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程记》云在青天水

6、守夜人

　　文艺汇演，是在整个年级乃至全校面前露脸的大好机会。机缘凑巧，说不定就一炮而红了。青春萌动芳华初绽，谁不想吸引这个世界的目光呢？就连对这些颇为迟钝的王路严都后知后觉发现，班里的几只骄傲的孔雀为此明争暗斗，争夺开屏机会。
　　手握大权的陆志良门前车水马龙。
　　学海无涯苦做舟。为了通过“无价的知识”改变人生处处受限的轨迹，只能心无旁骛地付出十二分的汗水。对文艺汇演，王路严心里毫无波澜。咱就本本分分，做一个小老百姓吧。
　　但是，传闻李楠准备了精彩的小品。这两天，他为了排练，来一班后门闲扯的时间都少了。竟让人有点失落。
　　几天之后，王路严听到半官方的消息。实验一班上报的节目是班长陆志良和小仙女何娇娇两人的朗诵，一首献给祖国母亲的诗歌。接下来几天的晚自习，两人的座位经常是空的。
　　陈末却是一脸烦躁，无价的知识都不香了。

　　天气渐凉，有些树叶已经提前拥抱秋天。它们盘旋落下，画上一个静美的句号。一天又一天，如白驹过隙。
　　又到晚自习。班主任清清嗓子，宣布到：“年级和学校对这次文艺汇演都非常重视，同学们到时候彻底放松一下，劳逸结合。顺便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天操场上的主席台准备得差不多了。”他难得展露笑颜。
　　啊，军训的操场。演出将在主席台上呈现。
　　赵北辰就像一个尽职尽责的捧哏，配合说道：“祖国母亲万岁万万岁！”
　　成绩优异，总是能享受更多的偏爱。他年级第三的月考成绩就是护身符。班主任不气不恼，笑道：“你们作为新时代的学生，不仅要学习文化知识，苦练本领，也要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咱们读书人都应该明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这个？需要…“公车上书”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王路严心里画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见铺垫地差不多了，班主任说道：“明天会送来一批租借的音响和灯光设备，干活的师傅没有协调好，一天的时间安装不完。要在操场放一天。”
　　果然有模有样，筹备的规格真挺高。
　　王路严像大部分恪守抬头率、埋首题海的同学一样，对这些事情，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有时候，左耳朵进也进不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赵北辰却聚精会神。
　　班主任终于图穷匕见，沉声说道：“所以说，明晚需要有人去操场上夜班，看守国家财产。我替咱们班同学争取了一个名额！”他兴致颇高。说得一本正经，主要原因却是因为学生不用给工钱。
　　赵北辰简直形成了条件反射，他精准踩点，内举不避亲热切说道：“这个，王路严拿手呀。”他甚至用手指着同桌。
　　不知何时，班主任已经来到身后。他胖乎乎的手掌压在王路严略显单薄瘦弱的肩头，沉甸甸的。他俯下身，问道：“王路严同学，有没有什么困难？”
　　飞来横祸，王路严好像被雷劈了，大脑一片空白，支支吾吾大半天。他从没出过、也不想出这种风头。
　　然而最后的最后，他说出来的话是：“这个…呃…”
　　教室中的抬头率瞬间狂飙至百分之一百三，回头率亦直线攀升。大家都看过来了。众目睽睽之下，王路严来不及细细思量，便只好说道：“如果没有人反对的话，我愿不辱使命…”
　　剩下的话被掌声打断了。
　　这宝贵的守夜人岗位，花落王路严。不知有多少人松了一口气。谁傻到自告奋勇呢？秋天的主席台，四面透风，夜里恐怕不好过呢。
　　旁边的死胖子却捂嘴窃笑，在那里暗自得意，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第二天，吃过晚饭，王路严没有急着去打热水。今晚要告别硬邦邦的宿舍了，他竟油然生出一些不舍。他一边抱怨那个闯祸精，一边将军绿色的被子和枕头卷起，抱在怀里。
　　蚂蚁搬家一般，他迈步朝操场而去。
　　看热闹的赵北辰比他还兴奋。他早就等在宿舍门口。为了不上晚自习，他前来帮忙搬家。说是搬家，根本没什么东西可搬。赵北辰两手空空，兴致勃勃，跑前跑后，不忘阴阳怪气，表达对王路严的羡慕：“这次，要好好为祖国母亲献礼哟！”
　　这个赵北辰，到底跟他什么仇什么怨？！！王路严回给他一个“你给我等着”的眼神。
　　青苗高中从来没有体育课，军训后的王路严很少踏足操场。骋目四顾，足球场上生锈的球门，是没有网的；篮球场上孤零零的篮筐，是没有网的；隐藏在边边角角歪脖子树下的水泥砖头乒乓球台，也是没有网的。
　　体育课的待遇，可见一斑。素质教育，长路漫漫。然而说穿了，大家来到这个地方，也不是为了素质教育。
　　主席台上一只大灯已经安装完成，果然耀眼，宛如一个小太阳。
　　宝贵的音响旁，两张低矮的行军床并排放置。其中一张上已经放了床上用品：枕头是亮眼的明黄色，被子颜色看起来和王路严怀里的是同款，但明显薄很多、精致很多。
　　而且，这种随意叠放的手法，可是要扣量化积分的。
　　还有另一个守夜的倒霉蛋。
　　赵北辰哼着小曲，王路严仔细将被子叠好。很快，另一张床的主人拎着红红火火的暖瓶现身了。
　　他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水是生命之源，暖瓶都不舍得带？”
　　是李楠。他对这种事情倒是积极。巨大的灯光下，大红色的校服难掩他由内而外的迷人气息，好像怀里藏了不知道从哪里剪下来的一米阳光。他这个样子，肯定从初中起就拨动了不少芳心啊。
　　赵北辰的话，也不全是吹牛。
　　王路严有点嫉妒，甚至还埋藏了一点儿别的情愫。他解释道：“过了九点，就不能喝水了。否则十点半之前肯定尿急。你要在那个时候起夜，可是要挨拳头的。”这是青苗高中的规定。
　　巡夜的班主任们本就一肚子气，可不是好惹的。就像流水和风塑造岩石一样，不知不觉间青苗高中也在塑造他们的青春，打上独特的印记。
　　李楠嘴角微微上翘，点头说道：“说的有理。两个实验班，各出一名守夜人。今晚你们两个，谁陪小爷？”
　　赵北辰笑而不语。王路严不无哀怨地看着这个死胖子，说道：“如果是这个死胖子守夜，我才不帮忙搬东西呢。”这个时候，他该在背新学习的单词了。他对同桌的气还没有全消。
　　赵北辰厚着脸皮分辩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辛辛苦苦向班主任举荐，都是为了锻炼锻炼你~”他巧舌如簧，舌灿莲花。
　　王路严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笑眯眯说道：“那你，再帮我个忙呗？”
　　赵北辰用力睁开眯起的眼睛，点头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王路严轻咬嘴唇，慢慢悠悠笑说道：“回教室帮我打听打听。就说今晚可是陪实验二班的李楠大帅哥守夜。女神们有没有想和我调岗的，现在还有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先到先得！”
　　话还没说完，李楠高挑的身影就扑上前去，将他埋在被子下面，笑骂道：“去你的。”
　　行军床晃动起来，王路严急忙挂起免战白旗。旋即，他们结伴回教室了。
　　自习照旧。转眼时间来到九点四十。铃声一响，人潮开始在楼道、厕所和宿舍涌动。王路严逆着人潮往操场而去，变成了一只落单的羔羊。
　　有些路，注定自己走。
　　今晚，他的状态很不好，一直走神。趁自习时间讲解小测验的化学老师脸色着实不太好看，cue他好几次。
　　傍晚时，李楠隔着被子压在身上，传来的体温让他心绪有些不宁。
　　如今，晚风扑面，他要去守护国家财产了。抬望眼，连老天爷都阴阴的，星月之光全无，小雨轻如牛毛，似有若无。真真是，风萧萧兮易水寒！
　　主席台上，大功率的灯也已经关了。
　　王路严在黑暗中摸摸索索刚想去开灯，却被一把抓住，拉了过去。他心中一惊，只听李楠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说道：“先别开灯，你看那边，有情况！”两人凑在一处，他指向了操场。
　　难道有小贼？王路严的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神经紧绷了起来。原以为守夜只是走一个形式，难道真的要与邪恶势力做斗争？这小身板儿。幸好没有开灯，不然敌暗我明，岂不是很被动…
　　李楠低语道：“看到了吗？”
　　操场上的灯光并不给力。王路严竭力调整晶状体，竟然终于分辨出了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发出一声惊叹，说道：“要不要报警？”他的声音有点颤抖。
　　片刻寂静。李楠突然在他耳边扑哧浅笑一声，低声说道：“你是真的傻还是假傻？那是小情侣们！值得惊动警察叔叔？”
　　啊？王路严这才松一口气，却勾起了好奇心。他胆气壮了起来，仔细看去，果然是借着夜色掩护逃掉晚自习最后十几分钟，来到宽阔操场私会的小情侣。从这些身影来看，好像有些还在搂搂抱抱，看起来不太雅观。
　　王路严瞬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难怪晚自习严查出勤率，宿舍晚上空床更是无法忍受的严重违纪。时不时的，班主任小分队还要对夜色中操场的犄角旮旯突击扫荡。
　　想到这里，王路严的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