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情欲性错误》油酥小葵花

6、我的梦想

　　邵天然最近被人缠上了。
　　她的忘年交，时年十六岁的邢乐最近总缠着她谈心。
　　作为一名思想成熟的小学生，邵天然坚信，自己虽然年纪小，但比起邢乐这个凡事只知道用拳头解决的笨蛋来说要睿智得多。如果说邢乐是用汗水拳头和汗水浇筑出来的，那她邵天然就是用八点档的情感剧场塑造出来的。她五岁就有了喜欢的男生，七岁第一次向人告白，今年十岁，她已经谈过三个男朋友了。她的男朋友都不是同班的幼稚男生，而来自初中部、补习班楼道和足球场。邵天然讲起感情来总是头头是道，举手投足间这份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不仅吸引了她的一众男友，也吸引了比她大了整整六岁的大魔王邢乐。
　　“也就是说，你喜欢上你的老师了。”
　　不是推断，而是结论。邵天然用毫不惊讶的语气说。
　　“不一定就是喜欢吧？我是让你帮我分析，为什么我看到他就不敢发脾气，为什么在他面前我都不像我自己了。”
　　“这不就是喜欢？”邵天然白了邢乐一眼，“不然呢？还有别的解释吗？”
　　有吗？好像是没有吧。
　　邢乐觉得有点苦恼，她感觉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但又没有更好的解释。沉默了一会儿后一把将邵天然手里的薯片抢走了，听着身后邵天然愤怒的尖叫，邢乐好像找回了一点自己身体的所有权。
　　认识祝瑾述以后的这些天，邢乐第一次停下来好好打量自己。也许是因为邢永昌的忽然出现让邢乐意识到自己活在现实世界，过往的生活并没有离她而去，她没办法毫无负担地围在祝瑾述身边做那个乖巧的邢乐。邢乐之所以成为邢乐，这不是她的选择，是生活逼她成了邢乐。她要如何对人对事，从不是无逻辑的一时兴起，向前挥出的每一次拳头都是迫不得已。
　　邢乐没有办法为了一个人改变自己，这样她会不知道该怎么生活下去。
　　邢乐因此刻意躲着祝瑾述。
　　“哎你说如果——”邢乐陡然刹车，使得邵天然的鼻子狠狠撞上了她的背，瞬间就流血了。邵天然更加大声地尖叫控诉，邢乐对此习以为常，打算拉着她去找个水龙头冲冲凉水。
　　“乐乐！”祝瑾述就在此时突然出现在她们背后。这个故事里最大的bug就是祝瑾述没有脚步声，邢乐和邵天然都被吓了一跳。
　　“哎呀，怎么流鼻血了？”祝瑾述看着邵天然，担忧地皱起了眉，“你是乐乐的朋友吧？不介意的话来我家吧，我帮你处理一下。”
　　邢乐刚想说不用，只听得邵天然一句娇滴滴的“好呀，谢谢大哥哥”，被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祝瑾述却没管邢乐膈不膈应，毫不客气地开始指挥她：“乐乐，你帮我推轮椅，我们得快点赶回去。”
　　邢乐心里想着“大惊小怪”，却很听话地推着祝瑾述开始飞奔，把轮椅用成了竞速飞车，半分钟就冲进了祝瑾述的家。祝瑾述指挥着邵天然不要仰头，保持头部前倾，又让她捏住鼻翼“加压止血”，自己则开了冰箱替她找来冰块和毛巾，让她用毛巾包着冰块敷鼻子。
　　“哪有那么娇气。”邢乐满不在意地嘟囔。
　　“乐乐，鼻血处理不好会影响呼吸的。”祝瑾述则是这样带点严厉地说教她，顺带为她科普了一番急救知识。
　　“影响呼吸！”捏着鼻子的邵天然瓮声瓮气地重复。
　　邵天然的鼻血很快止住了，她把冰块拿下来，就看见祝瑾述温柔地向她招手：“过来些。”
　　邵天然连问都没问就走了过去。
　　“低头，我给你塞团棉花。”祝瑾述轻轻地将消过毒的棉花塞进邵天然的鼻子里，又替她擦干净周边的血迹。从始至终，邵天然都在盯着祝瑾述的眼睛，认真，温柔，干净。
　　“以后小心一些，好了，去玩吧！”祝瑾述塞给她们两人一人一包牛肉干，“我家里只有这个，一人一包，不许抢了！”
　　原来他看见了啊。邢乐有些不好意思，反应过来又觉得不服气：“祝老师别把我当小孩子了！”
　　“好好，小大人。”祝瑾述显然完全没有听进去，他只是弯着眼笑，“不是小孩子就不要抢妹妹的零食嘛。”
　　邢乐嚼着牛肉干别别扭扭地出门了，走出去很远才意识到邵天然许久没有说话。
　　“干嘛不说话？被冰傻了？”邢乐问。
　　邵天然摇头：“不，我只是觉得，也许你也不是喜欢他。”
　　“那是什么？”邢乐也停下步子，“你不是说没别的可能了吗？”
　　邵天然转头看着邢乐，夕阳落在她脸上，像是少女漫里忧伤的光效，将她的脸照得一半金亮一半晦暗，她的眼神也在光里看不清情绪。
　　“我发现我面对他，也忍不住变得像你一样，会不像我自己。”邵天然的声音仍然是童声，却有种少女般的惆怅。
　　“那你也喜欢上他了？”邢乐问。
　　“我觉得不是。我想是那因为……他和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邢乐没太明白，“肯定不一样啊，他是男的，又是大人，还是大城市来的……”
　　“我不是说这个。”邵天然打断她，“他是那种天生就和我们不一样的人。我打个比方吧，他就是那种——小时候的作文题目会是‘我的梦想’而不是‘美好的一天’的人。”
　　“小学的话，两个题目都会写吧。”邢乐嘿嘿地笑了一下。
　　“别装傻。”邵天然皱着眉说。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意思，”邢乐收起笑容，手一撑坐在了一道栏杆上，刚好能看见织上远处楼房腰处的晚霞。
　　“所以才会忍不住嘛，”邵天然也跟着坐了上去，她比邢乐矮一些，只能看见夕阳的余晖，看不见已经探出头的夜幕，“忍不住想要和他一样，做那种好像动画片主角一样，从来没遇到过挫折所以对每个人都很善良的人。”
　　“可他不是没遇到过挫折。”邢乐轻轻地开口，声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邵天然低着头抠了会儿手指甲，才又开口：“那我也不懂，反正只要是人都会喜欢他吧，你会变成这样也不奇怪，而且也不是坏事啊。跟着他变成好学生，考大学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夜幕已经升得很高了，将邢乐和邵天然一起笼罩在阴影里。
　　“开什么玩笑，我干嘛要走。”邢乐笑了一下。
　　“你不走？”邵天然也笑，却带了点嘲讽，“一辈子待在永乐家园？你才是开玩笑吧。”
　　“我能往哪走？这也挺好的嘛，活了十多年也没死。”
　　“认识祝瑾述以后也是这样想的？”
　　邢乐不说话了。
　　邵天然继续说：“永乐家园里能有几个考上六中还读尖刀班的？也就是你和方月还有高良了。你脑子这么好，你们三个里，就你最有希望能考出去。”
　　“可我不知道考出去之后该做什么啊？我都没出过L市。”邢乐撇撇嘴，“呆在这里，起码知道以后可以做点啥，出去以后什么也没见过，什么也不知道，跟个没头苍蝇一样。”
　　“你不是还有祝瑾述嘛！”邵天然把手按在邢乐的手上，很认真地看着她，“他什么都知道，不懂的可以问他嘛。邢乐，我说真的，你考出去吧，别在这了，一辈子被人说是杀人犯的女儿……”
　　“行了行了。”邢乐摆摆手，“我听你的，出去就出去。”
　　“急什么嘛。”邵天然撅着嘴有点不爽，但很快就转成了贼兮兮的微笑。
　　“你以后要是去了大城市，就带上我，要是做生意的话客人看到有我这么一个美女在店里，肯定愿意进来消费。”邵天然把手举起来，透过指缝看烧红的天空，好像看见红色的钞票在笑。
　　“对了邢乐，都没问过你，你以后想做什么啊？”
　　这只是邵天然随口说的一句话，她没有想过要答案，可邢乐却沉默着思考了很久，没有答案。
　　她不知道。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是真的在问她而不是让她编一个得体的答案写在纸上。所以哪怕对方只是邵天然，邢乐也不得不认真对待，可认真思考了一圈后，答案仍然是不知道。
　　梦想是什么？以后想做什么？邢乐不是没想过，只是觉得这个问题和“我要是中了彩票该买点什么”这样的问题一样，属于闲得没事的时候可以想一想来做消遣。可如果她真的要离开这里，天高地远，这就成了不得不思考的问题。
　　夜晚彻底降临，邵天然发现自己看不清邢乐的神情了。
　　……
　　“我以后想做什么？”方月重复了一遍问题，随即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邢乐，“是不是待会儿祝老师要问？我就知道，他就是会问这种问题的人。”
　　“没，”邢乐摇摇头，“我自己想问的。”
　　“这么关心我呀。”方月咧开嘴笑，“做记者呀，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啊。我想当记者，扛着相机到处跑，去揭露社会的黑暗，嚯嚯哈嘿！”
　　邢乐忽略了发疯的方月，又转过头去问高良：“你呢？以后想做什么？”
　　高良刚打完球回来，坐下擦了把汗，顺手把邢乐刚买来放在桌上的可乐打开喝了，咕咚咕咚喝完半瓶，响亮地打了个嗝后才大声地回答：“我要当建筑师！盖全世界最高的楼！”
　　前排的男生闻言都笑了：“良哥，你当上建筑师以后给哥们儿打声招呼，看看哪几栋楼是你盖的，以后我们走道都绕着点。”
　　高良把空可乐瓶一扔就追着他们出教室了。
　　“怎么想到问这个啊？”方月偏着头看邢乐，满脸都写着“有故事，快告诉我！”。
　　“哎呀。”邢乐苦恼地一伸腿瘫坐在椅子上，“周末跟邵天然聊天来着，她问我想做啥，我不知道啊。”
　　“邵天然这丫头的话你也听。”方月笑了一会儿才停下来，“这有啥好担心的，你就想想，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你最想看杂志，那你就是想当作家或者编辑，你最想逃课出去玩，那你可能就是想当旅行家……”
　　言语间祝瑾述已经进了教室，早已被邢乐训练好的同学们忙不迭地起立，齐声喊“老师好”。
　　邢乐也起立问好，抬头时看见祝瑾述，他正一手握着粉笔背对着他们写板书，另一只手转动着轮椅往旁边移。邢乐记得，他看过祝瑾述的掌心，有两圈厚厚的茧。
　　看着看着，邢乐的思绪就飘远了。梦想就是现在最想做的事吗？那我的梦想……