陵之后的最后一座城便是北阳了,方绾宁见识过齐陵的繁华之后,北阳城就相对来说萧条了不少。
街道上的人流就少了许多,不再像齐陵城一般密密层层的店铺,连酒楼的水准也下降了一截,方绾宁想买糕点都跑了好几条街才能买到。街道上比较常见的是穿着兽纹半臂,腰上系着銙蹀躞带的男人们。马市和鞍配倒是有一大票的市场。
据俞修衡说,是因为附近有东洲的朔北大军在此附近驻扎,离开北阳城再往北边走就是荣逸了,那是离突厥最近的城池。
离开北阳城之后一路向东穿过一片平原,在六月底到达了这个国家最东边的港口城市——青州。
果然是离海很近的城市,还没入城,方绾宁便在夏天炎热的风里闻到了大海咸湿的气息。掀开帘子便能看见巍峨的城门,但许是青州受难已久,墙上斑驳的纹路在太阳底下显得异常凄凉。城门口已有官员前来迎接,人员不多,尚且站的齐整,绯色和绿色的官服远远看起来像是花花绿绿的杂草。
车队行至城门,方绾宁将脱下的外衫重新穿好,又替俞修衡整理了一番衣冠,端坐在马车里神色有些紧张。
俞修衡安抚似的朝她笑了笑,直了直身在马车中没有下去。
一位身穿绯色飞禽官袍,腰系银鱼符的官员走上前,朝着马车行了一礼,“拜见渊王殿下,一路可安好?下官乃是青州长史张冠,率领青州大小官员二十三人前来迎渊王殿下入城。”
郁见深作为亲王谋士,此刻正候在马车旁替俞修衡问话,“这青州的刺史连城门都不肯出吗?竟要张长史在日头下候了那么久?”
张冠行礼时的头再低下半分,汗水从他的眉角滴落了一颗,尽管天气毒辣,但此人声音仍旧沉稳有力,“非是下官越俎代庖,只是请渊王殿下恕罪。青州情况实在特殊,刺史之位已有四年空置,城内官员更是缺漏不齐,今日来城门迎接的人员已是青州城内全部的官员了。”
马车上的俞修衡神色一凛,想不到青州一事竟然已经被朝廷搁置那么久。应京的候补官员如此之多,竟无一人愿来此地,想来城内情况比了解到的更为险峻。
车旁的郁见深听闻此言也是怔忡,不再过多问话,由着张冠的带领进了城。
进城之后方绾宁并没有听见属于市集的吵闹,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车轱辘声。她掀开帘子朝外看去,大多的店铺都紧闭着,路边的行人实在稀少,而且大多都是老弱妇孺,甚少看见青壮男子。他们看见亲王车驾也没有打量的神色,脸上似乎都布满了沉重的忧思,他们只是麻木的走着,或许已经不再相信有人能救他们于水火了。
想来青州是真的繁盛过的,路面都是整齐的青石,所见的房屋虽有些老旧,但都能看到精心雕刻的镂空花纹。不少屋顶的瓦片还反射着耀眼的金光,可惜都被掩盖在灰尘之下,不复见天日已久了,
行至中城,方绾宁见不远处还矗立着一座足足七层高的楼阁。不等她细看,车队又慌忙拐入了另一条街道。
等到了王府门前,方绾宁惊觉从城门行至此处居然花了两个时辰。
青州城比想象中的大很多,只可惜是座荒凉的空城。
方绾宁规规矩矩的跟在俞修衡身后下了车。许是知道渊王殿下身份贵重,提前收拾了住处,所以王府门前看起来并没有觉得很落魄。
那位长史张大人,领着俞修衡往里走,边走边说着一些城内的情况。
“渊王殿下,恕罪,就蕃一事太过匆忙,没有为您修建府邸。这座宅子的主人之前曾任过国子监祭酒。因着之前青州的祸事,举家搬走了。海寇上岸只抢夺财物和粮食之类的,所以青州的建筑屋宅大多都保存得很好,除了临岸的东边烧毁了许多民宅,靠近内城的房屋都不曾受损,王爷安心居住。”
一行人走过影壁,穿过垂花廊向正堂走去。或许正如张冠所说,住人的话肯定是没问题的,但在草木繁茵的六月,庭院内竟荒草离离,只剩几株古树还算枝繁叶茂。
张冠看此情景略感惭愧,脸上浮现的笑容有些僵硬,“王爷里面请,青州的夏季总是燥热,待在屋内会凉快些。”
进了正堂,看了屋内情形方绾宁松了一口气,尽管摆设有些简单,但还好桌椅是齐全的,毕竟见了这城内景象,心里对破败有了新的认知,方绾宁觉得怀远一个小县城都比这个地方好一百倍呢。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着俞修衡挺直的脊背,竟觉得有些寂寥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