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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九年: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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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早饭吃得颇为不容易。
梁岁看着他在旁边流眼泪,只能放下筷子,把纸巾放到他面前,又往前推了推。
梁佑年还在抽泣,眼泪流到围裙上,他眼睛红红的,看着她断断续续地说:“岁岁,我真的对不起,要是当年我没生病,就不会。”
梁岁看不下去了,抽了张纸盖到他脸上,自嘲道:“你还不明白。就算没有那一次生病,也会有下一次其他的原因。是我的分量太轻,不被重视罢了。”
听见她的话,梁佑年抬头,哭得更凶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难受。
“其实我这些年过得还不错。”梁岁拿起筷子,夹起已经凉了的蛋饼,梁佑年看着她,她继续说,“这里的人对我都很好,虽然我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可他们把我当亲生女儿,从不敷衍我。”
梁佑年慢慢停止抽泣,红着眼听她说。心里又酸又涩,觉得万幸,又觉得难受。
她在家里鲜少感受到的,在这里却体会到了。
梁佑年有些抬不起头来。
一直以来,他都是被宠爱的那一个,是既得利益者,是局外人。他感受不到她的委屈,哪怕再换位思考,可终究做不到百分百的感同身受。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什么都苍白。
这九年,在他享受家里的一切时,她会不会因为曾经被抛弃的经历而难受,会不会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掉眼泪……
梁佑年不敢再想,又觉得自己真是懦弱,连想都不敢想,可这是她真真切切经历的九年。
“岁岁,我,我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你相信我。但是你能不能信我一次,以后我真的会对你很好很好的,我会尽我所有,把之前错过的时光都补偿给你,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梁岁看着他,抬起手用拇指抹掉他脸上的眼泪,手指又来到他下巴上,触摸那一块疤。
“梁佑年,那年走后,你的病治好了吗?这些年健康吗?”
他哭着点头,“治好了,后来我也很少生病。”
“那就好。”她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说,“小时候你帮我挡住了要浇在我头上的开水,后来我也替你换了一个治病的机会。”
“我们两清了。”
梁佑年听见这话却慌了,抓住她即将落下的手,他焦急地说:“这怎么能一样呢,哥哥照顾妹妹是天经地义的,我保护你也是应该的,可你不能因为我,离开九年啊。”
梁岁笑笑,“怎么,我不配吗?”
“不,不是配不配的事。”梁佑年痛苦地摇摇头,“是我不舍得,我不愿意,我不想和你分开。”
“那几年,我经常梦见你,醒来后哭着喊你的名字,可爸妈只告诉我你已经不在,其他什么都不说。我不想上学,也不想回家,常常一个人背着相册,在没有人的地方悄悄看。我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机会能再见到你。妈把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差点从病房里跑出来直接来找你。”
“是我来晚了,是我不够坚定。如果当年我没有生病,如果事后哭闹着逼他们告诉我真相,我就能早点来这里,也就不会有这九年。”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没有当好哥哥,才会让你受苦。”
窗外,又开始下雨了。
小雨淅淅沥沥,鸟儿归巢。
梁岁坐在屋檐下,看着雨点砸在水洼里,泛起涟漪。燥热的天气被风吹散,有一件外套披在她肩膀上。
徐平生在旁边的板凳上坐下,奚落道:“他可真能哭,我从没见过一个男人能哭成这样。”
梁岁斜他一眼,又看着天上落下的雨,问他:“你还记得你妹妹长什么样子吗,徐苗苗。”
是他的亲生妹妹,那个意外去世的女孩儿。
徐平生摇摇头,“她的模样,我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她比我小两岁,去世的时候也才满三岁不久。是我没看好她,让她从家里跑出去,又从河坡上滑了下去。”
“你后悔吗?”
徐平生苦笑了一下,很久以后,他才抬起头,看着雨幕沉沉地说了声,“当然。”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到那个时间,你会保护好她吗?”
他们都知道这不可能实现,这问题也没什么意义,可他还是认真回答,她认真倾听。
“当然。”徐平生看着她说,“可是,人回不到过去,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是。”她说。
快中午时,雨也没变小。
梁岁在院子看书,梁佑年在厨房做饭,徐平生在一旁看着。
“你们分开的时候你才几岁,初一?初二?那个时候你就会做饭啦?”徐平生靠着门框问,手里还啃着个小苹果。
梁佑年没回头,举着锅铲说:“嗯,那个时候父母忙,没时间做饭,只会留钱让我带着岁岁出去买。可岁岁吃了外面的饭总会拉肚子,我就自己学着做饭给她吃。”
“那那块疤呢?”徐平生扬扬下巴说。
梁佑年摸到那里,笑了笑,“是某一年冬天的时候,热水壶响了,声音很大,她想去按开关。但是不小心把壶撞倒了,我跑过去搂住她的时候,热水洒下来弄的。幸好当时护住了她,而冬天穿的也厚,最后只留下这么一小块疤。”
徐平生跟盘问似的问了他好多,这些年他家里的情况,他父母去世的原因,最后他问:“你真的是想对她好才想把她接走的?不是因为你身边没亲人了觉得孤单才想的?”
梁佑年关了火,把菜盛进盘子里,转过身来看着徐平生说:“我发誓,我只想对她好。”
中午他们三人坐在一起吃饭,很安静,只有电视里传来的声音。
剧里正上演一段古装抒情戏。
男主抱着吐了血的女主说:“我发誓,此生再也不负你,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分离。”
徐平生夹菜的手一顿,看着梁佑年,“哈。”
梁佑年皱皱眉。
“这个不好看,换一个。”梁岁说。
遥控器距离梁佑年最近,他拿起遥控器,换台到另一个频道。
《巴啦啦小魔仙》
梁岁和徐平生停下筷子,转头看他。
“……”
徐平生无语地指着梁岁的方向说:“她是该上高一,不是该上一年级。”
“那,那你想看什么?”梁佑年把遥控递给她。
梁岁决定继续吃饭,“算了,就这个吧。”
饭后徐平生在厨房刷碗,梁佑年捏着自己的手,看她坐在沙发上看巴啦啦小魔仙。
他走过去,把洗好的葡萄放到茶几上,她的面前。
她并没有吃。
他挠挠后脑勺,眼神悄悄看她。
“你想说什么?”梁岁看着电视道。
梁佑年脸上露出腼腆的笑,“没什么,就是想到当年你还小小的,现在已经这么高了。”
梁岁弯腰拿葡萄,“你也挺高的。”
梁佑年收到夸奖,内心雀跃。
“你有多高?”徐平生擦着手出来。
“185。”
“哼。”徐平生回房间拿了东西,“下午我去浩子家,有什么事你就喊我,毕竟、我、就、在、隔、壁。”
这话是对梁岁说的,可说的时候却看着梁佑年,且语速很慢,语调很重。
“哦。”
徐平生走了,屋子里又安静下来,风扇转动,发出有规律的“嗡嗡”声。
这天下午,梁岁没有看书,坐在电视机前,电视里一直播放着巴啦啦小魔仙,就算是广告时间她也没有换台。梁佑年也坐在沙发上,不过他没在看电视。
一会儿。
“岁岁要吃西瓜吗?我在冰箱里冰了一个。”
“不想吃。”
又一会儿。
“那苹果呢,我给你削一个?”
她摇摇头。
梁佑年在沙发上坐得并不安稳,恨不得常常站起来为她做点什么。
这个哥哥对着自己很久不见的妹妹,频繁想要通过做些什么来加速两人熟悉,或者单方面让她习惯他的存在。
可妹妹却不是那么需要他。
快到六点时,徐父回来了,他回来后就去院子里的浴室洗澡。
这时,梁岁看着电视突然问:“我喜欢咸的还是甜的?”
梁佑年猛地坐直,回答她:“你爱吃甜的。”
“辣的还是清淡的?”
“清淡的。”
“软的还是硬的?”
“软的。”
梁岁看向他,“最后一个问题。”
梁佑年像一个整装待发的小兵,随时准备着。
“我在什么时候出生?”
“2000年十一月九号的凌晨3点27分,那天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
梁岁眨了眨眼,重新看向电视,没有说什么。
“我没有记错。”梁佑年对这些很有自信,但几年没见,他不知道她的口味有没有变化,他虚心求教,“岁岁,我有哪里说得不对吗?”
梁岁转头看他,“没有,你说的都是对的。”
她脸上一贯的没有表情,可此时梁佑年看着她,却觉得又不止是如此。好像有某种说不清楚的情绪,萦绕在周围,不知为何,连带着他也觉得有些悲伤。
梁佑年,分离九年,在你以为是已死之人,她的事情,你还记得清清楚楚。
是因为什么呢?
念念不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