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程记》云在青天水

7、夜深沉

　　青春期是荷尔蒙的雨季，泛滥是写在基因里的。青苗高中三令五申严查严打，时刻保持高压态势。但青涩的恋情却如地下的野火。有些野火烧进了梦里，有些则在薄弱处喷发，烧进了操场旁的歪脖子小树林。
　　“钻小树林”在男生中津津乐道，也不完全是传说。
　　安静的主席台上，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早恋”这个话题对王路严而言，是房间里的大象。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现在，还不是考虑的时候。
　　黑暗中看不到对方的表情。李楠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问道：“你说，他们是不是在亲嘴？”
　　啊…这，脏死了。王路严还没来得及回答，操场上突然响起了嘹亮悠长的哨声，显示出充足的肺活量。不一会儿，传来体育老师浑厚的声音“那边，你们是几班的？”、“班主任是谁？！”、“站住！”
　　正道的光，照射在大地上！隐藏在小树林中的几对爱情小鸟受到惊吓，马上四散开，极速朝操场门飞奔而去。体育老师紧追不舍。王路严趁机上前，打开了主席台上的大灯。
　　整个世界一下子明亮了。主席台是一个四面透风的巨大凉亭，挑高五米，空间宽阔大气。
　　环绕全身的燥热被秋风吹散。明天醒来，又是一个纯粹的好学生。学习是第一要务！王路严想起淡紫色的校徽——我是爱南开的。
　　有梦想，就要全力以赴！

　　李楠最后一节晚自习的时候，就完成了洗漱。此刻，他自在悠闲。操场上的人作鸟兽散。世界安静下来。他坐在行军床上。远处，路灯柔和的亮光和亘古不变的黑暗交织在一起。
　　李楠嘿嘿一笑，兴致勃勃说道：“啊！这不比蜗牛壳一样的宿舍敞亮多了！恁小的房间居然能塞下这么多床！还是这里的空气清新啊。”他的语气那么欢快，不像是苦中作乐。
　　王路严相信他是主动请缨了。居然有这样的奇才。
　　似乎是为了验证空气之清新，李楠面色欢畅，深吸一口气，却突然咳嗽了起来。主席台外，斜斜的秋雨变大了。一阵清凉的秋风刮过。
　　李楠不由打了个寒颤，急忙倒身上床，卷起薄被子，自言自语道：“可惜今天有雨，看不到青苗高中的夜空。不然的话，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王路严被感染了。生活啊，当是一场忠于内心、永远难忘的体验。
　　很快，旁边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李楠睡着了。
　　这简直是超能力，王路严颇为羡慕。他静静听着外面世界的小雨声。他有择席的毛病，今夜只能静待睡眠降临。
　　正当他迷迷糊糊，似睡似醒的时候，突然被一声响动惊醒。他赫然坐起，心中警铃大作。有贼？！难道这一夜，注定跌宕起伏？！他努力从周围的黑暗辨认出什么。
　　紧接着，一连传来好几个喷嚏。原来是李楠，正冻得瑟瑟发抖。他的鼻子中的好像有一只蚂蚁，爬来爬去。
　　王路严睡意顿消。总不能置身事外。他坐起身问道：“李楠！你还好吧？悠着点，别着凉了。”
　　李楠用力擤鼻涕，发出并不愉快的声响。听起来不太好。
　　王路严说道：“你被子太薄了，尤其是在这种…这种空气过于清新的地方。”
　　李楠似乎没有察觉到他话语中的讽刺，摇头说道：“没事儿，我们年轻人，火气大。”话未说完，他又被喷嚏占领。他鼻子中的一只蚂蚁已经衍生成一群蚂蚁，而且还在开盛世party。
　　“依我说，你就是太讲究风度，小被子太薄。今晚下雨呢。一场秋雨一场寒啊。”王路严絮絮叨叨说道。
　　李楠翻身，突然单刀直入说道：“要不，把你的厚被子匀给我一点？”
　　额，这颇为出乎王路严的预料。这可怎么匀啊？他沉思片刻，掀开被子一角，说道：“要是你不嫌弃的话。”
　　“怎么会呢。”李楠将自己的被子盖在王路严上，修长的身影动作迅捷，像一条游鱼，迅速钻进王路严的被窝。王路严感到他带进来的丝丝凉气。两人靠在一起，凉气从被子中挤出，温暖很快就回来了。
　　李楠揉揉鼻子，嘿嘿一笑，说道：“严哥儿，可以给我到点儿热水吗？”
　　呃…王路严将李楠大红色的暖瓶拉了过来，认真调配水温。
　　“你最好了。”李楠之乖巧，简直万中无一。热水刚下肚，他就如小猫一般，倒头睡着了。真是心无杂念，欢乐多多。
　　旁边的被子轻轻起伏，夜越来越深沉。王路严恍恍惚惚觉得，行军床似乎变得没那么拥挤了。身下小床微微晃动，如摇篮一般。
　　晃着晃着，小床长出翅膀，飞出了主席台。
　　主席台外，云销雨霁，皓月当空。浪涌银辉，照彻天地。王路严沉沉睡去，神游天地八荒。月亮在脚下，云海在手边。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只听鸟鸣啾啾。
　　王路严睁眼一看，竟然天光大亮。他急忙坐起身，问道：“几点了？”
　　李楠迷迷糊糊，瞄了一眼手表：“差一刻钟七点。”
　　王路严弹射出去，手忙脚乱穿衣服。他不无抱怨说道：“完了完了，错过晨跑了。”他还从来没做过这种“严重违反纪律”的事情。太多太多的日子里，这是他错过的唯一一次晨跑。
　　青苗高中五冬六夏雷打不动的作息规律：五点四十五起床，六点在教学楼下站好队形，喊口号晨跑。跑完两圈后，回教室进行语文或英语的晨读。七点钟吃早饭。八点第一节课。
　　李楠打了个哈欠，不慌不忙穿衣服，不忘整理仪容。他一脸无辜说道：“错过就错过咯，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再说，这是为了国家财产。晨读嘛，肯定是来不及了，直接去吃早饭。”
　　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哎，都是为了保护国家财产。王路严马上被说服了，附和道：“是个好主意。”
　　李楠哈哈一笑，张开长臂将两条卷了枕头的被子拢在一起，搭在肩上。他不容置疑说道：“我带回宿舍。你受累帮我接一暖瓶热水、带个早餐。一个白菜粉条馅的包子、一个青椒肉丝馅包子，一袋冰豆浆。我在你宿舍等你。”
　　他行云流水一般，没有给王路严提出异议的机会。王路严只好按照约定或者说吩咐行事。此时的校园到处都没有什么人影，依稀可以听到教学楼中朗朗书声。厕所不用排队，锅炉房不用排队，食堂同样不用排队。
　　太爽了！
　　许是昨晚睡得太舒服了，王路严心情大好。做完一切，他一路哼着小曲，来到了李楠的宿舍。
　　尚未开口询问，李楠的舍友笑问道：“昨晚，销不销魂？”在这个喜好交际的年龄，加之都是实验班一脉，同学之间有一些自来熟，边界感不强。
　　王路严放下李楠火红色的暖瓶，抱怨道：“差点冻死！被赵北辰推到坑里去了。李楠人呢？”
　　该将他的早饭放到哪里呢？
　　李楠舍友嘿嘿一笑，说道：“好像，钻到你宿舍了。”
　　果然，李楠坐在王路严床上，守株待兔呢。宿舍里，还有王路严最大的舍友——赵北辰。教室是他的天下，宿舍也是他的王国。赵北辰从食堂买回了热气腾腾的馄饨，放了不少醋，酸味老远就能闻道。
　　这胖子吃的热火朝天，让人很有食欲。
　　王路严将早餐递给嗷嗷待哺的李楠，他不客气地接过。圆满完成任务。
　　李楠享用了一口早餐，和赵北辰使了个眼色，过分好看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他说道：“严哥儿，北辰贤侄想跟你商量个事，不知道你敢不敢。”他人畜无害的微笑中，带着一些挑逗或者说挑衅的味道。
　　“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有什么不敢？”王路严心情好像从来没这么好过，简直有点儿太好了。
　　赵北辰抽了张纸巾擦一擦额头的汗水，高声道：“是你想和他商量吧？”
　　李楠摆手笑说道：“嘘！小声些，难道光彩吗？”
　　王路严竖起耳朵，瞪大眼睛，看了两人一眼，好奇问道：“什么事情这么不光彩，你们搞什么名堂？”
　　李楠勾勾手，三个人便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王路严听着他们的叙述，神色严肃，陷入了沉思。
　　这个嘛…

　　学习的日子很充实，时间就像长了脚。金乌西坠，明月东升。白天越来越短。
　　第一节晚自习课间，李楠像班主任一样，悄无声息自后门而入，出现在王路严身后。他一只脚放在王路严凳子横梁上，双手放在王路严肩膀上，凑近低声道：“考虑得怎么样了？”
　　呼出的热气，让王路严的脖子暖煦煦的。他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微微皱眉，盯着摊开的化学书，低声道：“呃。”
　　这个，不好办呐。这事情，到底是对还是错？
　　赵北辰凑上来，怂恿道：“马上要奔赴战场杀敌了，你怎么这么优柔果断。你这是贻误战机！按律当斩。”他做了一个斩首的动作。
　　王路严白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你给我挖的坑还少么？你才真该斩呢。”
　　赵北辰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道：“这次不一样。陆志良拍胸脯保证没有问题。网已经建好，一路畅通！”
　　居然能说服赵北辰？王路严一下子有了底气。
　　李楠笑说道：“上游尽在掌握，请放一百个心。”他挤到王路严的凳子上。两人合做在一起。
　　王路严还是不太放心。他翻出双肩包，找出青苗高中学生守则。守则详细介绍了本校十大禁令，罗列了各种可能影响量化积分的不轨行为。他从前到后，仔细研究。
　　没有明文禁止这件事情。
　　他终于下定决心点头道：“可以一战，放马过来。”
　　密谋便悄无声息开始了。
　　接下来几天，王路严背着巨大的双肩包，借月色掩护，在各层教学楼之间穿行。有惊无险地，他和他们都接上了头。他既忐忑，又兴奋，也不觉得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